诸神后裔——拾月光

作者:拾月光  录入:04-30

  都是直击本质、难以回答的问题。凌景想了想,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人们无法感知彼此的痛苦。”
  凌景给叶盏看那九个秘密警察的梦魇,“这九个人虐杀了我最心爱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坏的家伙。后来我仔细调查过他们,发现他们不少人有妻子和孩子,有几个在周围人口中是很不错的家伙。有一个人把一半的工资捐给残疾士兵,还有一个会收留流浪孩子,他们是恶人吗?”
  不等叶盏回答,凌景就接着说下去:“但是他们在虐杀一个人时,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他的痛苦,反而以此为乐。如果受伤的是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亲人,他们还会这样做吗?如果向别人挥刀却会痛在自己身上,人们还会互相争斗吗?”
  “不会。”叶盏无聊地玩着他的头发,把几缕白发扯出来编成小辫子,“但你的想法不现实。”
  事实是,强者总是欺凌弱者,而不会付出代价,邪恶总是践踏善良,而不用受惩罚。扎向别人的刀不会痛在自己身上,这世上每天死成千上万的人,快乐的人依然很快乐。
  “如果说,我能做到呢?创造一个梦的国度,在那里,每个人的快乐和痛苦都会彼此共享……”
  “你的机器快造好了?”叶盏大致知道他把旧土的科学家聚集在一起,正在研究一个大工程。
  “嗯,”凌景笑着点点头,“我将它命名为‘华胥’。”
  传说黄帝梦入华胥仙国,看到该国的百姓顺其自然,没有喜爱与憎恨,也不知道偏爱与畏惧,进入水中不会淹死,在火中也不畏惧炎热,是无所管束的理想之地。华胥一梦,正是幻梦一场的意思,不是个好意象,但凌景却很喜欢这个故事本身。
  叶盏对此兴趣缺缺,并且很快忘了凌景的伟大计划。他有自己想做的事:周游世界,补全人生的空白;调查花屿的真相,弄清楚为什么他平白无故在那里遭了十多年罪。这一切当然需要凌景助力,叶盏毫不客气地享用着他提供的帮助。
  真正导致决裂的,还是绯流。
  绯流的种植规模逐步扩大,终于还是瞒不住了。凌景记得那天叶盏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里,身上带着他们初次见面时那野兽一般的气息,拿起刀就对他捅过来,当时他距离被杀也就0.01毫米吧。
  “其实叶盏有那个能力杀了我,但是他没有做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凌景问。
  乐铭被问住了,犹豫地说:“因为他对你有感情,所以下不去手。”
  “这么想他就大错特错了,不要忽略他本质上的冷血以及当时的愤怒程度,”凌景摇了摇手指,“他之所以没下杀手,是因为……”
  “是因为你的手下像虫子一样密密麻麻,梦魇像狗屎一样恶心,”一道清冷的声线传来,打断了凌景的话,“所以我失手了,没有把错误扼杀在摇篮里。”
  “你来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到。”凌景莞尔一笑,转过身来。
  这不是谈话的良好氛围,因为他身后的场面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防御机关几乎是被瞬间摧毁,图书馆的机器守卫都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而站在守卫中央的,是两个杀气腾腾、面色不善的来客。
  双方互相打量着,对于两个和叶盏有不同程度渊源的Alpha来说,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两人都感到对方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具威胁的雄性。
  “你呢,小龙,你觉得为什么叶盏没有杀了我?”凌景笑眯眯地问道。
  “我叫祁渊。”祁渊一脸冷漠地纠正了他自来熟的叫法,然后转头对叶盏说,“下次用枪,射准一点。”
  “嗯嗯!”叶盏深以为然地点头。
  “哈哈哈,你们的关系真是比我想象得好……”凌景笑得更加畅快,但又很快收敛笑意,灰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彩,“现在公布答案:叶盏之所以没能杀死我,是因为他从根本上无法否认我的理念——他无法拒绝我创造出的世界。”
 
 
第94章 疯王的国度
  ◎穿白寿衣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十年前。
  温室大棚中, 饱满的绯红花朵摇曳着,散发着馥郁的浓香,叶盏脸色阴沉得可怕, 一脚将花朵踩得粉碎。
  这些绯流是凌景带出来的!凌景背叛了他!叛徒!汹涌的怒火熔断了理智,叶盏的手烦躁地玩着口袋里的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宰了凌景。
  他做到了。偷袭很成功, 一招毙命, 匕首快准狠地插入凌景的心脏,叶盏像在料理一块死肉, 抵住刀柄, 冷静地将它刺得更深。
  凌景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脸上全无血色,叹息道:“你还真是……不留情面……”
  “你应得的, 叛徒。”叶盏搅动匕首, 在他的胸口搅出一个更大的洞, 金属和骨肉碰撞发出叫人牙酸的声音。
  然而不见血。
  凌景艰难地呼吸着, 在最后时间里,问了一个相当无关紧要的问题:“小叶,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旧土的女异能者,变成了甲虫的那个, 你杀她的时候为什么哭了?”
  “……”心中隐秘的角落忽然被捏了一下, 叶盏盯着眼前的男人, 看到他柔顺而有光泽的白发, 其中一缕编成了小辫,这是自己一时兴起的玩笑, 却被凌景欣然保存了下来。叶盏的眼眶有些发热, 就算眼前的男人是个确凿无疑的人渣, 却也是和他建立了亲密联系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类。
  母亲教过他,要无情地惩罚背叛者,消灭所有具有威胁的仇敌。行动前要不动声色,出手时要果断一击,完事后要确保斩草除根……但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好像杀死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看他快死了才开始后悔,心难过得皱成一团。
  见他不回答,凌景也不遗憾,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小叶啊,你不是没有感情,对不对?你只是把它藏在了很深的地方,不然你为什么要哭呢?”
  叶盏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摸到了眼泪。他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野兽,刚刚咬断了猎物的喉咙,还来不及耀武扬威,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炸起的毛全都垂落下来,湿淋淋的样子显得滑稽可怜。
  “原来我也配得到你的泪水,这就够了……”凌景解脱般地笑道,主动抓住匕首的刀锋,猛力向旁边一划,他的胸膛豁开一条大口子——没有鲜血飞溅,只有一大团正在涌动的灰白物质,像是朽坏的岩浆。
  叶盏惊恐地后退一步,他看到凌景的身体中没有五脏六腑,只有无数的梦魇,像浓雾一样流动,多得要满溢出来。只看了一眼,他就头痛欲裂,梦魇中那无穷无尽的悲伤、痛苦、恐惧、愤怒,要把他的神志拖入灰色的旋涡。
  叶盏立刻挥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强行用生理疼痛将自己唤醒,“这是什么?!”
  “近来旧土的大家都很快乐吧,像天堂一样……”凌景依然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病态的微笑,手指探入自己胸口的洞,搅弄着那团粘稠的梦魇,“因为我把大家的不开心都吃掉了。叶盏,如果你杀了我,这些梦魇都会跑回主人的身边,加倍地折磨他们,你怎么那么残忍啊……”
  叶盏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普通的手段杀不死凌景,这个人用梦魇重塑了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梦国的国王遇刺,忠心耿耿的狗们全部都跑来护主了。
  不行,必须走了!叶盏明智地放弃刺杀,拎着匕首转身翻上窗台。凌景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追到窗边,“没关系,小叶,我原谅你……这里是你的家,我永远张开怀抱等你回来。”
  叶盏置若罔闻,从窗台一跃而下,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迅速逃回他的丛林里。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房门被推开,凌景的手下蜂拥而入,而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个Omega,一脸担忧地扶住凌景:“凌景,你没事吧?!”
  他见过那张脸,在凌景的床上,他还知道那个Omega的名字,叫乐铭。
  后来,他四处流浪,捡到了祁渊,又在玄城生活了很多年,对凌景眼不见心不烦。直到五年前匆忙逃离玄城,他受了重伤,又带着暴走的祁渊——如果是他自己也就罢了,随地死了拉倒,做个孤魂野鬼未必不爽,但那时候的他太想救祁渊了,走投无路,才迫不得已向凌景求救。
  凌景救了他,又给他疗伤,叶盏自诩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所以不再旧事重提,伤好后就离开了凌景。算起来这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直到今天,为寻找林荒笔记,他来到青崖沃土,多年不见,凌景的病情看起来更加严重,似乎已经无可救药了。
  现在这个无药可救的人对他说:你当年没有杀了我,是因为无法否认我的理念,无法拒绝我创造的世界。
  “你没有什么理念,只是这个地方,”叶盏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语带怜悯地回应道,“因为太过痛苦生病了而已。”
  就像他在末世中看到的太多太多不幸的人,因为无法承受现实的重压,变得疯癫或者痴傻。然而一个普通的疯子或傻子破坏力到底有限,一个国王若是疯子,则足以祸乱一个国家,践踏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凌景就是这样一个疯王,而且似乎他越是疯狂,他的王国就越是强大,他的信徒就越是虔诚,简直不可理喻。
  叶盏觉得不能坐视不管了,就像玄城之乱时,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鬼迷心窍地跑回来与玄意作战,一种奇异的责任感在他心中作祟。他琢磨着就算无法杀了凌景,起码也要找个精神病院把他塞进去——假如这世上真有装得下他的精神病院的话。

  “你是说,我的脑袋里生病了?”凌景歪了歪头,手指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露出苦恼之色,“让我想想,一个人该怎样向别人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呢?”
  “嗯,就这样吧……”凌景蹲下来,向他们身后招了招手,“孩子,过来,你叫望生对吗?想不想去见妈妈?”
  望生怯怯地探出半个脑袋,手抓着祁渊的裤管,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祁渊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领子,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别动。”
  “诶,要尊重孩子的意愿啊。”凌景又看向叶盏,“叶盏,我猜你不想和我打架,否则你一开始就会毫不留情地偷袭我了,你一定在思考怎样才能杀了我,对不对?”
  他一边说话,手一边摩挲着自己的胸膛,怕他想不起当年那一刀似的。
  “其实我也不想和你们打,说实话,我怕疼。既然我们战斗的意愿都不强烈,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吧,”凌景提议道,“就赌这个孩子的选择。”
  “你把无关人士卷进来的臭毛病还是没变。”叶盏冷嘲道。他的确不知道杀死凌景的办法,但现在有祁渊这个暴力机器在身边,他不是没有强杀的自信。
  “听我说完,这可是个完全有利于你们的赌局。这孩子已经吃过蓝药丸了,就让他去梦国看一看,如果他愿意留下,那就是我赢;如果他进了梦国,却觉得那里不好,吃下红药丸回到现实世界,就算是你们赢,怎么样?”凌景主动走到望生跟前,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如果你们赢了,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反之如果我赢了,那你们就去——”
  他拖长了音调,祁渊抓住了望生的肩膀,叶盏的眼神越发危险,三个人围着望生站成了三角形,气氛降到了冰点。
  凌景伸手指向白骨搭成的墓碑,嘴角弯起一个笑,“如果我赢了,你们就去他的坟前献一束花吧。”
  他的语气相当认真。好像为乐铭献花这件小事,抵得上他的全部价值。
  叶盏心动了一下,又很快警惕起来:赌注的两头完全不对等,一般提出这样不利于自己的赌约,要么就是故意想把赌注输给他们,要么就是对自己能赢抱有绝对的信心。
  百分百有诈。
  望生说过,绝大多数吃了蓝药丸的人都不会再回来,所以外面只剩下一点点人,鬼知道梦境世界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拒绝——”叶盏毫不犹豫地说。
  “啊,我忘说了,”凌景轻佻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个赌约,已经开始了哦。”
  他的话音未落,叶盏眼前一花,在极短的一刹那,周围的场景突然变幻,从图书馆变成了望生的家。
  是幻境!
  短短数年,凌景的实力到底增加了多少?!光是梦魇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吗?!叶盏暗暗心惊,他甚至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如果不是场景转换得太过生硬,他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被卷入了幻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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