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祁渊就坐在汐水龙王繁华的宫殿里,头上是无数颗夜明珠组成的山川湖海图,胳膊倚着珊瑚小几,饮的是金杯中的美酒……然而这一切奢靡,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人类,居然改信起其他神明!
这些年王师四处征战,统一了各个小聚落,也将中原地带的信仰带了过来。再加上巫觋的煽动,龟甲卦的胡说八道,百姓们渐渐相信,是天上的风伯雨师操控着天气。于是他们推倒龙王象,改拜其他的偶像,往日里丰厚的祭品,也端到了别的神跟前。
至于那每年一个的美丽祭品,也送到了大王身边作妃嫔,不再搭理他这个过气神仙了。
一股恶气盘桓在心头,在身体每个角落左冲右突,势必要爆发出来。祁渊继承了汐水龙王的记忆和那爆裂的脾性,当即一拳捶断了小几,一脚踏裂了水晶地板。
信仰之争,关乎他的力量衰微,甚至关乎他的生死存亡,何等重要!他现在就要让汐水涨潮三丈,冲毁良田,冲烂那些邪魔外道,叫这群愚昧的凡人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到这一步,祁渊才感到身体的自主权慢慢回归,这意味着是他该做选择的时候了。不过他没有急着动手,反倒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这么一出戏里,叶盏会被安排到哪儿去?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祁渊化作一道风,刹那间掠过八百里人间,终于找到了送亲的队伍。他用狂风吹散了人群,将轿子里的新嫁娘卷进了自己怀里,徜徉而去。
回了龙宫,他方才现出原形。只见那“美女”身着纁边玄色嫁衣,腰不过盈盈一束,长发披散,金色的头冠首饰歪歪栽栽地插在发间。新嫁娘,也就是叶盏,将乱七八糟的首饰摘了,把层层腰带松了,最后脱下那绸缎做的小鞋子丢到一边,才喘匀了一口气:“这又是哪里?我还以为你是那个什么‘天王’,等着被嫁到你那儿去,没想到你是个劫亲的啊!”
“你本来是要嫁给我的。”祁渊简单地将汐水龙王的糟心事讲述一遍。
“哦,我明白了。”叶盏的拳头一拍掌心,“百姓背信弃义,改信他神,这可不是小事。我觉得这一题的答案,应当是恩威并施,叫他们知道背叛的下场,待他们改过自新了,再加以安抚。”
“那么,若想要输掉这一局,”祁渊道,“我大可不管不顾,由他们去才好。”
“不,不行,三局两胜,刚才已经没了一局,这局不能再输了!”
“怎么?”祁渊玩着手里的金酒杯,并未抬头,“我们本来就打算借此机会摆脱源意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叶盏插着腰,拖着繁复的袍子光脚走来走去,“可是你忘了三千道天雷的惩罚?”
“我受得住。”
“你逞什么强?就算你不死,命也没了大半,”叶盏的眉头都快打结了,“这次不是好时机,我们要想办法赢得剩下两局,祁臻就让他被雷劈死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有机会……”
“不会再有机会了。”祁渊冷静地指出。
“我还可以想办法……”
祁渊按住他的肩膀,要他不要在焦急中乱了方寸。他将叶盏抱起来,放在腿上,与他额头贴着额头,眼睛望着眼睛:“哥,我们再做一个约定,等会儿我挨雷劈的时候,你一定要躲远一些。你要捂住眼睛和耳朵,在心里数一百个数,然后我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真的吗?”叶盏直觉不能信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也是做过神的,我有保命的办法。”祁渊信誓旦旦。他这个人向来一言九鼎,更何况还是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真挚的目光……叶盏的心大大地动摇了,说是有点自我欺骗的成分也好,他宁可去信祁渊,信他真的有办法。
“那说好了。”叶盏很郑重地勾住他的小指,“如果你敢不履约,那就等着瞧吧,地狱黄泉我也会追过来让你后悔。”
“好。”祁渊微微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还有一段时间,不如趁这个机会完婚吧?”
叶盏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只见祁渊打了个响指,一旁的玉屏风便向两旁撤开,露出一个装饰华美的礼堂。大概每年汐水龙王都要和新的美女完一遍婚,所以礼堂一年到头装饰得喜气洋洋。
“要做什么?一拜天地,还是喝交杯酒?”叶盏嘀咕道。
“太繁琐了。”祁渊挑了支金玉簪子,亲自挽起夫人的长发。叶盏用微微仰头看他,非常乖巧地任他打扮。他从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惹人怜爱,祁渊心动不已,嘴上也没了遮拦,“不如直接跳到最后一步,送入洞房吧?”
“你找死,有多少龙看盯着呢!”
“嗯,那抱一会儿?酒喝不喝?”
“喝,你喂我。”叶盏大度地抱住他的腰,笑吟吟地往上凑,“再亲一个,他们爱看看,长针眼不怪我。”
这边厢汐水龙王和刚抢来的夫人你侬我侬之时,那边厢的汐水龙王已经掀起滔天巨浪,淹没了两岸的沃土良田。百姓们惶恐不已,连忙杀牛宰羊,献上牺牲,族长跪地祈祷,痛陈过错。风伯雨师的庙宇又被推翻,重新供奉起龙王象。
如此一来,祁臻才肯鸣金收兵,收回了大风大浪。至于那送去都城的娇美新娘,他并未理会。
两方的选择都明了后,第二道试炼便结束了。汐水龙王本尊吹开漫天的水幕,呈现出双方不同的未来。
祁臻那边,惩罚果然奏效,汐水龙王的信仰越发稳固,每年的供奉越来越丰盛。祁渊这边,果然信仰衰微,百姓依旧安居乐业,顺便乐呵呵地相信这是风伯雨师的保佑——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一位性格平和、不作为的神,几乎无法在残酷的洪荒时代立足。
祁渊和叶盏握着手,一并等待着决断。祁渊小声对他说:“等会儿我会用风将你送离,天罚结束之前,千万不要回来。”
叶盏点点头,心中却盘算着有多少觉醒剂可以用,他拼尽全力,能为祁渊挡几道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祁渊无奈地说,“所以我会把你送得很远很远。”
“不要这样,至少让我看着……”叶盏捏着他的手不放,“至少最后的时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在你身边。”
阴暗的云层后时而放光,远远传来天雷的嗡鸣声。祁渊仰头看着天,心脏的跳动从沉缓变得激烈,“不好看,别看……”
他蓄满力量,正准备送叶盏离开。预想之中的天雷却并没有劈下。
相反,汐水龙王的放映居然还在继续,一反常态地播放到了百年之后。
祁臻那边,龙王的治理恩威并济,赏罚有度,不出百年,汐水沿岸人口数量翻番,牲畜成群,五谷丰登,部族统一,已经有了国家的雏形。
祁渊这边,视野却变得更加辽阔,汐水在图景上已经变作了一条微不足道的细线。在荒古的大地上,四处流传着龙的事迹,据说龙神仁慈和善,并不惩罚背叛的汐民,反而用雨露浇灌他们的田地,让他们得以长生。又有一段佳话流传:龙王爱上了献给天王的女子,中途截亲,天王率大军讨伐龙王,大军被狂风吹散……概括来说,就是一段霸道龙王爱上我的三流小说,但的确很有祁渊的作风。
他们忽视了故事的影响力。帝王将相的声名会被历史忘记,但八卦传说不会。汐水龙王的故事在天下传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龙的信仰大大增强,并不局限于一条河流而已。
看到这里,众龙们嗡嗡的谈话声都停歇了,一个个睁着硕大的龙眼,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不知是谁拍着爪子,鼓起掌来:“精彩,精彩!”
汐水龙王凝望着水幕,声音如珠玉坠地:“这倒是我未曾想过的结局。祁渊,这一场试炼,是你赢了。”
第166章 雷劫
◎又是一个逆天改命的狂徒。◎
没想到局势会如此发展, 祁臻心中的惊涛骇浪自不必说,叶盏也忍不住咋舌,“还有机会, 接下来一定要好好选。”
“套路太多,猜题也没用,”祁渊说, “倒不如按心意选。”
给出第三道试炼的, 正是始祖龙本龙。叶盏屏住呼吸,正准备第三次被抛到什么未知的角色身上去, 眼睛睁了又闭, 眼前的景象却没有发生变化。
只听始祖娓娓道来:“祁渊, 如今你的手上有一支珍贵无比的药。天下万民若是能用上这支药,这洪荒乱世的结束也计日可待了。”
祁臻已经听明白了八分, 脸上的确是实打实的惊诧:“小渊, 你手中有退化药?退化药已经研制出来了?”
祁渊皱眉:“这不是我的东西。研制人不是我, 归属权也不在我。”
“哦, 这是自然,不过如今我问你要的,也是一个假想中的答案。”始祖的声音中似是含着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我问你, 假使现在你拥有退化药, 你会将这支药公布于天下, 还是将配方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个问题来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智慧若祁臻, 也一时没有做出回应。他端着下巴, 似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才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第三道试炼的成败?”
“正是。”
“那恕我斗胆一问,这道题有所谓的正解么?”
“没有正解。”始祖说,“不过我们心中都有判断,你们各自辩白后,便看谁的支持者众了。”
“我明白了。”祁臻的皱纹松动,略一抬眼,“我已经有答案了。”
方才赢了第一道试炼,他锋芒毕露,乘势打压对手;意外输了第二道试炼,则是不动声色,惜字如金。现在到了攸关生死的第三道,他选择迅速建立优势,将压力抛给对方。
然而他对面的不是别人,而是祁渊,向来最沉得住气的祁渊。祁渊抱臂思考着,并不急着回答。叶盏心里倒是有许多看法,但一来怕打扰他的思路,二来当着这么多的龙,祁渊被当成妻管严就不好了。要知道到时候可是投票定胜负啊!
片刻后,祁渊才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为了显示公平,他们同时交出了答案,祁渊选择将退化药交予天下,祁臻选择将退化药控制于手中。叶盏听完,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的选择和他想的一模一样,而他心里清楚祁臻的选择恐怕更能赢得龙心。
双方各自陈述理由。祁臻朗声道:“我认为此题的落脚点在于,何种方式能够使退化药最大程度上地造福于民。小渊,你是否同意?”
“嗯。”祁渊点了点头。
“好,那么请诸位设想,即使公布退化药的配方,制药能力依然掌握在各国政府和大公司手中。有了退化药,只会让权势者更加肆无忌惮地追求进化。有更多的超级士兵被制造,更多的利益被输送,强者愈强,贫弱者更加贫弱。”
“哦,”祁渊并未打算赢,故而态度称得上轻慢,“那么退化药掌握在你手中,就可以避免这个局面?”
“当然。好比一群人正拿着石头作武器互相殴打,而你手中恰好有了一批枪。试问,是给每个人一把枪,还是只有你自己掌握着所有的枪,能更快地结束战斗?”
所有人脑海里都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结果:每个人都有枪,自然会导致流血事件升级;而若是枪掌握在一人手中,那么纷争很快便能停息——即使那是出于恐惧下的臣服。
“哈,听起来你的思维还停留在封建时代,”祁渊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祁臻,你觉得自己是那个唯一有资格拿着‘枪’的人,想做天下的共主。在你的想像里,其他人都是不懂得规则的野蛮人。”
祁臻并不否认,反而倨傲地扬起下巴,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把退化药交给我,我能在五年内结束无意义的战争。我将建立起威慑天下的军队,扫平异兽的障碍,以使用退化药的资格号令所有国家达成盟约;十年之内,我要这天下如龙野一般和平昌盛,届时,我自然会公布退化药的配方。”
“我所知道的意图统一天下的皇帝,都死得很惨。”祁渊咬着惨字,瞥了父亲一眼,“退化药不是你的枪,它是我们时代的蒸汽机、电气和网络,用不着你教人如何使用,它的存在本身就能改变时代。”
“哈哈哈哈,时代,”祁臻笑道,“小渊,你读过历史,百年前第一批感染者出现时,人们是怎么想的?他们认为感染是一种进化,人类变得更加有力量,更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哈哈,战争,无止境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