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盏走了两级台阶,忽然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深蓝立刻将他扶起,他的皮肤温热坚韧,就像人类一样。
“主人,您需要治疗。”深蓝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的肚脐,那里可以拉开一个精巧的小药箱。
叶盏推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控制台前,看着乱七八糟的操作界面,陷入沉思。这个神秘人怎么不顺便给他交个飞行员培训费,就算有飞行器他也不会开啊!
深蓝第一次被启动,第一次拥有主人——虽然他看起来状态很糟糕,态度很不友善,但是机器人必须学会取悦人类——他踌躇满志,更加殷勤:“主人,您的精神不是很好,需要来一杯咖啡吗?”
叶盏仿佛没听见,靠在操作台上,喘着粗气问道:“你会开飞机吗?”
“会,”深蓝微笑道,“我是飞行船的主脑,搭载有自动飞行系统。只要不是战斗任务……”
“立刻起飞。”
“现在是禁空时间……”
“立、刻、起、飞。”叶盏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接着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地上顿时洒满了血点子。
“是。”深蓝恭敬地垂眸。话音未来,叶盏就感到地板震颤,一股向下的压力意味着他们正在快速攀升。
“私自起飞,我们会受到攻击。”深蓝用一成不变的平缓语调说,“可能会有地对空导弹,或者战斗机的追捕。”
“那就把它们都打爆,”叶盏敲敲他空洞的胸口,“你行不行?”
深蓝眨巴着眼睛: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无辜的管家机器人……
虽然他的程序里只有类似于如何不把满杯的红酒撒出去、如何用餐巾叠小兔子之类的技巧,但是只要主人需要,他就会尝试去做。深蓝点头道:“遵命。”
好在今夜龙鳞的势力都被调去压制□□了。飞行器顺利飞到了事发地上空。现场情况远比叶盏想象得可怕,以研究院本部为中心,树木全部栽倒,建筑在风中发颤。无数被卷起的杂物描摹出风的轨迹,赫然是一只盘亘于地上的巨龙,舞动间掀起狂躁的风流,似要腾空而起,隐入星云。
本部已经变成了废墟,地面上的人渺小如虫豸,发出了一些听不清的呼喝咆哮,使用着让人感到可笑的能力和武器。一些坠毁的战斗机横斜在路面上,其余未坠毁的只敢远远地盘桓。
叶盏看到了祁渊,头上生出双角,皮肤覆盖黑鳞,赤红的双目满是狂乱和暴虐。他坐在建筑的顶端,那被剥离出钢筋的断壁上,狂风绕着他呼啸旋转,他的头发丝却没有被吹动分毫。
他快变为堕种了!
当他彻底无法控制自己的那一刻,这团高度凝聚、按捺不发的力量,将变为摧毁整个城市的风暴!
光是遥遥望着他的身影,叶盏就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毒蛇顶上的老鼠,连逃跑的念头都无法生出,完全发自本能的敬畏,那上万年来人类对庞大、邪异、黑暗的恐惧,慑住了他的身心。
花了好几秒,叶盏才感到一颗心缓缓荡下来,小腿肚还在无法抑制地打颤。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没有龙鳞去阻止,自己尚且如此,其他人可能不及近身,就忍不住要跪倒膜拜。
“主人,我们还是快跑吧。”深蓝提了个理性的建议。
“过去。”叶盏道。
机器人不在乎死生,谨遵他的命令,飞行船如同一条小小的舢板,义无反顾地冲入风海。祁渊好像是才注意到了这一只手就能捏碎的人类机械,血红的眸子望过来,隔着一层玻璃,他看到了叶盏。
叶盏清楚这完全是赌博,如果他没法唤醒他的话,祁渊就会无尽地放纵力量,最后成为堕种,甚至死亡。
“打开舱门。”
“主人!”深蓝吃了一惊,他有义务阻止人类自杀。
“打开。”叶盏命令道。
“是。”深蓝打开舱门,一阵呼啸的狂风瞬间涌入,吹乱了所以曾经被视为恒定的事物。叶盏紧紧抓着舱壁,大声喊他的名字,“祁渊——祁渊——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明明是这样一个让所有人恐惧的怪物,他却对他说:“不要害怕。”
祁渊猩红的双眸望过来,一开始他仅仅是被猎物的动静吸引,细窄的兽瞳在黑夜里散发幽幽的红光。接着他看清了猎物:浑身都是渗血的伤口,闻起来美味至极,他瑟瑟发抖,却仍在靠近,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祁渊!”
祁渊的眼睛睁大了,在一片赤红肮脏扭曲的世界里,他看清了那张脸,好像他掀起所有的风不过是为了一遍遍将尘埃洗净,让那人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进而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他忽然忘记一切、无法呼吸,像落水者忽然抓住了稻草,所有的求生的渴望、活着的希冀,全都伴随着泪水涌出来,妖异的红瞳被水光浸润。那一瞬间他身上那超脱一切的神性,那山峦般的坚不可摧,忽然全部垮塌,露出了里面柔软的芯子。他嘴唇颤抖,无意识地嗫嚅道:
“哥哥……”
第29章 我带你走
◎“我们永远都不回来了,好不好?”◎
叶盏来不及多想,打开舱门,喊道:“过来!”
他命令深蓝立刻加速,朝着风暴飞去,然后半个身子探出来,用力抱住了祁渊。他满身是伤、疲惫不堪,祁渊又长得那么大,他都不知道自己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气,一把就把祁渊抱了上来,手按着他的嶙峋的脊背,如抱着一块滚烫的熔岩。
因为巨大的惯性,他们一齐倒地还滚了两圈,深蓝适时关上了舱门免得他们滑出去。
叶盏被压在下面,一时没爬起来,祁渊的全部重量、炽热的体温和剧烈跳动的心脏,全都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坚硬的龙鳞抵住他皮肤,边缘锋锐如刀。他用力地抱着自己,强健的胳膊垫在他的背后,肌肉坚硬滚烫如烧红的铁块,粗糙的手爪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像一只刚刚学会捕猎的野兽,死死地把猎物压在身下,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没事了,安全了,我带你走……”叶盏快喘不过气来,只能尽力伸手摸摸他的黑发,“就是你能不能先起来……”
“唔……”祁渊慌忙撑起自己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那暴虐的龙瞳中,还挂着湿湿的泪痕。
什么嘛,根本就是一头还在吃奶的幼龙……叶盏摸摸他湿漉漉的黑发,“别怕,哥哥在。”
祁渊低下头,用脸颊轻轻地蹭他,然后翻了个身躺在他身边。劫后余生,他们累得像两摊烂泥,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
狂暴的风忽然有了秩序,猛烈的风流摩西分海般向两旁涌动,让飞行船从从容容地飞过,然后又合成了一股。后面的飞机还想追赶,被吹得七零八落。
“你怎么回事?”叶盏浑身脱力,就这样放任自己躺在地板上,嗓音沙哑地问,“怎么会失控?”
“刺耳的声音。”祁渊尽力组织语言,“我听到很刺耳的声音,听到就疯了……”
叶盏立刻想到资料里提到的超声波刺激法,恼火地问道:“他们故意刺激你失控?!”
“不是的,”祁渊疲惫地捂着额头,“风医生本来要帮我做一个手术,她说做完了,就不会再痛苦了,可以恢复正常,还可以来找你……我被注射了麻药,一直昏迷着,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了很刺耳的声音,一听到我就要疯了,浑身像烧起来一样,然后我就疯了。”
“不是风澄她们放的声音吗?”叶盏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不过想想也是,风澄不至于自己炸了研究院。
“不是,是外面传来的声音,非常刺耳,我的耳膜都要破了,但是别人好像听不见。”
叶盏点点头,人耳能接受的声音频率是20到20000赫兹,一旦超过就成了超声波,再大声人耳也是无法察觉的。然而变异了的祁渊显然拥有不一样的听力范围,并会对某一波段的声音产生反应。
问题是,到底是谁播放了声音,故意引起他的疯狂,和给他纸飞机的是同一人吗?
“现在你还能听到那个声音吗?”叶盏按下疑虑,问出了更关心的问题,“感觉好点了没有?”
祁渊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侧过脸,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盏,“风医生说,每个人都需要找到自己的信念来对抗堕落,就像迷路的时候在天上寻找北极星一样。
“你是我的北极星。”
所以一看到你,我就不会再迷失方向,即使被拉拽着不断下沉,也要奋不顾身地爬上来。
叶盏一愣,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干净得像一面镜子,明晃晃地倒映着自己。他说不清楚心中那一瞬的悸动,好像忽然间肩负了全部黑夜的重量,被寄予希望,指认黎明的方向。
这小子现在比他高了,但心理上还是个幼崽呢!叶盏深感自己责任重大,努力打起精神,凑到他耳边说:“那你要跟紧我,我带你走。我们永远都不回来了,好不好?”
“嗯。”祁渊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就像刚破壳的小鸭子一样,只会执拗地跟着第一眼看到的人走。
叶盏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哪怕祁臻再出面请求,他也不要交出祁渊。
祁渊已经17岁了,他只剩下三年,叶盏心中推开了一片蓝图,整个世界对他敞开怀抱。他要带着祁渊,度过没有遗憾的最后时光。
不过,首先要做的,是躲开祁家的追捕。
在深蓝的帮助下,他处理了两人身上的伤口,补充了食物,并且向着某个频道发射了信号。他有一个旧识,虽然平时不是太愿意联系,但是事态紧急,有力量对抗祁家的势力叶盏只认识这么一个。
和祁渊轮流睡了会儿,天近黎明,深蓝报告察觉到了追兵。叶盏心里明白,这艘飞行船太显眼,而且装有追踪系统,肯定是不能要的。
他让深蓝搜索附近的人类聚居区,人口不能太密集,否则会暴露,附近最好也不要有危险的异兽。深蓝打开了飞行船的扫描系统,很快找到了理想的降落地点,开着飞行船朝那里进发——直到后来叶盏才幡然悔悟,这个听起来很合理的需求给自己挖了个多大的坑。
紧急降落后,叶盏带着祁渊离开飞行船,嘱咐深蓝十分钟后自行启动,飞向一个随机的遥远方向,好帮他们引开敌人。
他和祁渊躲在了一座空建筑内,从窗口恰能看到飞行船的轮廓。他们处在城市外围,周围空荡荡的,偶尔能看见一个人影闪过,又很快消失不见。并且附近没有什么异兽徘徊,可以说是理想的逃生地点。
他们俩挤挤挨挨地在一个小窗口探头探脑,祁渊忽然犹疑地开口道:“你身上好像有Alpha的味道……”
“嗯?”叶盏抬起胳膊嗅了嗅,才想起自己被关了一个月,压根没办法伪装,一下子就露馅了。他装成Omega虽是为了跟祁渊在一起,但从未向他说过这一点,毕竟这孩子心思太纯粹,根本瞒不了人,一和他说准要露馅。
“我是Alpha。”叶盏干脆一口承认。
既然已经逃了出来,隐瞒这些事就毫无必要了。
“可是你之前明明、明明……”祁渊错愕地睁大眼睛,比他还紧张。
“那是因为我做了伪装,抑制贴加Omega喷雾。”叶盏简单地回应道。形势紧迫,他不准备给祁渊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
祁渊不知所措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就像是目睹小行星降落的恐龙一样,根本没法接受事实似的,震惊、失望、怀疑、痛苦全写在了脸上。他的眼眶也红了,委屈的泪水涌了上来,哽咽地说道:“你、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叶盏也知道这消息对他来说太冲击了一点,毕竟祁渊一直当他是个Omega,可是一直努力地追求他,想和他结婚的。这时候突然得知自己追求的Omega变成了一个Alpha,能不心碎,能不崩溃?
可叶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难道要和他说“没关系,就算是Alpha兄弟我也可以给你爽爽?”
哎,虽然他脸皮厚,而且不太在意这些,但含泪做0也没必要。他决定给祁渊一些时间,让他自个儿慢慢消化这残酷的事实。
奇怪的是,十分钟到了,飞行船仍然静静地停靠在那里,叶盏有些奇怪,用遥控装置联系深蓝,那边却没有任何反应。
信号不好?通讯故障?这是常有的事……叶盏有些焦躁不安,却见那边祁渊哑着嗓子问:“你装成Omega,是为了接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