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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地面,重见阳光的那一刻,连叶盏都松了口气。仅仅进去几个小时,他就感到十分压抑,可见人虽然不是植物,但到底离不开太阳。除非变成老鼠,否则很难在地下长年累月地生存。
“流民比我想象得还要多很多,”祁渊脱下外套,丢在洗衣篮里,“无论是祁追远还是孔昭上台,他们的境遇只会更糟糕。”
“我们没法帮他们,”叶盏耸耸肩,“而且说实话,比起城外,他们的日子已经不错了,起码头上有个顶棚,半夜也不会被异兽叼走……”
“以前不是这样的,”祁渊说,“如果父亲还在,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也许吧,”叶盏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以前又不是没有穷人,都烂在少爷您看不见的地方罢了。”
祁渊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报丧鸟的出现地点毫无规律,他似乎只是在地底隧道中随意穿梭,表现出很低的攻击性,也没有进食和繁衍的冲动。我有预感,想要查清报丧鸟的来路,还是得从X-39身上入手。”
“好烦啊,”叶盏只感觉眼前是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千头万绪无从查起,“你爸的事情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就冒出个X-39,然后又来一个报丧鸟,还有这一群鼠族,这是要在地道里开茶话会吗?”
“不要着急,”祁渊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打开水龙头,“我们的约定长期有效。”
他先冲干净了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挤出一大坨洗手液,缓缓揉出泡沫。修长的指节白玉一般,一点也不像Alpha的手,他仔细地搓洗每一处,指甲剪得光滑圆润,泛着健康的淡粉色。
叶盏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他的手指节分明,灵巧有力,手背透出青筋的脉络和骨骼的形状,指腹上有明显的老茧,是一双大有作为的、劳动人民的手。指甲坑坑洼洼,还沾着黑泥。毕竟刚从地底出来,不可能干净到哪里去。
“脏。”祁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抓起了他的脏手,拿到水龙头下。
他们自然靠得很近,挤在洗手台前,他的双手被祁渊大一号的手包裹住,清凉的水流顺着指尖滑落,借着洗手液的润滑,祁渊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间揉搓,清洁过每一个指甲缝,细致得像在修补一幅古画,在清洁方面他总是很有匠人精神。
叶盏猛地发现,对于亲密接触他不再感到别扭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哪怕再反感,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警惕。
其实这事儿在过去很常见,那时候他们在外面疯玩后跑回家,他恨不得在床上躺成一滩泥,但祁渊总会坚持帮他洗手。那个时候,他会懒洋洋地靠在祁渊身上,把两只脏兮兮的手丢给他,任他处置。
不过话说回来,他身上哪个部位没被祁渊洗过呢……这些都发生在他们荒唐的少年时代,像一本相册里泛黄的旧照片,如果不是旧事重演,叶盏甚至不会想起来。
然而一旦想起,就很难忘记了。
祁渊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把他的手擦干,然后坚持给他剪了个指甲,才放过他。
“明天夏明焰就结束隔离了。”叶盏把手插进口袋里,“我想去看看他,顺便再看看X-39的情况。”
“可以,”祁渊说,“别忘记明天晚上还有晚会。”
此时距离老城主的生日宴还有四天,很多客人已经抵达玄城,明天晚上的晚会由城委会主办,为客人们接风洗尘。
介时龙野的各方势力都将登场,正是叶盏这个“三少爷的Omega未婚妻”需要表现的时候。
“明白,”叶盏比了个OK的手势,“不会给你丢脸的,放心吧。对了,明天晚上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在储物室里,幸好没来得及拿过来,”祁渊瞥了眼一片狼藉的卧室,“否则你明天就光着身子去参加晚会吧。”
“行,帮我拿过来。”叶盏毫无愧色地吩咐道。
祁渊转身走进储物室,拿出套在防尘罩里的衣服。身后继续传来指挥声:“喂,顺便带几条领带出来,我看看哪个颜色最配。”
“你叫我什么?”祁渊拎着衣服出来,挑眉问道。
“我叫你什么?”叶盏装傻。
“别装傻。”祁渊手里甩着领带,“你准备在晚宴上管未婚夫叫‘喂’吗?”
“……”叶盏嘶地吸了口凉气,终于有了要破功的迹象,“明晚的事明晚再说。”
“先演练一下,嗯?”祁渊把领带套在他脖子上,迫使他正视自己的眼睛。
那双纯黑的眼眸里闪烁着戏谑的光彩,叶盏只觉一股恶气从胸口升起,简直快爆炸成蘑菇云,他强忍着羞耻,终于吐出了那个诡异绝伦的称呼:
“亲、亲爱的……”
第41章 公墓
◎他的名字叫李青草。◎
虽然听到了想要的称呼, 但祁渊仍感到不太满意,叶盏嘴上在说“亲爱的”,那危险的语调听起来却更像是“杀了你”。
不过祁渊决定忽略这小小的瑕疵和不足, 享受阶段性的胜利果实。他亲自为叶盏挑选领带,一条一条放在他脖子上比对。叶盏乖乖地任他摆弄,看祁渊在三双鞋中左挑右选, 心里直犯嘀咕:明明长得都一样, 有什么好选的?
某种意义上他是不存在审美这个东西的,在他看来衣服的功能无外乎遮羞、保护和避寒, 其他附加价值都属于智商税。况且长了这样一张脸, 其实别人也很难注意到他穿着什么衣服了。
“好了。”祁渊终于在三双“一模一样”的鞋中挑出了最心仪的一双, 然后又把全部衣服塞回防尘罩里,警惕地塞到小兽的爪子挠不到的地方。
“饿不饿?请你吃中饭, ”祁渊道, “还记得城南的橘子餐厅吗?我记得你很喜欢吃那里的番茄鱼。”
叶盏立刻就活了, “饿死了, 走走走。”
两人正准备出门,忽然祁渊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刘理”。
祁渊的动作僵硬了一瞬,而后又很快恢复了自然。
叶盏嗅觉何其灵敏, 立刻感到其中有猫腻:“怎么了, 接电话啊?”
说完这句话, 他忽然感觉自己很像查男友岗的女朋友, 不由抖了抖鸡皮疙瘩。
祁渊不动声色地接通了电话:“喂?”
“Boss,你要的资料我查到了!”刘理的嗓门很大, 嗡嗡地从电话那头传来, “关于那个名单……”
“做得很好, ”祁渊冷不丁地打断他,“现在就把刺杀案当天所有在场者的名单发过来吧。”
“啊?啊……”刘理结巴了一下,似乎有些惊愕。
“我可能要过会儿才有时间看,现在正准备和叶盏出去吃午饭。”祁渊八风不动地说。
“哦,哦哦!”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讪笑,“啊哈哈,那我立刻把名单发过来。您慢吃,慢吃哈……”
叶盏狐疑地听着两人对话,总觉得祁渊好像在隐瞒什么,“什么名单?”
祁渊挂了电话,“五年前的刺杀案所有在场者的名单和详细资料,之前我拜托刘理去帮我调查。”
“这些应该是内部档案吧,怎么弄到的?”叶盏好奇地问。
“之前我派风饶过去试探,其实是拿他当诱饵,风澄桌面上的假程序装着木马病毒,而真实的资料还藏在机房内的服务器中。机房与外部是物理隔离的,即使刘理这样的计算机专家,也没有办法侵入内网。”祁渊道,“我不知道谁在处理这些档案,但是风饶打草惊蛇之后,他们从内部服务器中调出了五年前刺杀案的资料,被守株待兔的刘理截了个正着。”
这心也太黑了,叶盏啧啧道:“原来你是故意派风饶上去送的。”
祁渊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价值。”
说话间,刘理的资料已经发了过来,是一个仅有2M大小的TXT文档。
两人脑袋凑一块,也顾不上去吃饭,就着祁渊的手机迅速把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的确有惊人的发现:那天夜里值班的医护人员,已经全部被调配去了其他城市工作,从此失去了音信。
至于那个唯一看到现场,提供了刺杀者外貌信息的护卫赵一苇,在四年前的一次出城任务中不幸丧命,被异兽要中要害而死,队友把他的尸体就地烧了,只带了一抔骨灰回来。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所有可能留下证据的线索,全都粗暴地碾碎了。
“毁尸灭迹。”祁渊只说了四个字。
“显然有人试图隐瞒真相,”叶盏敲敲桌子,“将这些医护人员全部调走需要多大的权限?不是研究院高层绝对做不到吧?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到了必须把这个护卫灭口的程度?”
资料显示,赵一苇的父母已经亡故,妻子名叫刘玲,儿子叫赵芜青,没有其他亲戚。资料上谈到,城主遇刺后,孔葭夫人宽厚仁慈,并没有惩罚任何人的失职。但是赵一苇一直闷闷不乐,同时也受到一些狂热支持者的攻击,一周之后便引咎辞职了。他的能力尚可,为了生计自愿加入了佣兵工会,成为了一名奔波劳碌的佣兵。约十一个月后,他参加了一次时长三天的远征,目标是驱赶一群变异野狼。这次任务的风险评级较低,发布者是农场主陈友光——他在城外有畜牧场,经常发布类似的任务。
在这次任务中,赵一苇不慎被变异狼群咬中要害,就这样合情合理地死了。佣兵工会赔偿了一笔保险金,成为了他死后唯一留下的东西。
“谁让他参加了佣兵工会?谁为他准备了那次危险的出城任务?”叶盏皱起眉头。
“凶案发生到赵一苇死亡经历了十一个月,这十一个月间他的任何异常状况都值得关注,”祁渊道,“另外,他的妻子和孩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稍等一下。”
祁渊掏出手机,又打了个电话给刘理,简单交代了几句。
这次是直接从城委会的居民档案库中查询信息,刘理的动作很快,只等了十分钟,便把信息发了过来。
第一条是【刘玲,39岁,粮储局财务会计,186年1月辞职,剥夺居住资格,目前行踪未知。】
第二条是【赵芜青,17岁,研究院附属医学院学生,186年1月辍学,剥夺居住资格,目前行踪未知。】
“粮储局会计,那不是铁饭碗么,”叶盏疑道,“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一般不会丢掉工作。”
“也许他们已经被处理掉了,”祁渊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居然连亲人也不放过。”
“就算没有死,失去居住资格也意味着无法留在玄城内,除非他们也进入地下,”叶盏觉得有些棘手,“万一他们离开玄城,那可就不好找了。”
“就从这里先找起来吧,找到了试图隐藏真相的人,就离抓住真凶不远了。”祁渊边说边给刘理发短信,让他继续调查母子俩的下落,询问农场主陈友光那次致命任务的详细信息。
“赵一苇埋在哪里?”叶盏突然想到,“或许我们可以去他坟上看一看?”
这个倒不用内部资料,他们打电话到了城西公墓,很快就查到了一名叫赵一苇的死者,死亡日期和资料吻合。
“嗯,对对,我们就是赵一苇朋友,佣兵工会的,过来看一眼,上柱香,很快就走……”叶盏夹着手机,弯下腰想给自己系上鞋带,就看见祁渊很自然地半跪在地,替他系了一个完美对称的蝴蝶结。
“呃……”叶盏一紧张,嗓子里的话没吐出来,那头疑惑地问道:“您说什么?登记姓名怎么写?”
祁渊自然而然地接过手机,“龙先生和龙夫人。”
“哦哦,好的。”工作人员唰唰写了资料,忽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激烈的辱骂声和争抢声,不由暗笑。
一听就知道小夫妻俩人都是男的,不是他保守,要他说就算是Omega也不能娶男的回家,一个温香软玉的妹子有什么不好,娶个硬邦邦的男老婆回家,可不就要打架?可不就要被骑在头上打?
两人来到公墓,已经接近傍晚,叶盏靠在副驾驶座上,依旧满心不爽,“一会儿我是龙先生,你是龙夫人,听明白没有?”
“好。”祁渊俯身过来,替他解开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