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李开正要答应,忽然意识到不对,“什么?任可野?”
“任可野今晚有空吗。有空的话,叫他一起来吃个饭。” 闻九天说着打了个哈欠,重新坐到会议桌前,翻起了面前的财务报表,“我们有很重要的项目,请他来赚钱。”
“.........”
第122章
半个多月的假期弹指而过。闻九天时间有限,只来得及跟任可野浅聊了两次,将复办沈杯放进长远规划里。
任可野表示这件事可以做,但不是现在,需要等到画廊名声更大、而他们拥有更雄厚的资金和资源时。
还没到腊月二十三,闻九天就又要走了。
临行前,他回了一趟桐州,提前祭扫腊坟。
闻漏月的墓前和往常一样花团锦簇;不同的是,如今闻愚白的墓碑前也摆满了人们的吊唁之物。
除了惯常的鲜花外,还有些心思独特的小玩意,以及各种手写的问候卡片。
人们亲切地称呼闻愚白为“闻老师”、“闻先生”、“闻爷爷”,毫不吝啬地向他表达着祝福、赞美和思念。
闻九天捧着一束朴素的白菊,在墓前蹲下。他伸出手,轻轻拨了拨面前堆着的礼物,面容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你要是不想看到这些东西,” 一旁站着的傅无闻道,“我就跟陵园说一声。”
闻九天抚摸着这些冰凉的礼物,抬眸望向墓碑。遗照上的外公是闻九天记忆中的样子,豁达而乐天。
“算了,” 半晌,闻九天几不可闻地动了动唇,“算了吧。”
他拨开面前的花束,挤出一小块地方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白菊。
江风吹过,几片花瓣自然脱落,洒在碑前。
“还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吗?” 从陵园出来,傅无闻问。
“回趟闻宅吧。” 迎着风,闻九天眯缝起眼。他回头朝陵园里眺望了下,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
“怎么了?” 傅无闻问。
“你知道傅巍的墓在哪儿吗。” 闻九天问。
傅无闻并不知道傅巍的墓在哪儿。仿佛傅巍是一个死后不需要被祭拜的人,每年清明大家都会自动忽略他。
“我小时候问过我爸,为什么从不去给大伯扫墓。” 傅无闻努了下嘴。
“叔叔怎么说?” 闻九天问。
“他叫我以后别问了。” 傅无闻无奈地笑了声,踢了踢马路牙子边的石子。他叹了口气,“小时候不懂,现在多少能明白一点了。”
“对于我爷爷来说,傅巍的离世是一件他无法接受的事。他自欺欺人地强行认为傅巍还在,所以从不会去扫墓。”
郊区的路上尘土飞扬,时不时有货车轰隆隆呼啸而过。闻九天抿了下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傅德在傅巍死后仍旧走火入魔地活了许多年,甚至活得比闻愚白还久。
他支棱着一身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把傅岹然打造成傅巍的替代品。
直到今天,闻九天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他早就知道的事:傅德自焚,是在傅岹然“离经叛道”地选择了游戏行业那一年。
直到傅岹然身上最后一丝傅巍的气息被抹去,傅德才终于不得不接受了傅巍离开的事实。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想去给傅巍扫墓?” 傅无闻问。他想了想,“虽然我不知道,但是陈叔有可能是知道的。他跟着我爷爷的时间最长,在我爸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到傅家了。”
“不过他未必肯痛快地告诉我,估计得磨一阵子。”
闻九天叹了口气,“算了吧,现在问也来不及了。下次再说。”
傅无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该去给傅巍扫个墓。幸亏你提醒了,不然我都没想到。”
闻九天看了傅无闻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傅无闻有些奇怪。
“其实...” 闻九天犹豫片刻,最终没有把傅巍才是傅岹然亲生父亲的事说出来。
“是...” 傅无闻似乎察觉了什么,“是有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吗?”
闻九天顿了下,道,“这不是我的秘密,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桐州,老宅后的孤山。
前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场雨,山路软而泥泞,每一脚踩上去都会陷出一个脚印。
荒草褪去了各式的绿色,彻底败成枯黄。茂密的树林里只剩下了张牙舞爪的枝丫,像一幅粗粝的画卷。
傅岹然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身披一件长款的风衣。他站在一个没有立碑的土堆前,这里显然是一座荒坟,无人祭扫。
“傅巍,今天我不是特意来看你的。” 傅岹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他压了下自己的帽檐,语气平淡,“也许你自杀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将来你的孩子会过得怎样。”
“但我还是想来告诉你一声。我,傅岹然,经历过和你当年一样的磨难与痛苦——但是,我活下来了。”
第123章
决定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相较于离开后的生活,它已经不算太难。
那年除夕,登上飞往纽约的飞机时,傅岹然其实是迷茫的。他并不真正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纽约更像是逃亡时慌不择路中抓住的一个中转避难所。
某种程度上,纽约才是傅岹然的“家乡”。这个城市拥有全世界最密集的摩天大楼和最肮脏的路面下水道,傅岹然就出生在这里。
他在曼哈顿上东区有一处住所,是在成名暴富后自己买的。公寓在第28层,站在窗边可以俯瞰中央公园。
这个地方傅岹然住得并不算多,他对这里也从未产生过“家”的感觉。尽管这是写在他名下的所有物,可他却总是本能地觉得这只是一处歇脚的驿站,和酒店公寓没什么区别。
在这间位于翠贝卡街区的房子里,傅岹然曾经堆砌了大量各式各样的昂贵物件。它们有的现代、有的复古,有的实用黑科技、有的漂亮且鸡肋——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是傅岹然根本不需要的。
和这栋奢侈、昂贵、象征着地位和财富的公寓一样,它们全部是傅岹然不需要的废物。
独自在游戏公司工作的那几年,是傅岹然财富和地位乘火箭飞升的时期。他突然好像站在了一个万事万物都触手可及的地方,像个深陷消费主义陷阱的傻子一样挥金如土——看,这是个多么自由的人!他几乎拥有一切,他什么都不缺。
傅岹然在这种自欺欺人的噩梦里度过了很多年,直到他发现自己控制不了闻九天,并最终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控制不了。
再度回到纽约的这间公寓里,傅岹然以一种残酷的冷静审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冰凉的屋里一片漆黑,半盏灯也没点。城市的灯火透过落地窗洒落余晖,阴影重叠间能瞥清大致形状。
它们是他过去的写照,是他曾经无头苍蝇般的生命的证明。
傅岹然疯狂地追逐着物欲、享乐、奢侈品和浪费的生活,其实不过是在拼命掩饰他什么都不想要的本质。
人活在世上,怎么能没有欲望、没有目的呢?这样的人生根本来不及谈论意义,因为它的生命每一刻都可能轻飘飘地终结。
傅岹然盘腿坐在客厅中央,行李箱胡乱地堆在旁边。他给刚刚热情洋溢的Uber司机支付了一笔相当不菲的小费,但这笔钱却连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买不了。
生命恍惚,傅岹然在黑暗中抬手,好似在挡光。他已经回忆不起当初自己的具体心绪了——或许是想要的根本无法得到,又或许是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可以去主动追求些什么。
翌日,傅岹然去了附近的一家房产机构。这栋地段绝佳、设施高档的公寓很快就卖了出去,购入者是一对三十出头的白人夫妇,买房的主要原因是附近优质的教育资源。
公寓里的家具、家电和各式摆件都很难带走,傅岹然也懒得处理。他直接把这些东西全送给了买房的那对夫妻,在卖掉房子的第二天就离开了纽约。
这是一段长路漫漫、不知去向的旅程。尽管暂时没什么收入、甚至还要用之前的积蓄赔付一部分品牌的违约金,可是靠着卖房子换来的现金,傅岹然乱七八糟地去了很多地方。
他夏天去赤道,冬天去贝加尔湖,旱季去撒哈拉沙漠,雨季去热带雨林。
漫不经心的人似乎生命力格外顽强。这样居心叵测地折腾了一整年后,傅岹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死成。
除夕又一次来临的时候,傅岹然飘荡到了冰岛。这里人丁稀疏,白茫茫的湖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每个夜晚都会反射天空里的极光。
傅岹然在湖边的小屋里住了几天,阳光和人全都不曾谋面。
他找了一把锋利的铁锹,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走了出去。黑压压的夜空下,不知何时他就走到了冰面上。
傅岹然躬下身,用受过伤的右手高高举起铁锹,毫不吝啬地用着力。
哐、哐、哐、哐...
砸出一个可以掉下去的冰洞时,傅岹然的额角和后背都冒出了热汗。他气喘吁吁的,抬头微张着嘴,不顾呼啸的冷风,呼吸了好一会儿。
而后他脱去厚厚的棉服,身着单衣,干净利落地跳了下去。
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足以激起不小的水花,却在这廖无人烟的黑夜和白雪下转瞬即逝,淹没于茫茫冰面。
刺骨的寒冷和窒息感吞噬着傅岹然。他沉沉地向下坠去,在水中缓缓睁开了眼。
几尾鱼从他的面前游过。傅岹然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下,是滑嫩中带着锋利的触感。
那条鱼一惊,迅速地摆着尾巴游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为防我写得不够清楚,所以说明一下:本章算是倒叙,描述的是傅岹然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时间线在上一章结尾处之前。
第124章
傅岹然是被路过的人捞上来的。
失去意识前,他记得自己在水里用力地扑腾过,手掌似乎碰到过冰面,却并没有迸发猛烈的求生意识。
生或死,是一个难以取舍的选择。傅岹然将决定的权力,交给了这个他从未喜欢过的人间。
捞傅岹然出来的,是一群本地人。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自寻短见的。
傅岹然被几个人抬上车,送回营地。半梦半醒中,他感到自己好似坠入了一朵温暖的云彩,沉坠坠的却莫名有种安全感,周遭响起壁炉滋啦的声音。
傅岹然知道自己活下来了。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活着意味着苏醒后仍要面对一切未曾解决的问题。
于是,傅岹然决定让自己多睡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已经仿若是一个世纪后。
傅岹然推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他身上有些重,脑袋也沉沉的,神识却格外清醒。
这是一间十分朴素的卧室。不大,陈列的家具也都显然有年头了;墙壁上挂着一些捕鱼的道具,热络迅速的交谈声从窗外飞入——这是一种傅岹然不懂的语言,应该是冰岛语。
屋内开着暖气,傅岹然并不觉得冷。不一会儿,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足有一米九的魁梧大叔走了进来。他抱着一堆东西,是傅岹然落在湖上的衣物,以及那柄铁锹。
“!!” 见傅岹然醒了,那人十分高兴。他放下衣物,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大堆,“#¥%#!¥%&!!%@#¥…”
“.........”
傅岹然难得遇到这般无措的场景。
他半个字也听不懂,微张了下嘴,犹豫着该怎么比划。
昨夜去冰湖凿洞时,他什么电子设备也没带,现在想用翻译软件都用不了。
他只能尽量尝试露出一个不吓人的微笑,向对方聊表谢意。
那人愣了下,话音一顿,随后放声一笑。他似乎才反应过来傅岹然不懂冰岛语,切换成了略带口音的英文输出。
傅岹然这才知道他们是本地人,昨夜是在冰钓途中发现自己的。
魁梧大叔简单询问了傅岹然的身体状况,没有问他为何会大半夜掉进冰窟窿里,看起来对此毫不关心。
傅岹然表示自己一切安好,并不需要去医院。
大叔又问傅岹然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傅岹然想了想,问他有没有纸张和彩色画笔。
傅岹然在这个营地里继续住了一段时间。他虽有逞强的心,只可惜身体实在算不上十分强健。
他连发了两天烧,咳嗽也挺严重。好在当地人从不多管闲事,见傅岹然坚持不肯去医院,便也无人强求。
按照那位魁梧大叔的话说,冬天掉进冰窟窿里就算不溺死也能冻死,他傅岹然能活下来,属实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