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九天:「.........」
傅岹然看着一动不动的对话框,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略显轻浮的笑。
8dj390jjdinsf:「你的道歉看起来不是太有诚意。」
对面继续沉寂30秒。
闻九天:「咦,你的IP变回国内了。」
闻九天:「还取关我了。」
“.........”
8dj390jjdinsf:「手滑。」
傅岹然重新给闻九天点上了关注。他知道闻九天今天还在桐州,理论上没有跟任可野见面的可能。
想起任可野这个人,傅岹然不免得又有些不悦。出于谨慎,他多问了句。
8dj390jjdinsf:「晚上是要去约会吗?」
闻九天:「。我哥喊我吃饭。」
傅岹然皱了下眉,旋即又展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浮现出了然的笑意。
8dj390jjdinsf:「饭局?」
闻九天:「应该是。」
傅岹然明白了。他伸了个懒腰,惬意地在手机上敲出了最后几个字。
8dj390jjdinsf:「去吧。」
8dj390jjdinsf:「再见。」
仓库门口,今天的展览已经结束,大家刚刚收摊完毕。
闻九天锁好仓库门,把钥匙交到了伙伴手里。他其实忙得很,不可能自己在这儿蹲三个月。
本来闻九天想今天关晚一点,结果他哥打来电话,说晚上有个饭局必须得去。
“明天起,就辛苦大家了。” 闻九天说。
“行。” 经历过波澜壮阔的今天,几个伙伴都已经佛了,“你没事就直播宣传一下,但千万别再胡言乱语了。”
闻九天随便哼了声,从兜里掏出手机,上面有两条刚发来的消息。他转过身,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巷在路灯下流成一团五彩斑斓的黑。
8dj390jjdinsf:「去吧。」
8dj390jjdinsf:「再见。」
这个“8dj390jjdinsf”跟闻九天在网上认识很久了。当时闻九天做博主的时间还不长,经常Po一些游戏制作的视频,刚因一次露脸收获了一波意外的小曝光。
“8dj390jjdinsf”主动私信说自己也是做游戏的,只不过在海外。他在网上搜寻学习资料时恰好发现了闻九天的视频,觉得可以互相交流。
那个时候大部分给闻九天发私信的人,都是污言秽语、索要他的照片,甚至还有人想包养他。
只有“8dj390jjdinsf”画风清奇与众不同。他的专业水平显然很高,而且只跟闻九天讨论知识技术,没有半点那方面的世俗欲望,于是闻九天回关了他。
没想到居然回国了。
闻九天回了句再见,想想又补了个欢迎回家的表情包。
“闻九天,你哥的车!”
闻九天抬起头,一辆俗成经典的黑色奥迪A6在路边缓缓停下。车门一开,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傅无闻是闻九天同母异父的哥哥,也是傅岹然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以毋庸置疑的是,他长得不丑。
“车里给你准备了一套西装,” 傅无闻嘴里叼着根牙签,说话含混不清。他朝闻九天摆摆手,“赶紧进去换上。”
“领带也得打。”
闻九天把手机揣回兜里,不太情愿却也没顶嘴。他坐进车后排,从纸袋里拿出白衬衫,解开最上面的几粒扣子,脱下卫衣后直接兜头套上。
“闻九天今天表现怎么样?”
“不用问了。”
“肯定又闯祸了。”
“.........”
傅无闻的声音隔着车窗玻璃传进来。闻九天乱七八糟地穿好西装系上领带,打开车门用力一推,“喂,穿好了!”
“先走了啊。” 傅无闻随意笑着跟众人打了个招呼,这才坐进驾驶座。
路上,闻九天看着窗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缓慢的哈欠。
“今天晚上跟谁吃饭啊。”
“田炎请客,” 傅无闻边开车边道,“还有几个老朋友。正好这次我俩都在桐州,可以聚一聚。”
闻九天眉心扭了下,嘴唇嘟起小声道,“田炎他们是你的发小,又不是我的发小。”
傅无闻严肃了不少,“今天是聊公司的事。”
“又是因为画廊吗?” 闻九天也正经了下来。他语气平静却坚定, “我说过,这个部分我是不会砍掉的。”
“之所以会有今天的这个公司,就是因为我要保住画廊。”
傅无闻没再说话。他隔着后视镜看了眼闻九天,神色有些许凝重。
-
闻氏画廊从前是桐州的骄傲。它姓闻,曾是傅闻两家合伙的产业。
闻愚白是声名显赫的大画家,还是书画收藏家、鉴赏家;傅家则主要负责日常运营。
后来闻愚白去世,旧有的古玩字画也大多出手了。在新式审美和时代浪潮的裹挟下,闻氏画廊几经波折,数度滑向破产关张的边缘。
傅岹然是闻氏画廊捧出的最后一个知名画家。他年少成名,曾经给经营不善的闻氏画廊带来过回光返照。
然而这一切都在四年前结束了。
已经去世多年的闻愚白突然被爆出负面新闻,说他利用自身威望欺骗年轻画家、打压后辈、逼迫学生给自己当枪手,甚至导致学生绝望自杀。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拿出百分之百确凿的铁证,但闻愚白的声名狼藉已成既定事实。
闻九天至今都拒绝接受这个结果,而傅岹然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闻氏画廊的。
四年前,在闻氏画廊遭到重击的时候,傅岹然出走纽约,随后入职了一家大型游戏公司,高调宣布跨界游戏;
当年年纪尚小的闻九天在泼了傅岹然一桶颜料后,执拗地接过了画廊这个一潭死水的烂摊子。
“哟,你俩都来了。” 田炎是傅无闻的发小。当年闻氏画廊濒临倒闭,他出过一笔不小的投资,所以一直能在傅无闻和闻九天面前颐指气使。
“酒都还没开,就等你俩呢。”
关于公司经营,闻九天和傅无闻的分工很明确。闻九天只负责具体业务,剩下杂七杂八的都归傅无闻。
闻九天和这类应酬一直气场不合。他顶着一头飘逸的银灰色,在觥筹交错间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真的假的,” 傅无闻却适应得如鱼得水。他在田炎旁边的位置坐下,说话间就开了一瓶白酒,“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闻九天,你酒精过敏就坐到旁边去!”
并不酒精过敏的闻九天知道自己的出现主要是表达对资方滑跪的诚意。他规规矩矩地跟每个人都打了个招呼,然后找了个边缘的位置坐下来,开始发呆。
“你们这个公司,能盘活是真的不容易。” 三杯下肚,田炎开始指点江山了。
“是是是,” 傅无闻边倒酒边点头,说话都不用过脑子。
“特别是这两年行情又不算太好,竞争越来越激烈,利润率被压得贼低。” 田炎抿了下嘴,一手撑着桌子,“一些不太赚钱的业务,该砍就得砍了。”
包厢里的酒味发酵般的浓烈了起来,有些难闻。闻九天不饿,也没人劝他喝酒吃菜。众人你来我往的吵闹中,闻九天一言不发,打着哈欠揉了下眼睛。
“不过!” 就在闻九天快要睡着的时候,田炎却一反常态地话音一转。
闻九天被吼得一激灵,整个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朝田炎看了眼。
田炎站了起来,一手按傅无闻的肩,眼睛却看向了闻九天,“你们要真是死都不想砍,现在倒有个机会。”
闻九天将信将疑地看向傅无闻,却见傅无闻的面容既不意外也不轻松。
闻九天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闻氏画廊赚不到钱,根源在于顶着闻愚白的名字。他们在业内寸步难行,只能靠公司其他业务养着。
机会?
田炎抓着酒瓶走到闻九天身边,用力拍了下他的肩。
闻九天霎那间想起今天似乎诸事不宜,“什么?”
田炎捏着闻九天的肩,泛红的眼睛睁得贼大,一字一句道,“傅岹然回来了。”
闻九天不自觉地微张开了嘴。一股凉意从脊背流向整个躯体,闻九天的下唇颤了两下后逐渐发紫。
傅岹然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像是那个被拳打脚踢的纸老虎毫无征兆地从画卷里一跃而出,活生生地在你面前露出了冒着热气的獠牙。
昏过去前的最后一秒,闻九天想,今天才是最该被丢进垃圾桶的东西。
“我跟傅岹然那边搭上线了,他还是有意愿的。”
“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叫你俩来。”
“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我还能害你不成?”
...
闻九天醒来时,睁眼面前是一间病房。傅无闻正和田炎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闲聊,这间屋子里没有旁人了。
“你醒了?” 傅无闻见闻九天睁开眼,连忙走了过来,“感觉怎么样。”
闻九天前额钝钝地疼。他并没有什么生理上的问题,单纯是受了刺激。
“我,” 闻九天拒绝了傅无闻的搀扶,略显费力地撑着自己坐起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摆摆手声音发着虚,“我没事。”
“我就说没事儿吧。” 田炎啧了一声,也从沙发前站了起来,“傅无闻还非得送你来医院。”
“傅——”
傅无闻意识到田炎又要说什么,冲他使了个眼色。
“傅岹然怎么了。” 闻九天低着头,却主动问了句。
“傅岹然能怎么了,” 田炎感到无语,“傅岹然回国了!说到底你们仨还是兄弟。他现在没有签画廊、没有游戏公司,正在组建游戏工作室。”
“这不你们正好可以合作吗!”
闻九天没有说话,手指轻微蜷缩。
“我知道,” 田炎苦口婆心,“当年画廊破产的时候傅岹然没有留下来共渡难关,你还泼了他一桶颜料。整整一桶!”
“但傅岹然他现在愿意回来,还能帮你们不少,闻九天你何苦跟钱过不去呢?”
闻九天从田炎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他抬起头,声音平得有些瘆人,“你跟傅岹然联系过了。”
田炎被盯得不太自在,索性道,“对!联系过了!还是我主动联系他的!”
“傅岹然一幅画1.1亿港币啊!1.1个亿啊!” 田炎说得捶胸顿足,“你那个小破画廊有他一个就能养活了。”
闻九天静静听着,没有直接表态。
田炎说完就走了,剩闻九天和傅无闻在病房里面面相觑。
“你的意见呢。” 半晌,闻九天问。
“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态度。我对外公的感情没有你深,跟傅岹然也没什么个人恩怨,所以我都可以。” 傅无闻在闻九天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坦然道,“你要答应,我就去谈;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但是,画廊太烧钱,我们公司真的耗不起了。”
“我不可能放弃画廊。” 闻九天连个停顿都没有,听起来冷静而克制。
“行。” 傅无闻也很利落,“那我明天就回上海去找傅岹然。”
“你呢,一起去吗?”
病房的灯下闻九天的脸煞白煞白的。他的唇没几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像被冰冻过似的。
“不去。” 闻九天下意识地死死扣着被角。
(二)
上海。
没过几天,傅岹然就见到了主动上门的傅无闻。他并不意外。
“看见是我,是不是有点失望啊。” 傅无闻说。
“也还行,意料之中。” 傅岹然示意李开给傅无闻倒杯水,“田炎应该都跟你们说过了吧。”
傅无闻点点头,“我们公司就是专业做外包的,你想做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钱到位。”
“至于画廊...这个主要是闻九天的执念,你自己搞定吧。”
听见闻九天这个名字,李开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傅岹然微微一笑。他竖起一指支颐,像他在那幅著名的自画像《我》里一样。
“我还有一个额外的条件。”
傅无闻:“什么?”
“我对你们公司缺乏了解,但闻九天是我亲手教出来的。” 傅岹然连假正经都懒得装一下,“所以闻九天必须亲自参与合作业务。”
傅无闻揉了下眉心,“这个我现在不能保证。闻九天本来就不可能亲自参与每一项合作业务,何况还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