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像是要借这一个动作,吐出徘徊萦绕在心间的所有沉重情绪。
别想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感情很珍贵,信赖很珍贵,给出一个人就没有办法再给予另一个人,这些他最清楚不过。
而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姬野凌的心神定了定。再睁开眼时,那些柔软已经从眼中尽数消失殆尽。
他是玫瑰,是薄荷朱莉普,现在要做的是替他许诺的人拔掉朗姆的爪牙。
“今天他有详谈的意思吗?“
黑田兵卫询问警员。
小警员默默点了点头。
黑田兵卫打了个手势,走入进去。大门在他身后关闭。剩下几人三三两两等在门外,隔着玻璃进行观察。
姬野凌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冷冷,脸上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厌恶。知晓内情的萩原研二站在他身后几步,眼神复杂。
丝毫不知其中弯弯绕绕的松田阵平还没个正调的趴在伊达航肩上咬耳朵。
“厉害啊,警视厅里还藏着这个房间,我都不知道。 ”
只有诸伏景光敏锐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氛。一肘轻击在松田阵平腹部,将他还没完说的话,全部打了回去。
可他自己的面色也算不上好看,甚至有几分罕见的焦躁。有个猜测在脑海中徘徊不定,将他的心煎的五味陈杂。
房间外的几人,各有各的心思。
*
房间中,诸星登志夫苍老的眼睛里射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诡秘精光。
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是一个绝对精明而务实的人。
诸星登志夫非常清楚,自己对于组织的最大价值,便是在警视厅的地位。
就如同皮斯科对于组织来说最有用的地方是他身为汽车公司社长所能带来的利益一般。
当这层利益消失之时,他也会随即成为被丢弃的弃子。
但诸星登志夫并非不懂得变通的蠢货。在警察系统这么多年,他深谙这个系统之中可以通融的部分。
他抬头看向他曾经的下属。唇角掠过一丝微笑。
在情况已经成为败局的前提下,他更懂得要如何才能保全自己。他并不是黑衣组织忠心耿耿的狗,而是狡诈而残忍的蛇。
“我有一笔交易,想要和警视厅详谈,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诸星登志夫缓缓说道。
*
“怎么可能同意!!!”
掌心与实木桌面相撞,砰的闷响回荡在房间里。
松田阵平双手撑着桌面噌的站起,墨蓝色的双眼里跳跃着怒火。
诸伏景光不动声色的伸手拽了拽他。
“冷静点,听管理官说完。”
“别告诉我,你们都无所谓。他欠了你们两条命。”
松田阵平大力挥开他的手,指了
指诸伏景光,又将手指移向萩原研二的鼻尖,点了点。
“现在他还想逃脱法律的制裁,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不是开玩笑吗!如果他不能被制裁的话,那么你们又算是什么?笑话吗?还是牺牲品?”
压抑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成从喉咙中硬挤出的颤抖声线。
诸星登志夫痛快坦白了这些年的全部罪行,无一隐瞒。
从七年前接受合作开始,直到出卖警视厅派出潜伏在组织的卧底名单,再到最近的黑市枪支交易。
一例例参与过的事件汇成通向高位的染血道路,七年间,他步步高升,脚下踩着同僚的尸骨与自己的良心。
可诸星志夫有恃无恐。因为他为警视厅带来了无法拒绝的情报。
“这就是他提出的要求?”
萩原研二指了指桌面上白纸黑字打印好的合约。
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并且加入保护计划,作为交换,他愿供出所知道的组织大部分情报。其中包括警视厅最近搜查无果的枪支l流通案。”
简单来说就是诸星登志夫出卖组织,然后警视厅将他身上的罪一笔勾销。
这是属于司法机关管不到的灰色交易,就如同FBI的证人保护计划。
屋内的气氛冷了下来,明明是上午,窗外天色却暗淡的如同夕阳将坠,水汽在湿润空气中凝结,暴风雨要来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网犯课迟迟追查不到黑市交易的源头。他们的网络经过安全加密。有更厉害的黑客在维护交易途径。”
黑田兵卫面色沉重,眉心的川字纹又加重几分。
、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愿交易,但不尽快端掉交易源头,流通枪支会越来越多,民众安全会陷入越发危险的境地之中。
“薄荷朱莉普,他是组织的黑客。”
诸伏景光低声呢喃。
渐渐的,嘈杂的房间沉寂下来,究竟应不应该同意,
屋内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向诸伏景光。
他们都清楚,诸星登志夫手上的人命中有着景光的一条。
如果说萩原研二还是未遂的话,诸伏景光才是那个真正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回的人。
空调外机的水滴声一滴滴坠落,像是滴在众人的心间。
格外漫长又只是短短一瞬的时间里,诸伏景光轻笑一声,语调轻柔,尽是豁然。
“为什么都在看我啊,现在不是尽快查封交易源头才是最重要的吗。”
昏暗天光落在他亮起的蓝瞳里,化作漾起的温柔碧波,不见半分阴霾。
砰——椅子翻倒,砸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回音。
姬野凌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声音嘶哑。
“我去一趟洗手间。“
“……有点不舒服…”
他离去的脚步匆匆,背影看上去仿佛狼狈的落荒而逃。
*
哗哗——的水流声响彻在空无一人的盥洗室,姬野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慢条斯理的关上水龙头,
他凝视着镜子中印出的人影,半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哥哥,好久不见。”
“刚才的对话你也听见了吧。”
“我之前提出的建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有我的目标,你有你的目标,但是至少现在,我们的共同敌人是相同的。”
镜子中反射出他的动作,他的唇形,一分不差,仿佛有另一个人在同他对话。
姬野凌说着,将垂下挡眼的侧发别到耳后,他的眼睛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一深一浅,
琥珀深沉厚重,亮金璀璨妖异。
镜子中苍白的倒影弯起了唇角,唇形微动。
“成交。”
*
诸伏景光第三次详做不经意的望了一眼姬野凌消失的方向。
“小凌在那边。”
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萩原研二指了指走廊。
“担心的话就去看看吧。他是个好孩子。”
Hiro和小凌这是第一次见面,作为以后要展开合作,互相信赖的组员,他们需要一个熟悉起来的契机。
诸伏景光站起身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机走了出去。动画镜头跟随在他的身上。
狭长的走廊,黯淡的天光,笔直笔直的,像是延展出的蛛丝,顺着它就可以抵达怪物栖息的巢穴。
【呜哇呜哇,hiro!卡密!】
【景光,真的好细心,即使第一次见面,也依然关注到了凌。】
【是的是的,(点头)】
【透子,我的透球球你学学你的幼驯染。算我求你的。】
【你们红方本来就一个组织拉一个群,互不交流信息,现在一个组织里居然都互相伤害,这是行不通的啊!】
【没错,凌他真的是个好人,是你的好后辈啊(确信)】
【说起来,凌怎么了,刚才那个特写镜头,他脸色真的很不对劲。】
【突然警觉(警惕JPG)】
踏踏的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有什么人正在接近走廊尽头的盥洗室。
可站在镜前的人浑然不觉,仿若完全没有意识到。以他一贯的敏锐来说,这不应该。
他正在同什么人交谈,语速越来越快。带起隐隐回音。
虚掩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你在和什么人说话吗?”
诸伏景光迟疑的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白瓷砖的墙面,水龙头滴答着水珠,一片寂静。
可是刚才他隐约听到了细微的人声。
“不,没有。”
姬野凌否认道,自然而然的走向伫在门外的诸伏景光,动作透着一股自来熟地熟稔。
“你为什么会来。”他歪了歪头。
“刚才看你的脸色有些糟糕脸色好差,所以有些担心……”
诸伏景光的话语戛然而止,不仅仅是因为姬野凌现在的面色依旧透着一股脱力似的苍白。
更是因为随着他的走近,诸伏景光才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你……“
“你说这个啊。”
姬野凌撩开额发。露出那双妖异眼睛的全貌。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生病了。”
第106章
视野中弹幕飞速刷过去一行行??????
【我就觉得,刚才他匆忙离开的样子不太对劲。】
【生病?什么病?严重吗?】
【应该不是感冒发烧一类的吧,否则以凌的性格是不会说出来的。】
【我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动画组是不是要放刀了。(突然警惕JPG)】
【我有预感他们好像要搞波大的。】
【不行,刀子哒咩,哒咩!!!】
弹幕的种种猜测层出不穷。
生病……?
姬野凌看起来和这个词语一点都不搭边。在留下过的所有印象中,他令人记忆最深刻的一面,应该是充满朝气与希望的,仿佛可以驱散一切阴霾。
可现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虚空中探出,缓缓搅动拨弄命运,将姬野凌身上所有令人喜欢特质一点点剥落脱离,露出藏在缝合外壳之下的真实皮囊。
——完完全全的另一幅模样。
汗珠顺着瘦削下额与紧绷的脖颈曲线滑落,一滴滴砸落瓷砖地面上,绽开小小水渍。
明显不对劲的异色瞳在昏暗中闪烁,猫一般牢牢锁住诸伏景光,像是在打量与探寻,又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严重吗?……”
诸伏景光关怀的话语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话说出口的瞬间,才意识到不妥,自己其实并没有这个立场。
他和姬野凌的关系只是才认识不久,算不上相熟的陌生人。他又站在什么立场上说出这些话呢。
只是……
只是诸伏景光总是觉得姬野凌很熟悉。这种熟悉感远远大于刚见面的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感。
“基因病。”
姬野凌一副完全没有打算隐瞒的坦荡神情。诸伏景光问了他就答了。
“先天性的。”
话语停顿一瞬,看着诸伏景光错愕的神情。姬野凌挑了挑眉,眼中划过一丝罕见的困惑。
“原来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认识Julep的话,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诸伏景光的神情乍然一愣。他想起来这件事玫瑰是对他说过的。
在多年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的上一句朋友的时候。
“算了,现在你知道了。”
姬野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率先转身离去。
天光从狭小气窗里映射进来,晦暗不明,无人说话,二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踢踢踏踏,是空寂长廊上唯一的声音。
诸伏景光脑海里钟鸣一般反复回荡着刚才的对话。
……基因病,先天性的……
……我以为你认识哥哥的话,会从他那里知道……
不,Julep以前确实说过。
“我有一种罕见病,所以更多时候只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所以我的命很短。“
说这话时,Julep坐在天台边缘,夜风呼啸卷起单薄衣摆,他伸出手臂,掌心向下,像是试图抓住身下夜里亮起的茫茫灯火。脸上的神情温柔又落寞,与刚才姬野凌的脸缓缓重合。
诸伏景光的眼睫微颤了一下。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已经开始分不清了。
Julep命很短,是真的。
Julep出卖自己,是假的。
Julep杀了人,是真的。
他曾经说过的话里有多少是真相,又有多少是谎言。真相被包裹在谎言里,不经意的抛出,最终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构成缠绕成团的蛛网,再也理不清。
诸伏景光的脑海里思绪翻飞,
怎么理也理不顺。这时他余光瞥到身侧的人突兀的停住脚步,身形微晃,眉头紧皱,不耐烦的低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