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子的人,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
“会害死他的。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控制。”
“所以我必须离开,但是我总要……总要为他做一点什么。”
他说的模糊,但安室透却听懂了。
因为多重人格带来的不稳定性。所以姬野凌不能让自己留在琴酒的身边。
他对组织并没有任何感情,也不介意借着警视厅的力量除掉朗姆。
而除此之外,安室透还分析出了一些额外的,藏在话语之下的内容。
比如——琴酒并不知道姬野凌有人格障碍。
再比如………
虽然不知道姬野凌身上具体存在几个人格,但至少其中有一个人格是对组织怀揣着恨意的。
“你现在是谁,姬野凌吗?”
安室透试探着轻声问道。
“你怀疑我有多重人格?”
姬野凌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漏嘴的失误。猛地抬起头,直白的反问回去
“不是吗?你刚才说怕自己失去控制,而你将有关组织的那份文件交给了赤井秀一。这明显和你卧底的行为互相矛盾……”
安室透抛出最无法被反驳的证据。
“我看他顺眼不行吗?你不觉得他眸子也是冷绿色的,可以当我寂寞时候的代餐吗?”
姬野凌哼哼唧唧的答非所问,胡搅蛮缠。总之就是一副打死都不肯承认的态度。
“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不承认自己有多重人格障碍等精神疾病,等待你的结果是什么。”
安室透耐下心思,开始劝导他。
如果姬野凌承认自己有多重人格。他们就可以通过心理专家或者其他途径与另一个人格取得联系,进行沟通。
彼此之间展开更深一步的合作,不仅仅局限于朗姆,甚至可以是GIN,又或者是整个组织。
组织覆灭以后,姬野凌可以凭借自己的贡献获得相对减刑。
而如果姬野凌不承认自己有多重人格。他就无法以患有重大精神障碍为由免去刑事审判。他会为自己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按照姬野凌的涉案范围之广,每一桩案件刑事程度的严重性,以及对社会层面的影响。他一辈子都会被关在公安下属那个阴暗潮湿的岛上看守所里。
“无所谓。”
姬野凌耸了耸肩,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油盐不进模样。
“反正我想干的事情都干完了……啊不对,还要最后拜托你们一件事……”
他的眼神中忽然带上了一些柔软与迟疑。
“……赤司还在国外吗?”
“是啊,托你的福。估计这一年都会留在英国,不会回到日本。”
安室透瞥了他一眼。
“他知不知道……”
姬野凌垂下了头,放低声音问道。刚才还一身叛骨的人,这会看上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小心翼翼。
“暂时还不知道你的消息。”
考虑到公布姬野凌事件的真相,会影响到国民对于警察信赖度的问题。动摇对于警察的信心。所以警界上层商讨决定,隐瞒下这个信息。
“那你能帮我转交这个东西给他吗?我知道现在我所有向外传递的东西都要经过你们的审批。”
姬野凌从衣襟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明信片递了过去。
安室透扫了一眼就认出来明信片上的高塔是东京晴空塔。东京都市民引以为豪的最高地标性建筑。
看起来是姬野凌这几天去参观的时候顺手买的明信片。样式很普通,属于天空树下摆摊小贩都会卖来赚冤大头游客钱的廉价明信片。
但安室透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仔细将它翻面检查,用手指反复摩挲感受它的厚度。
“里面没有藏东西。我给他的东西里面不会藏东西。”
姬野凌轻声说道。
“这个地点有什么特殊吗?相信你的代价可太大了?”
安室透指节轻弹了下明信片。
“天空树竣工开幕的那一天。赤司弄到了门票,我们一起去了现场……”
“从450米的高空回廊望下去,东京真大啊,一眼都望不到边际。”
“那个时候我想总有一天……”
姬野凌的话语戛然而止。看来酒精终究麻痹了他的大脑。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些过往统统都不应该和安室透说。
“再就没有什么事了。”
姬野凌轻声说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我还想再看一会夜景就去睡了。”
他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的眼睛亮晶晶的。
夜晚的城市笼罩在霓虹的彩灯里。五光十色,绚丽无比。
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有人带他初来东京的时候。
高速路上车流川流不息,凌晨的城市灯火璀璨。
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繁华而漂亮的城市。
那时候他们都信心满满,觉得这座城市会是崭新生活的起点。
然后就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所有人都在变,只有这座繁华的不夜城至始至终停留在原地。
现在他不是多年前那个小孩子了。
世界很大,他看过了。
然后他累了,筋疲力尽。
看到姬野凌表现出拒绝再交谈的意思。清楚今晚谈话就到此为止了。
安室透起身朝门口走去,离开房间的时候,略微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
“晚安。好好休息。”
没有人回应他。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安室透隐约听到姬野凌低声自言自语。
“真漂亮啊。”
这句轻声的感慨像是说给某个不在这里的人听。
*
“组长——”
走廊上推着清洁车,伪装成勤务人员的警察冲走向电梯的安室透遥遥一点头。
门厅前台的公安确实是放在明面上用来监视姬野凌行动的。
但姬野凌不会想到的是,隐藏在暗处的人手还有另外一组。不属于公安,而是安室透向上打报告从SP借来的人。他们对于姬野凌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不是为了监视,而是为了保护。
毕竟姬野凌价值1000万美金的通缉,现在还挂在悬赏名单上,没有被撤下来。现在的他,即是罪犯,同时也是公安的保护目标。
而在保护这一方面,SP比起公安会更专业。毕竟选拔SP时候的标准就是培养他们在关键时刻,有能够为保护对象牺牲的决心。
“准备一下车,去一趟天空树。”
安室透一边冲这名同僚匆匆点头示意。一边协调沟通通讯频道里的其他公安成员。
“姬野凌在天空树藏了一件东西,想要交给赤司,我需要去确认一下。”
*
姬野凌居高临下的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停车场里的几辆不起眼日系家用车,不约而同的同时启动点火离开。勾起唇角笑了笑。
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姬野凌没有回头,面对着窗外寥落的月色举起了桌子上的玻璃杯。
“喝酒吗?我叫了酒,还帮你调开了公安。”
仿佛做了正确的事,等待夸赞抚摸的小狗。
玻璃酒杯反射的倒影中。阴狠冷厉的墨绿色眸子一闪而过,冰冷坚硬的枪管隔空虚指在了姬野凌的后脑上。
“解释。”
低沉沙哑的嗓音不带感情划破寂静的氛围。来者高大的身影隐没在窗外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
姬野凌是今天选择的这家酒店下榻。而琴酒在三天之前就已经提前抵达。
在这个几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内寻找姬野凌的踪迹对琴酒来说并不算困难。在他回到东京的第一天就锁定了姬野凌的行踪。
他很聪明,手段见长。完美的将朗姆的眼线和所有想要从他的悬赏中分一杯羹的人耍的团团转。
但是姬野凌所有的隐觅和藏匿的技巧。抹去行踪的手段,都是琴酒亲手一点点教会他的。
学生怎么能躲得过他的老师呢?虽然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避开琴酒就是了。
在看过姬野凌前两天的行动路线之后,琴酒就提前来到这家酒店。
只要把姬野凌这几天的路线串联起来,从每一天之中抽选出一个地点,再重新组合到一起。
就是多年前,他们初至东京那一天经过的所有地标建筑。
但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一点。
这是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约定。它没有任何暗号标记,逻辑可循的规律。只是单纯重复刻在记忆里的旧日痕迹。
是只属于两个人共享过的时间中的记忆。所以自始至终监视姬野凌的公安根本不会发现异常。
即使没有交流,不用言语。
可琴酒也明白姬野凌的意思。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现在他来赴约。
第121章
夜里远方闪烁的灯红酒绿霓虹灯带映亮了屋内二人的面容。
一室寂静,没有人说话。沉寂的气氛昏沉凝滞,仿佛有一场沉重的风暴正在无声中酝酿,在爆发时将一切撕裂的支离破碎。
“跟我回去,那位先生那里我会为你解释。”
琴酒冷冷沉沉的嗓音如同在屋内缓缓流淌的寒泉。
他不苟言笑的脸上秉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仿佛一具摒弃了所有感情只会实行机械运算的精密机器人。
可如果真的是智能AI,这时候才最明白应该实行有效率的最优解做法,不是吗?
姬野凌立在原地的身姿笔挺,纹丝不动,半张脸没在阴影中晦暗不明。无动于衷的眼底倒映着高架桥上车灯形成的金黄长河。
琴酒抬手压了一下帽檐,压沉语调,勉力耐下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他一辈子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用在了面前这一个人身上。
但清瘦的背影如同长在原地生根发芽了一般,只有凸起的瘦削肩头偶尔抽动两下,显示着他不甚平静的内心。
似乎知道他尚且还在顾忌什么。琴酒放柔了语调。
“……相信我,只要我还在,你就能回得去。”
他知道姬野凌是个骨子里很倔强又固执的人。这种“倔“表现在大大小小方方面面上。
比如,认准人就赶也赶不走。分别多年彼此杳无音讯,再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也会立刻摇着尾巴跟上来,完全不需要犹豫。
再比如,一根筋的不会变通,朗姆想要他效力的时候,就不会先假意投靠,谋取信任,再往自己这里传情报,来个里应外合,反正琴酒对此毫不介意。
有时候开玩笑一般试探他的意见,他就睁着一双无辜的下垂狗狗眼望过来,抿着唇沉默摇摇头。
不愿意就不愿意,琴酒也没有勉强过。
这种近乎偏执一般的固执与倔强是他一手造成的。所以他合该自己受着。
琴酒不用问也知道这次是朗姆出了重大纰漏,拿玫瑰开刀顶罪。
所以他回到东京,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来领他的人回去洗刷冤枉。毕竟琴酒了解姬野凌骨子里的那股疯与偏执,除了自己谁来也不好使。
“哗——咔”
枪栓抖动拉开的声音像是虚空中无形鞭子抽裂空气的爆响。
这是琴酒的最后一次无声警告。
也意味着,刚才他指向姬野凌后脑的伯莱塔根本没有拉开保险。只是习惯性动作,虚晃一枪。
如果是往常的姬野凌,一定懂得他无言的含义。
这一次………也不例外。
姬野凌像是被说服了。松了那股劲,笔挺的脊背松懈下来。他眨了下眼,脸上划过一抹无奈的苦笑。
“朗姆那边怎么办,他不可能让我活下来的……”
琴酒心中松了口气,还肯回去就好。出口的话语却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可这句话却一下子触动了压抑克制的开关。
“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你还没厌倦吗。”
他摇了摇头,轻笑道。
“你还打算这样子下去多久!你到底明不明白!”
姬野凌终于舍得转过了身,眼眶泛着一抹红,他伸手指着自己低吼,嘶哑的声音一片破碎。
“看清楚!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你还不肯放弃我,你就会一直输下去!”
他非常清楚,自己就是琴酒唯一暴露在外的“弱点”。
只要抓准了自己,朗姆就可以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的击溃他们的所有成果,让他们功亏一篑。
所以——
该放手了。很早就应该了。姬野凌希望琴酒能懂他的意思。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向琴酒毫不克制的展现自己的直白不加掩饰的真实负面情绪。他对他,一直都是恭谨而又足够隐忍克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