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嗯，也算不上有什么事，只是在房间里闷了太久了，想出来看一看……”
话没有说完，他就偏过头掩卷闷咳起来，却又因为呼吸道呛入了冷空气，而咳的更加厉害，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瘦削嶙峋的身躯在寒风中颤抖。
“你不应该出来，今天是最近最冷的一天，你现在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回去吧。”
赤井秀一冷静的指出这一点，但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不——”
姬野凌抬起头盯着他，倔强地抿着唇斩钉截铁的拒绝。
“就是今天，我的时间有限，就只有今天。”
他不容拒绝的说道。
赤井秀一没有再继续反驳。归根到底，他的目标也只是配合姬野凌让他开心一点。
“那么，先从那边开始好了——”
姬野凌拽着他的衣袖，半强迫的走向灯火通明的商业街。街道两侧烟火鼎沸，人声喧嚣。
接下来的三个半小时，姬野凌拖拽着赤井秀一逛完了整座商业区。
他们去意大利餐厅吃了传统的西西里食物，但是最正餐只吃到一半时，姬野凌就拉着他站起了身。
去电影院看了一部重新上映的黑白老电影，可他们只看了最后20分钟，影片从告别开始。奥黛丽饰演的公主走入月光下的小路，步伐越来越快，没有回头。
因为晚入场的缘故，他和赤井秀一只是站在放映厅最后一排。又在放映结束，灯还没有亮起时率先离开。
从影厅出来后，他们沿着河边的步行街散步，姬野凌好奇的一家一家摊贩看过去，每一个都停留许久。今晚似乎因为他心情不错，所以看起来格外的好说话，即使摊贩老板与他搭话，他也能笑意盈盈的点头作答。
可对于赤井秀一来说，今晚是最糟糕的一天。一切行动都是杂乱无绪的，他需要提起全部主意来监视姬野凌，提防他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留下一些信息。警视厅犯过的错误，他们不能重蹈覆辙。
后来他就渐渐看出这个做法没有意义。姬野凌的行动杂乱无章，没有一点计划性。硬要说的话，他就像是一个只有一天自由时间的游客，提前查好了攻略，然后把所有的游览项目全部匆匆忙忙的塞进一天之内。
但赤井秀一也渐渐看明白了，姬野凌是在模拟约会。虽然他们之间毫无气氛可言，甚至说得上很糟糕，但姬野凌确实是在一丝不苟的执行普通情侣的约会流程。
他从射击游戏的摊位上起身，揉了揉手腕。身旁姬野凌接过老板递来的打中全部气球才可以换取的泰迪熊抱在怀里。
这是刚才姬野凌偶然路过时，眼神随意一瞥后，又一次心血来潮想要的物品。然后他对着赤井秀一理所当然的扬了扬下巴。
“我想要，我要得到。”
赤井秀一冷着一张脸，与他对视片刻后，拿起旁边的玩具枪。
已经快到午夜了，大部分摊位都收了起来，街道上萧索起来，像是狂欢过后的散场，路上的行人愈发稀少，风声呜咽的从二人之间组钻过。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你吗？”
姬野凌抱着这只红棕毛绿眼睛戴黑色针织帽的泰迪熊，下巴抵在小熊毛茸茸的头顶，模糊不清的问道。
赤井秀走在他外侧，用身体隔开偶尔路经他们的行人。但却不是贴心的保护姬野凌，而是为了行人的安全考虑。
听到这话，他低头瞥了一眼身侧的人。长发垂在瘦削腰胯间，随着清瘦身影的晃动一荡一荡。现在的他看起来很乖，褪去了浑身戾气，连眼眸都是柔和的，毫无攻击性，像是个乖巧听话的邻家弟弟。纤细，脆弱，敏感。
“因为你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早一点晚一点都不对……真过分啊，你只是占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姬野凌并不在意他的不配合，轻声自问自答。
真糟糕啊。如果赤井秀一来的晚一点，说不定自己的目标就换成了诸伏景光。
那么他也就能够获得救赎。
又或者赤井秀一出现的早一点，早在他还没有精疲力尽的时候，那时候他也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光。
他自己就是自己的希望。
可是偏偏赤井秀一是最错误的人，却出现在了最正确的时机。
“什么时机？”
赤井秀一皱了皱眉。
“你觉得我和凌的关系怎么样。”
姬野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头看着高悬于天幕上的月亮，仰起的脖颈像是脆弱的天鹅。
“你在恨他。”
赤井秀一中肯的，一针见血的回答。
Julep毫无疑问是恨着那个已经消失的人格的。
“是啊，我在恨他。因为小时侯在实验基地里他明明承诺过，如果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他想作为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活一遍。那才应该是他真正的愿望。”
姬野凌淡淡的说。
“后来他就渐渐不记得了。再后来他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主动回到那个令他痛苦的深渊里……”
“真蠢。”
姬野凌面无表情的评价道。
“我不希望他违背了自己最初意愿的，痛苦而不自知的人生继续下去，可是他的精神远比我要坚定，我夺不过身体的控制权。我无法摧毁组织，也救不了凌的人生。”
“而你—”
姬野凌抬眼盯住赤井秀一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
“恰巧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真会钻空子啊。”
轻声的喟叹散在冬夜冷然的白雾里。
恰恰出现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在无论怎么做都无能为力，无论尝试什么办法，都无法亲自斩段凌的可悲宿命，也无法向造成他们不幸的仇人复仇的时候。
在他放弃努力，不反抗也不挣扎，躺在泥沼里任凭那些淤泥将他渐渐吞噬的时候。
他看见了曾经见过的绿色星星带着火光划亮天际，坠入黑暗里寂静的荒原。
然后新的希望出现了。于是，他借着那一点偶然窥到的光又一个人走了很远。
他们已经走到了广场教堂的草坪前，夜深露重，姬野凌把外套脱下来垫在身下，赤井秀一忍无可忍的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他披着。
风吹过宽大衣袖，露出左臂上面目全非的纹身，火燎过后的瘢痕组织代替了曾经漂亮的花体签名。他全身上下几乎都是这些丑陋的疤痕，蜈蚣一样凸起的攀附在躯体之上。
赤井秀一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之前他就见过姬野凌左臂上像纹身一样的刻字，但是当时没有看清楚究竟刻下的是什么。
——现在勉强能辨认出来，应该是一个罗马字母的名字。
注意到他的视线，姬野凌将手臂背在了身后。不甚在意的说。
“无关紧要的东西，毁掉了就算了。”
可赤井秀一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有心想多问几句。如果真的无关紧要，那么当初姬野凌就不会将它刻在身上。
可姬野凌现在明显不想交谈。双手支在身后，仰头看着广场教堂的尖顶，风吹过屋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他一直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什么。在分钟接近12的数字的时候，姬野凌转过了头。
“你知道我今天是在模拟约会。那你应该也知道约会流程里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
“按照惯例，结束时应该拥抱一下。”
赤井秀一深绿色的眼眸注视着他，没有移开，也没有行动。
广场小教堂上12点的钟声叮叮当当当的响起，清脆钟鸣悠远散开。
“平安夜了——”
姬野凌叹了口气。
“看来我今年的圣诞愿望是不会实现了。”
他轻轻的笑着说，却并不失望，仿佛对此早有预料。晚冬的星光融在他灿金的眼里，如同漾开的闪烁星湖，熠熠生辉。
姬野凌站起了身。将双手伸向赤井秀一。
指尖轻轻碰了碰一直放在他左侧口袋中的冰冷手铐。
“回去吧。”
——他什么都知道。
正如今天自始至终都不是他对赤井秀一的告别，而是对自己的。
只是偶尔偶尔还是会有一点点怨恨，如果当初他选中的人也对他伸出了手。那么自己的结局是不是也会和现在不同呢？
第128章
【报告，已经同海警协调联系完毕，附近海域已经完成封锁。】
【报告，今夜急袭用的冲锋艇已经调集在海警专属港口。】
【协助FBI的直升机已经审批完毕。随时可以起飞。】
夕阳西下，耳麦里不断传来不同小组此起彼伏的汇报声。安室透远眺过去，东京湾笼罩在落日金橙色的光影中，浪涛翻涌，三三两两扬着白帆的小渔船停靠在港口。
舢板上正在往船尾挂缆绳的“渔民”瞥见安室透的身影，冲他微微点头致意，脸色是一片不拘言笑的端正。
不是渔民，而是乔装打扮负责监视港口的警察。为了避免展开交火时误伤普通民众，今夜附近海域已经被警视厅以生物观测的借口提前封锁。附近住在船上的渔民已经提前进行了疏散。
为了这场准备许久的行动，警视厅提前联合了海警和警备科航空队，借用了最精良的装备。
行动时公安和警察会乘坐海警的快艇从海上发动急袭，而fbi则会借用警备课航空队的武装直升机从空中封锁海域，占据视野制高点。
“景光，你就位了吗？”
安室透调试了一下耳麦的各个频道。
“马上。”
诸伏景光站在高速下坠的电梯里，厢轿挂索摩擦电缆火星四溅，尖锐哨声回响在电梯间下方的空洞空间里。
今夜他是特殊行动组中唯一不会参与海上行动的人。他另有任务。
咣当一声，电梯停止下坠，厚重铁门向两边缓缓打开。地下深处独有的潮湿阴冷空气扑面而来，黑暗没有边界的蔓延开，整片空间大的看不清边界。
唯一一点光亮是从由特殊玻璃材质搭建而成的独立隔间中漫射出来，如同夜里亮起的一抹萤火。
听见诸伏景光靠近的脚步声，坐在电脑前的人回过了头，小声嘟囔一句。
“太慢了。”
姬野凌在今天早上就被秘密转移押送至这座拥有地下掩体的特殊看守所之中。现场所有无关人员都已撤出，房间里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地下空间里安装了信号屏蔽系统，必要时可以手动迅速切断姬野凌通过网络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诸伏景光今晚唯一的任务就是作为现场警官监视姬野凌的一切行动，避免意外产生。
他将连接行动频道的耳麦递给姬野凌。同时摘下腰间的警用配枪，咔嚓——拉开保险。姬野凌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接过耳机。
全员已经就位，最后一颗螺丝也嵌入转动的齿轮之中，安室透看了看手表，在时针指向19点整时，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沉声说道。
“行动开启。”
“最后向各单位复述一遍今夜的行动。今夜黑暗组织的boss和重要成员，会搭乘组织货轮，从外海人工岛屿撤离。我们要在他们轮船进入公海前，逮捕他们。”
伴随着这句话，姬野凌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面前工作台的电脑上，无数个弹窗密密麻麻的弹出，大量数据涌现。画面闪烁，每一块屏幕上都是不同角度的实时录像画面。窗口密集之多，大概有上千个。
这是组织基地里原本为了安保所安装的摄像监控。现在全部变成了他的眼睛。
【设置优先检索对象——gin】
代码输入其中，定位坐标开启。其他屏幕很快闪烁消失。捕捉到琴酒身影的监控画面重新排列组合在显示屏上。
20层楼高的货轮停靠在夜幕里的港口上，像是停泊的巨兽将要启航。锅炉熊熊燃烧，高耸的烟囱喷吐着浓浓白雾。
姬野凌手指下意识的攥紧，关节咯吱咯吱的响，半晌后他呼出一口气。
“找到了。坐标已经传输至你们的终端上。货轮正在启动，大概15分钟后会离开人工岛码头向公海方向驶去。”
“明白，各单位按批次出发。”
安室透俯身在冲锋艇的雷达屏幕上，输入新传送过来的坐标位置。
临时调集的警察将沿线的几公里海岸线围堵的水泄不通，警灯闪烁，直升机摇摇晃晃的从码头起飞，机翼的轰鸣声里，所有的队伍倾巢而出。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场行动，没有失败的余地。
*
悉悉索索的的声音响起，姬野凌又剥开一颗薄荷糖塞入嘴里，咔嚓一声咬碎，机械的咀嚼吞咽下去。
屏幕的荧光映亮他瘦削苍白的侧脸。紧盯着电脑的眼神中带着一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病态兴奋与狂热。他的面色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眼神却格外的亮，仿佛有一簇火在里面熊熊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