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给她好的引导,在常年的孤军奋战中,她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将自己未能实现的野心和欲望,全部投射到孩子的身上。
她自以为是地对孩子好,却忽略了孩子真正的诉求。
孩子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承载她人生欲望的载体,可孩子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外婆看着跪在地上的夏稀,只觉得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外人看起来多么风光耀眼的这十几年,背后究竟又承担了多少压力。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
“外婆……”夏稀也跟着哭了起来。
夏聿骁看着客厅里哭成一片的祖孙三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败。
他以为作为一个男人,把事业经营好了,给妻儿衣食无忧的生活,守住底线不在外面乱来,就是对家庭的负责,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成功。
可是原来幸福的表象下,早已掩藏了许多问题。
这一年以来儿子身上的变化,他因为压力过大而频繁地生病,他消瘦苍白的脸色,母子之间异样的氛围,或者说更早些的时候,妻子对儿子的事情上过分的强势,儿子如此地渴望自由……
太多太多的蛛丝马迹了,他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却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些问题。
“稀稀,别哭了。”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疲惫的眼睛里,泛出许多血丝。“国内的事,我来处理。”
有了夏聿骁的插手,整个事件,得到了快速的扭转。
还不等夏稀回国,当天晚上警局便放了人。
秦家父母没有再出面为难,甚至秦烨也失去了音讯,说是伤情过重,被送到了国外治疗。
治疗是真,据说他有一颗高wan直接坏死切除,性功能也产生了一些暂时的影响,至于什么时候能治好回国,就是未知数了。
整个风波的平息,只用了短短三天。
因为正处于放假,这件事并没有在学校里大肆传开,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道。
假期结束,学校里正常上课,江郁也跟着回到了教室,只是夏稀的位子仍然空着。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大家都忙着复习,学习的氛围十分浓厚。
上课的时候大家聚精会神地听课,老师点名提问的时候,仍然一大片低头闪躲的头颅。下课后教室热闹了一些,大家聊聊天问问题目,或是打闹活动一下。
冬天太冷了,窗外的枝丫全都光秃秃的,连只鸟儿都没有,仿佛只有人多的地方,才会有点儿温度。
时钟照常轮转着,江郁每天不是听课做题,就是盯着那个空位子发呆。
他其实对进局子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无论秦家人怎么施压恐吓他、诱导他认罪,他都没有真的害怕过。心里除了对父亲的愧疚,便只有对夏稀的担忧。反倒是回到学校之后,他开始害怕起来。
怕夏稀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门的位置,因为他每日的低气压,几乎没有人敢进出穿梭。
没有学霸在教室镇场,大家都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一直到第二周的周一,夏稀才出现。
他进教室的时候,操场上正在举行大课间升旗仪式,整个教学楼空荡荡的。
他拖着沉慢的步伐,一步步上楼,走进教室,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他的目光始终低垂着,以至于没有看到,教室最后还坐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稀稀——”
凳子蹭地的声音猛地响起,夏稀眼睫一颤,脚步顿时僵在原地。
江郁先向他跑了过去,在他身前一步的位置,又不确定地停下。
夏稀手指攥着衣角,微垂着眸,周身的气质仍然疏冷。
江郁与他一臂之隔,视线再也无法移开分毫。这一年他个子长高了,以前没有仔细对比,现在只觉得似乎更加清瘦单薄了。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轻轻的,有些发颤。
夏稀没有回答,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面前,那种久违的安心感涌上心头,可随之是更巨大的愧疚和酸涩。
他抬头看向他的脸,那张轮廓依旧坚毅俊朗,仿佛任何困难都无法将他打倒,可是看向自己的眼底,又闪动着不安。
夏稀的眼睛慢慢红了。
“稀稀!”江郁着急地唤了一声。
夏稀嘴唇动了动,哑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江郁再也无法克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下次……不,没有下次,永远不会有下次……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的!”
“我要走了。”夏稀轻轻地打断他。
江郁瞬间失去了所有思维能力,只睁大了眼,僵硬地抓着他的手臂。
夏稀之所以挑这个时间回来,正是因为害怕告别,或者说害怕面对江郁。他即将收拾自己所有的物品,去到楼下2班的教室。
林茵为他转了班级,这已经是家里所有人博弈了一周,最理想的结果了。
原本是要帮他转学,甚至送他出国的,夏稀固执地不肯答应。
最终林茵做了让步,夏稀也做出了一些妥协,但这些妥协里,不包括对江郁的感情。
所以在江郁问出那句——“要结束了吗?”
夏稀只是看着他,有些难过,又十分郑重地反问道:“江郁,你还想继续吗?”
他这样糟糕的家庭,他还想继续吗?
“我说过的,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江郁拉着他的手,双目猩红,手心仍然用力。
夏稀心里像是被点燃一簇火光,滚烫的热血在里面翻涌不息。
他靠进他怀里,抱住他僵硬的身体,哽咽道:“好,那就都不放弃。”
最终夏稀背上书包,去了2班。
升旗仪式结束,6班的众人回来的时候,夏稀的位子已经空了。
袁小小往四组走的时候,习惯先去看夏稀的位子,想看他回来没有,却没想到看到一个彻底空了的课桌。
他愣在原地,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
“让开!”向强走在他身后,不客气地吼了一声。
袁小小脸色一白,像是一个多余的闲杂人等一般,往旁边缩了一下。
向强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越过他往后走了。
江照月跟在身后,也没理他。
袁小小低下头,眼睛也红了起来。
他们都在怪他,他知道。
他解释过,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一切只是巧合!
可是向强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应该叫保安把他驱逐出去!姓秦的是什么好东西吗?如果不是你对他心存不忍,把他带去宿舍,会发生之后的那么多事吗?夏稀对你也不薄,你怎么不多替他想想?”
袁小小哑口无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秦烨喝多了,可他是清醒的,是他的犹豫和拖泥带水,造成了今天的悲剧。
秦烨伤得很重,他有去探望过,但在病房门口被拒绝了。
离开的时候,他听护士说,病房里的那个人可能以后没有生育能力了,他从醒过来就在医院里崩溃发疯,大家都不想看顾他。
袁小小是哭着离开的。
他觉得愧疚,对夏稀愧疚,对江郁他们愧疚,甚至对秦烨也无法控制地产生愧疚。
如果他没有带秦烨去宿舍,或者没有把喝醉的他一个人留在宿舍,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从前一桌吃饭,一起说笑的一群人,终究是彻底走散了。
第70章 山海皆可平
冬去春来,直到江郁在全国奥数竞赛中获奖的消息传来,才冲淡了班上压抑的氛围。
因为夏稀的离开,6班的同学可谓是一片愁云惨淡,就仿佛镇宅之宝被人撬走。
2班的氛围倒是不错,本来在元旦晚会上,两个班联谊的节目就颇受好评,众人看夏稀总是带着些对偶像的崇拜色彩。
只可惜学霸太高冷,总是在位子上安静地学习,几乎从不说笑打闹。
班主任安排夏稀和邵佳欣做了同桌,两人之前就认识,省去了很多磨合的时间。决赛成绩出来,邵佳欣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晓,并告诉了夏稀。
她没有进前三,但进了前二十,不管怎么说,在未来的个人履历中,也算是亮眼的一笔。
至于江郁,则仍然是第二名。
夏稀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但在江郁下楼来找他时,又扬起了笑容。
年后学校里又恢复了课间跑操,这是一天之中,夏稀仅剩不多的能跟江郁相处的时间。
两人并肩往外走,夏稀先道:“我已经听说了,恭喜你了!”
江郁注意着他的神色,有些忐忑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失望?”
毕竟没有做到最好,又是第二名,总是与第一失之交臂,仿佛魔咒一般。
夏稀摇摇头:“怎么会!全国奥数竞赛第二名,你知道这是多么牛的成绩吗?!”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气色也终于比年前好了许多。
江郁放下心来,在无人的角落偷偷牵了下他的手:“虽然没有拿到金牌,但至少拿到了20分的加分,这样高考的压力会小一点儿,到时候你上美院,我就报对外经贸大学,咱们还能在一个城市!”
夏稀家里知道了他们的事情,江郁不知道他没来的那周,家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最终的结果是,他家里只是给他换了班级,让他们两人先冷却暂停这段关系,并没有直接否决他们的事,甚至给了他们机会,说等毕业填报志愿后,让他们认真考虑自行选择。
也许在大人眼里,毕业如同分手季,年少的爱情经不住考验,地域、专业、社交圈子的变化,可能会让两人自然而然就分手了。
但江郁心里很清楚,他绝对不会先放开夏稀的手。
他一定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的!
夏稀回握着他的手,仍然浅浅笑着,很认真地“嗯”了一声。
一直到三月份,江郁才明白,为了这个机会,为了所谓的“不放弃”,夏稀究竟放弃了什么。
三月是美院校考的时间,夏稀一直安静地复习文化课,从来没有提过校考的事。
江郁以为他有压力,为了减轻些他的负担,两人一起的时候,他尽量挑些轻松的话题,比如向强晚自习写小说被班主任逮到,差点当众给他念出来,被他拼死护住,只差痛哭流涕才求得赦免;又比如有一天风太大,化学老师讲着课假发被吹掉了,把前排打瞌睡的女生吓得尖叫起来。
每次他讲什么班级的趣事,夏稀都很认真地听着,也会被他逗得笑一笑,但眼底似乎总是有一丝淡淡的阴霾。
一直到校考的前一天,课间跑完步,江郁夏稀和邵佳欣还有向强他们,一起从超市买了水出来,大家关心夏稀明天在哪考试,想要和去年一样去给他加油。
夏稀嘴唇微抿,淡淡道:“我没有报名,我不准备念美术了。”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有多喜欢画画,相处一年多了,大家几乎都心知肚明。
考美院念美术一直是他的梦想,可是他竟然放弃了!
“为什么?”江郁懵了,三月的春寒似乎还没退去,手里的矿泉水瓶传来冰冷彻骨的温度,他的手指关节似乎在打颤:“是你家里……不同意吗?”
“不是,是我自己选的。”夏稀早已接受,扬起一个招牌般的笑容:“我准备报北大啦,我有别的想学的,不过画画我也不会放弃的,只是不念美术而已。”
刚从新加坡回去的那一周里,林茵和夏聿骁爆发了结婚以来最厉害的一次争吵,就连爷爷奶奶也被惊动。
家里就是否出国留学以及他和江郁是否能在一起的事,意见达不成统一。
夏稀想留在国内学美术,也想和江郁继续在一起,可是林茵对他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她在要他做抉择。
选择爱情,亦或是梦想。
夏稀不可能放弃和江郁的感情,因为他记得,江郁说过,他也绝对不会放弃的!
当他说出不念美术了,改为报考北大药学直博时,爷爷投了赞同票,夏聿骁沉默不语,林茵看向他的眼神,爱恨交织。
她无法接受地质问:“你竟然为了他要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梦想?你就是这样儿戏的态度?!”
夏稀脸色很白,像是从身体里剔除了什么血肉相连的东西,但他的眼神是坚定的:“不念美术,不代表放弃梦想。只要我还拿的了笔,我会一直画下去的!”
林茵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好半晌,才一字一句道:“好,考上了,你就留在国内上学,我也不干预你谈恋爱的权利。考不上,你就去巴黎念美术,和他彻底断了。”
“……好。”夏稀艰难地做下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