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出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变故, 使得域神无法引爆洛克奇石？
又或者，是什么自己尚未想到的别的原因？
李非然更愿意相信是第一种。
毕竟，他们曾经也是同伴, 是朋友。他希望作为异域空间的守护神灵，域神在生命的尽头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一切灾难似乎都到此为止了。
这场历时不到两年, 却使得全人类十不存一的劫难, 总算宣告结束。
李非然却没有立刻松懈下来。
随着域神死亡, 域神的神殿与他所拥有的阳石尽皆沉入大海。接下来，自己必须将海中的洛克奇石找到, 先设法封印起来, 待自己慢慢恢复了全部力量, 再将其彻底摧毁, 才能永绝后患。
是的, 若非洛克奇石从天而降，其蕴含的强大力量, 令海神与域神从中看到了“不受任何束缚的绝对自由”之可能，这场劫难从一开始便不会发生。
理论上来说, 已经分别被域神与海神持有十万年，即使有修为强大的生灵在海中意外寻得阴石与阳石，也绝对没有从中获取力量的可能。
但为了保险起见，李非然还是立即沉入海水，搜寻被一分为二的洛克奇石。
说是沉入海水，其实也就是进入距离海面数米的地方。
阴石与阳石中蕴含着强大力量，极易被发现。李非然施法，开始寻找沉进海水的石头。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十分钟、二十分钟。
一无所获。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非然暂且收回法术。他跃出海面，重新眺望这片大海。
通常情况下，二十分钟的时间，别说是洛克奇石这种等级的存在，即使只是一枚普通的神器，自己也足以感应到它的具体所在了。
可刚才对阴石与阳石的搜索，竟感受不到任何回应。
李非然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
只是，却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即使有残存的海族人，以它们的力量，也没可能操纵得了洛克奇石，更别说将它们的气息彻底屏蔽。
思索片刻，李非然双脚立于海面之上，眼眸微闭。银色光辉从他体内散发出来，搜寻起了整片海域。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的感知突然间消失了。他释放出的神力似乎触碰到了某个黑洞似的区域，瞬间将所有的力量吞没。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是洛克奇石本身？”
虽然不清楚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力量消失的地方，李非然还是清楚地感应到了，距离并不算遥远。他立即再次入海，前往其所在之处。
几只神兽也紧随其后。
“轰——”
还未真正抵达，一道黑色力量袭来，李非然连忙释放银力抵挡，却瞬间被击退数千米之远。
他拧眉抬头，向黑色力量的源头望去。
“我们又见面了，真神。”
黑雾包裹中，缓缓显现出一个略让人感到熟悉的面庞，是在棋盘对弈中输掉、被域神夺走了力量，早已该死去的海神。
然而此刻，海神非但活着站在这里，他双脚所行之处，皆留下浓浓的黑雾，浑身上下充斥着强大的气息，远甚从前。
“怎样，想清楚前因后果了么？”
海神在距离李非然数米的地方站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么问道。
李非然道：“当日，你在我眼前消逝。不仅我察觉到你的死亡，域神也必定是确认了这一点，才会高枕无忧……”
“是阴石的力量么？”
“不错，就是洛克奇石的力量。”
确信已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海神微微勾起嘴角，他不介意让昔日的朋友明明白白地死去：“当日，我与域神几乎同时察觉你与几头神兽的复苏。那家伙自以为寻得了获胜之路，开始加快恢复，并利用你如今是人类这一点，诱你与神兽消灭我的势力，好赢得这盘棋的胜利。”
“我却不同。”
“域神明白的事情，我自然也清楚得很。既然你注定会站在人类一方，我就只能另辟蹊径，于是将阴石从海洋生物中获取的力量都用在诈死一事上。我相信，待我死去，以你的性情，必将与域神展开生死之战。”
“果不其然，就算那家伙掌控着阳石，最终还是死在了你的手上。阳石失主，阴石在手，我便能轻而易举将它们合二为一，获得完整的洛克奇石，以它为介，超脱三界。”
“一切如我所料。”
“若说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那家伙居然在将死之时手下留情了。不过没关系，我会替他做好这件事。”
“安息吧，我昔日的朋友。”
强大的黑息结界降临这方天地。
几头神兽皆被排除在外，结界中只剩下李非然一人。神兽们各自施展本领攻击结界，使其摇晃起来，却始终无法将它这里击破。
海神微扬嘴角。
确保对方无法逃离，他缓缓伸出双手，精纯而磅礴的力量涌动而出。
海神望着对面的李非然，毫不留情地将洛克奇石之力打出。
上古三神地位平等，然而相比其他两界，人间界才是根本。作为人间界的守护神灵，真神的地位自然更为特殊。
就算此刻已掌控洛克奇石，拥有无上神力，也唯有彻底杀死真神，才能说得上高枕无忧。
源源不断的黑色气息，只短短一瞬便抵达李非然的银色防御面前。须臾之间，李非然后退数十米，后背贴在了结界上。
“垂死挣扎。”
海神冷哼一声，再次甩出两道黑息，融入到先前的攻击之中。
“轰”地一声，黑息贯穿李非然的胸口，并将他“钉”在了黑息结界上。
两股阴寒之力，一前一后，不断侵蚀体内元神。
“到此为止了。”
海神身体升高数尺，他并不打算给昔日的朋友以丝毫的喘息之机，于是再次抬手，无穷黑息从双掌涌现。
“去死吧！”
一声轻慢阴鹜之语，好似带着被封印了十万年的怨念，伴随着一支势不可挡的黑色箭羽，直奔下方那个已被洛克奇石之力束缚着的神灵。
身体动不了，根本无法躲开。
即便能侥幸逃走，以眼下的境况，也想不出任何法子急败海神。哪怕重得一身巅峰神力，也无法战胜一个拥有被完全激活了力量的洛克奇石的神灵。
李非然并不畏惧死亡。
作为人间界的守护神灵，他从不觉得自己的生命会比人间界重要，因此，从算出人间界之劫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以身殉世的准备。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即便有这样的意愿，却不再有这样的能力了。
我死以后，人间界待如何？
一个拥有无上力量，不受任何束缚，又视世间生灵为玩具的神灵，会做些什么？
在洛克奇石之力抵达前的短短一瞬，李非然心里浮现万千思绪。然而，预想当中的死亡却没有降临，因为……
有人挡在他的身前。
气势汹汹的黑色箭羽，轻而易举地穿透离星泽的胸前，越过他，继续飞往前方。
离星泽回头，以手抓住箭尾，使它悬停在空中，无法再向前一寸。
李非然缓缓睁大了眼。
比起离星泽是如何进入这个连神兽们都无法进入的结界，他更加感到震惊的是，对方竟能徒手握住由洛克奇石之力化成的黑箭。
“我终于记起来了。”
离星泽看着李非然的眼睛道：“全部，关于十万年前的一切。”
李非然一怔：“什么？”
十万年前？
十万年前，除了三神、神兽、洛克奇石，还有什么别的生灵或是死物吗？
李非然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的力量只得回了一半，记忆同样也只找回了一半。
离星泽…人间界……
“竟然挡下了？”
远处的海神瞧见这一幕，不由蹙起眉头。
这个人类他知道，不过是个被域神利用的人间界生灵罢了，纵使是什么天赋万年难遇的人类，以至于能够在关键时候反噬域神，那也仍旧只是一个人类。
这样一个依赖阳石才能获得力量的低等生物，在阳石易主的那一刻，体内的力量应该就已经被彻底废掉了。怎么还会拥有对抗洛克奇石的能耐？
“连真神都只剩下一口气了，我就不信，还有谁能阻得了我。”
“来吧，让我瞧瞧，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海神发起了第二次攻击。
第120章
一股浩瀚的绿色之力从离星泽胸前的血窟窿涌出, 不仅快速地修复了他的伤口，而且再次挡下了来自于海神的进攻。其后, 绿光飞快地四散而去, 配合着外面神兽们的攻击，黑息结界轰然倒塌。
神兽们得以来到主人面前。
这股绿色之力，竟有几分熟悉感。
李非然直起身体, 看着离星泽的后背道：“你、你究竟……”
离星泽没有回头。
“我是属于人间界的, 却不是什么人类，甚至, 不能算作生灵。”
“十万年前, 你元神将散之际，我得以由木化形，并投入人间界轮回, 历经无数转世，直到这一世与你相遇。”
是的, 他的本体并非人类。
而是一株长于天山之巅, 吸收了人间界万万年天地精华的人灵草。
当日, 在李非然与猫神的幻境当中，离星泽看见的既不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国土, 也不是这片国土上一个个具体的人。
他看见的, 是一个身影。
一个十分模糊, 却只需要一眼, 便能令他心中立刻激荡起万千情绪的身影。
是依赖？
是守护欲？
是心向往之？
种种复杂的念头交织在一起, 难以分辨清楚。
那身影清瘦而单薄，却需要抬头仰望。
身体很奇怪。
动不了, 看不清，大脑也浑浑噩噩, 想要思考，却又没有思考的能耐。
就那么怔怔地凝望着，直到望得久了，发呆得久了，离星泽脑海中终于渐渐有了一个仍然算不上明朗清晰的意识：需要抬头仰望，并不是因为对方身形高大，而是自己实在太低矮太弱小了。
原来，它是生长在雪原深处的一株草。
那个身影，起初只是一个身影。作为一株草，它看不见对方的面容，更不知对方的身份，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经过一日又一日的灵泉浇灌，灵气滋养，视线才终于变得越来越清晰，也渐渐生出了真正的思想。
原来，是这样一张脸。
原来，是这样一个生灵。
对方今天会在这里待多久呢？
明天会在几时过来呢？
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
那个生灵的到来成了每日最期待的事情，那个生灵的离开是每日最不舍的事情。它多么希望自己也生出双腿，与他同行，长出嘴巴，与他说话。
可惜，不能，做不到。
它只是一株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