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敖抬头,道:“是,我现在准备回家了。不过我不坐公交也不坐地铁,我在学校停了一辆自行车,平时我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的。”
这辆自行车是他初中毕业时他爸爸给他买的毕业礼物,到如今已经有三年的历史了,听说是从国外进口的,质量很不错,也被靳敖保养得很好,骑到现在除了外表老旧了些,但正常的性能还是能维持的。尽管上学放学的路程骑自行车要半个小时左右,但坐公交或地铁还要额外花钱,早晚各一次的话一年累积下来都不知道有多少钱了,靳敖不愿去负担这样不必要的费用。
再说了,骑自行车就当锻炼身体了,省钱的同时,还能保证自己的有氧运动量,一举两得。
“这样啊,”白和璧沉吟片刻,继续问,“你的自行车可以折叠吗?”
靳敖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耿直地点点头:“可以的,怎么了吗?”
“那就好,”白和璧拍拍靳敖有些毛糙的头发,似乎是感觉到对方的头发很好摸,他像是逗小狗一样意犹未尽,又撸了一把,“正好我也要回家一趟,你现在去车棚那边把自行车骑过来,然后在校门口等我的车,把你的自行车折叠好放在后尾箱里,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被对方揉得不好意思的靳敖第一反应是拒绝:“不用了白哥,这太麻烦你了,我自己骑车回去就好了……”
白和璧当领导当习惯了,对这种无意义的客套话十分厌烦,他不想让靳敖也染上这样的习性,于是拿出说一不二的气势如山般朝靳敖压来,命令道:“这不麻烦,大家都是邻居,顺路而已。现在就去拿,别想着跑掉,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他又稍稍放缓了语气,哄这个年纪段的叛逆期青年:“你乖一点,这真的没什么。”
……被当成小孩子了。
整个后脖根都憋红了的靳敖张了张嘴唇,他的嗓子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让自己无法干脆利索地拒绝。
他最终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内心,没能抵抗住这充满诱惑的选项。
“……好,谢谢白哥。”
***
两人在礼堂门口分道扬镳,靳敖就一刻也不停地小跑到自行车棚,麻利地解开车锁,将包一背,结实的长腿跨过车椅,鼓动着小臂肌肉,骑着车赶到了校门口,致力于不让白和璧在车上久等。
此时夕阳已经掩埋了大半张脸在绵延的群山之后,在西方地平线处抛下玫红色的夺目光彩,洒与世间万物之上,天上的云朵一半被染上了落日的余烬,另一半则被调成了夜幕的暗紫色,晚霞如梦似幻,偶有归巢的倦鸟发出一两声啼鸣。
俊朗的高大男生正斜挎着包,抿着冷硬的嘴唇,夺目绚烂的紫光披在他身上,潇洒地骑着自行车朝他呼啸而来,身侧嫩绿色的老旧校服随着风摆动飘舞,展示出了白和璧许久没见过的青春风采。
周围还未归家的同学,都不自觉地朝这位英俊的青年投去明里暗里窥探的眼神。
在学校门口坐在驾驶位上,等靳敖的白和璧听着流行音乐,摇下车窗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当对方来到面前时朝他打招呼的时候,白和璧瞥了一眼眉目锐利的靳敖。
他这位学弟绷着脸盯着人看的时候,确实挺帅的。
要是初具俊朗的眉眼再长开一点,说不定就是他很喜欢的那款帅气长相。
……对小孩子瞎想什么?
他不经意间“啧”了一声,对自己略微的失态感到有些微薄的羞恼。
一路赶来的靳敖停在驾驶座旁边的窗口处,嘴里还喘着急促的呼吸,额间的碎发被微微的汗水打湿,随着男生的动作上下晃动。
高大的高中生咽了口口水,待气息平缓后,才直视着有些走神的白和璧,开口说话:“白哥,我来了,没让你等太久吧?”
白和璧猝不及防对上男生清澈见底的烟灰色眼睛,又低下眉眼,拧掉音乐,他用手指叩了叩方向盘:“没有,把自行车放好就赶快上来……我把后备箱打开了。”
靳敖摸了摸鼻子,对白和璧又变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感到有些不解,但他还是顺从地把自行车折叠好,安放在白和璧后尾箱的角落,他特意把自己的自行车放得边上一点,防止上面的泥点沾染到车地毯上,也为了不让自行车的零件刮伤车的内壁。
在关上后尾箱盖的瞬间,他无意间看了一眼白和璧开的崭新发亮的劳斯莱斯logo,又看看自己破旧得铰链都生锈的自行车,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沮丧。
那似乎是他穷极一生都追赶不上的阶层差距。
他愣了一下,随后又无奈地摸摸鼻子,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是羡慕?还是嫉妒吗?
似乎都不是,心脏里泛起了像是吃了一口没熟透的青梅那般的酸涩。
白和璧透过后视镜看见靳敖还傻站在车尾处,于是开口问了一句:“在后面傻站着干什么?”
靳敖挪了挪斜跨在背后的书包,应了一声:“来了。”
他正想拉开后座的车门,却被白和璧止住了:“不用坐后座,来副驾驶位坐。”
靳敖探头看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见对方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嘴里推脱的话又吞了下去。
他绕了个圈,到另一侧拉开副驾驶位,把书包轻轻放在白色真皮座位下边,自己拘谨地坐了进去,身体挺得笔直,似乎不是在坐车,而是在上刑。
白和璧瞥了他一眼,对他没再拒绝、乖乖就范的样子感到满意:“记得带安全带。”
这才反应过来的靳敖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迅速扯过一侧的伸缩安全带,扣上金属卡扣,可是靳敖不熟悉座位上的固定卡扣位置,找了半天才找到另一侧隐秘处的对应凹槽,可越着急越办不成事,他也按了半天都没按下去。
白和璧侧过头,微微倾斜身子:“怎么连个安全带都不会扣?”
靳敖正想说自己快系好了,但旁边清瘦的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啪嗒”一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侧过身伸手:“……别扣了,我来吧。”
白和璧低着头,从靳敖手中夺走了那怎么也不听话的安全带,认真地帮他把安全带卡了进去。
靳敖一瞬间被白和璧身上凛冽清凉的气息包围,高大的男生紧绷着脖颈,眼神乱飘,从这个角度他正好能透过正低着头的白和璧的衣领,看见他白皙光洁的后颈。
他明明知道要非礼勿视,可是自己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流转在对方后颈上那颗淡色的痣上。
直到对方帮他扣好安全带,又坐回到了自己的驾驶位上,靳敖这才收回视线,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唯有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和紧绷的大腿肌肉显示出了主人的真实想法。
白和璧修长的手指摸到了车钥匙,用力一拧,汽车发动,车内的中央后视镜上吊着的小风铃受到震动,彼此碰撞,叮叮当当的,发出一串悦耳的声音。
靳敖攥着书包的手收紧了些,瞟了好几眼身边沉稳的白和璧。
这是第二次,他和白和璧独处于同一个小空间。
他有种缺氧的感觉。
白和璧倒是专注于开车,连话都没和靳敖说一句。
他没察觉到身边的自己的小学弟突如其来的沉默,而是再次打开了华语音乐电台,里面正放着阿肆和林宥嘉对唱的《致姗姗来迟的你》。
“我不介意你慢动作,也不介意这次先擦肩而过……”
轻快的吉他伴着明亮的旋律,柔和温暖的男女声交织在一起,慵懒而梦幻,倾诉着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融合。
两个人都没说话,享受着这片刻的悠闲宁静。
一曲完毕,靳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可刚一开口,他包里的老式手机就响了,“叮叮咚咚”的默认来电提示声音很大,带着吓死人不罢休的劲头。
白和璧瞥了一眼,没说话。
高大的男生被这铃声小小的吓了一跳,随后快速地从书包的夹层里翻出了一支还是按键输入的老人机,键盘的按钮早就被磨损得看不清上面的九宫格的字母和数字了。
手机上是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是他妈妈主治医生桐玉霞打来的。
靳敖怔了一瞬,放下准备出口的话头,有些疑惑于桐教授为什么给自己打来电话,他严肃地盯着来电显示,绷起嘴角,脑子里有些不好的猜测如乌云般一闪而过。
他偷瞄白和璧两眼,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后就接起了电话,一听对面焦急的声音,他的好心情就被终结了。
电话全程,靳敖都阴沉着一张俊脸,没怎么说话。
就算开口,也只是一些“嗯”,“好的”,“我马上过去”之类的冰冷冷的语气词。
不过在一旁无意听见全程的白和璧倒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其中最重要的,当属“S市第一人民医院”。
他心下了然,大概率是靳敖的妈妈在医院出了什么事,但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不方便多问。
接完电话,靳敖锐利的眉头紧缩,五指用力地收拢攥成拳,显然是处在暴怒的边缘。
白和璧观察到他强压下火气,欲言又止的铁青脸色,感觉对方可能是有事要求自己,可是他等了很久,对方依旧沉默。
他也很好脾气地等待着小制冷机恢复到相对理智情况,把导航的目的地设成了S市第一人民医院,甚至还好心地把空调开低了两度,好让他降降火气。
就在白和璧终于要忍不住的时候,在等接过电话后的第三个红绿灯的间隙,低着头的靳敖终于忍不住开口,嘶哑着嗓音问。
“白哥……你现在,能把我载到S市第一人民医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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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敖(慌乱):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天啊我又在他面前出丑了我真的好蠢QAQ
白和璧(心满意足):小狗真好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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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珍惜青涩的小靳。
第45章 Chapter 45. 逆转
白和璧自然应好,除了对贫困小同学的照顾外,他还很欣赏对方眼神里有如同火焰般闪烁的倔强和不屈。
靳同学烟灰色眼睛里的清澈通透,是多少人早就弃之如敝履的东西。
就算这玩意被丢在地上,路过的人还要往其踩上两脚,吐口唾沫以示对其没用的嫌弃。
而且,这对白和璧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帮了就帮了,说不定这份人情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报答给他呢?
白和璧心里的那些弯弯道道没有摆到明面上。
他发现总是不自觉以商人的视角去审视靳敖所能带给他的价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冷血。
……也怪不得他喜欢靳敖那股子横冲直撞的赤子之心。
白和璧微末地呼了口气。
可是他在那时被刻意忽略的假设是,要是靳敖以外的人落入了同样的境地,自己是否还会帮对方呢?
答案不言而喻。
在得到靳敖真心实意的道谢后,接下来的路程上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白和璧耐心地照顾着对方到达极点的情绪,让他自己一个人好好平复一下心情。
靳敖则是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刚才桐教授对他说的情况。
充满电流声的电话里,桐教授的嗓音还有些惊魂未定。
“小靳,你现在在家吗?刚刚有一伙人过来找你妈妈,凶神恶煞的,一身恶心的烟酒味道,我看他们不像是什么好人,像是什么街头上的地痞流氓,被我让保安赶出了医院……”
桐教授的声音哽咽一阵,仿佛被吓坏了,稳定了情绪才再次开口说话:“……领头的那个人被赶走的时候还有恃无恐地威胁我们,说要让你马上赶到医院来见他们,不然他们就天天来找你妈妈……他们来的时候,你妈妈刚做完一期化疗刚睡下,我没打扰她,也没让她知道,怕的就是让她担心,我也只敢在这个时候给你打个电话……现在我问问你,你是不是被什么不正经的人记仇了啊?”
听着电话里刺啦刺啦的电流声,他还记得自己沉默了许久,才生涩地回复道:“……我现在马上到医院去处理。”
最近和他结下过梁子的,只有那位在酒吧被他下了面子,还把请了几个混混来打他的那位男性高管。
靳敖知道自己那时确实是过于冲动了,可他不能理解的是,对方为什么要找上自己生病住院的母亲?
明明是自己犯下的错,为什么要让他的母亲受到可能存在的巨大威胁?.
一瞬间,愧疚和自责如腥咸的海水般倒灌进了他漏风的心脏。
他有些迷茫地听着手机那侧桐教授絮絮叨叨地抱怨和不安,殊不知他自己也是一副全身脱力的状态,手指在无意识死死掐着自己的接着电话的小臂,即使是钻心的疼痛都没能让他从那种无力的感觉中脱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