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医生，别——”贺风回张口。
可是已经晚了。
唐源智能手表投出的那一小块悬浮屏幕显示，他真的有在凌晨一两点和孙山通话，通话时间、时长和范子默那边的证据完全对应上。
唐源睁大了眼，“怎么可能……”
“唐源，为什么跟他通话？”祝满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让言语中的颤抖跑了出来。
“满神……”
“唐源，我最信任的就是你！”
他看见唐源眼角有一滴泪随着自己最后一个音节流下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复而翻江倒海。
祝满闭上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情况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好像看不到人类胜利的那天了。
唐源再开口时已是哭腔：“范子默，你污蔑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在联盟里无足轻重，你为什么要……你难道就是想把我从满神身边挤走，好找时机对他下手吗？你告诉我，这个软件是怎么回事？”
唐源将那个破译软件的证据展示在范子默眼前。
“Jesus！你为了给我泼脏水，还特意伪造一个假的软件？”范子默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敲击几下，拿到祝满面前，“我的执行者，你看，这才是我研发的真正的软件，根本没有他的那些步骤！”
祝满睁开眼，无力地看着范子默电脑上的代码。
他知道这些代码在告诉他，范子默是清白的，可是他却再难相信了。唐源也好，范子默也罢，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信任谁。
唐源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疤，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对祝满说：“满神，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马上搬出去，但你绝对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喔我的上帝，我也可以搬出去啊！你别把自己弄得如此可怜又伟大，我还愿意为了联盟去孙山家潜伏呢，话谁不会说，哎你哭什么，欺负我不会流眼泪么？”
唐源只是在泪光里死死盯着范子默，没有再说话。
“或许我现在说话不合时宜，但——”开口的是一直没说话的贺风回，他转向范子默，“范先生，我想请问你之前在人类政府时期是做什么的？”
祝满反应下意识望向贺风回。
他记得两天前他问贺风回为什么信任唐源，贺风回的回答是唐源生平干净，而范子默的过往无法查明。他不知道这是真的值得怀疑，还是贺风回为了转移视线。
祝满看向范子默，等待他的回答。
这个问题明显出乎范子默的意料，他一顿，“我……我以前就是个在科技公司上班的程序员啊！贺先生是查过我然后没查到吗？喔上帝，这很正常！AI政府成立之初几乎把所有前人类社会的数据都删了，我名不见经传的，数据被删掉不是很正常吗？”
贺风回又问：“你和祝满说过，你父母之前是人类政府的翻译官？”
“对啊，我父母是之前Z市政府的翻译官员，职级不高，他们的信息被删了也不奇怪吧。”范子默忽然转向祝满，在笔记本上检索了什么，然后将笔记本摆在祝满眼前，“既然贺先生提到了，我亲爱的执行者，我得给你看个东西。”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个纪录片，视频的标题是《记2319年6月1日的伟大胜利》。
范子默点开，将进度条拉到某个位置。
画面上出现了“Z市第一小学”的牌匾。
孩子们正手拉着手在校门口等待放学，一个孩子朝马路对面走来的一位AI大喊“哎哎，我家AI保姆来接我啦，老师能不能放学——”，话没说完，就被他口中的“我家AI保姆”举枪爆了头。
孩子们尖叫着，呼喊着，逃亡着，可是越来越多的AI涌入小学里……
教室里，操场上，器材室里，孩子们的笑声不见了，哭声也逐渐逐渐听不到了，只剩死寂，还有堆在一起的、正在变凉的幼小尸体……
范子默摁了暂停。
“我的父母是两年前6月1日那天被AI活活杀死的，那天……我们本来约好了一起去接我妹妹放学，带她去游乐场过儿童节……”
范子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格外坚定，“所以我亲爱的执行者，我不可能产生任何与反智能联盟相悖的想法，我只想让这些AI死。”
祝满双手捂着脸。
每个人类都那样痛苦，他想要分担他们的痛苦，想要让他们的痛苦变成快乐，曾经的他不说十拿九稳，也是心中有数，可现在他越发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是那个救世主。
范子默绝望地问：“我亲爱的执行者，曾经的我们被屠杀，我们现在……不要团结，却反倒要互相残杀了吗？”
祝满无力看着屋子里的另外三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像他分不清是好人和坏人，也分不清是非对错。
最后还是联盟出面解决的这件事。
祝满无法在唐源和范子默之中作出裁断，于是范子默说那就上报联盟，让所有的人类来裁判，祝满一开始并不同意，但最后也只是摆手说罢了。
他一开始是害怕失去唐源和范子默任何一人，可矛盾的是，他们其中一人必定有一个是在背叛他。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心软，竟然到了对敌人都能心软的地步。
夏夜的晚上不冷，但在开冷气的房间里，祝满喜欢盖很厚的棉被，喜欢整个人藏在被子里，这样才是安全的。
贺风回从背后抱他，叫他宝贝，问他：“你是不是在伤心？”
祝满不为所动，不作回答，只是默默地拿开AI环在他身前的仿真手掌，淡淡说：“明天晚上开始我们就不要一起睡了吧。”
陷入沉默。
祝满在沉默里漫无边际地想，夏夜的蝉鸣原来如此聒噪吗？为什么之前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是谁占据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
许久后，贺风回问：“明天范子默就要搬出去了，你不应该更时时刻刻防着我吗？”
祝满能感受到他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他期望贺风回再伸手来抱抱他，下一秒又不希望贺风回靠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累了，贺风回。”祝满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我不想拯救世界了。”
背后的声音问：“你还想再试试脑机接口吗？”
祝满沉默了很久，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那你的记忆呢？你不想拿回来了吗？”
祝满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他，“你就不能现在给我吗？贺风回，我在怀疑你，你拿出一点能让我找回对你信任的东西好不好？”
贺风回也望着他，深邃的眼里是满是纠结和痛楚。
他的眼神将祝满深深刺痛，“就算是这样也不肯给我吗？我以前的记忆……有这么不堪吗？”
贺风回没有回应记忆的事，反倒说：“如果我说范子默的所有东西都是伪造的，你会相信吗？包括他所谓在Z市政府工作的父母，还有他的妹妹。对于他的真实身份，我已经有一些推测——”
“我不要推测！”祝满低吼，“贺风回，现在太多推测了……太多了你知道吗？我想要事实……”
“祝满……”
“如果你接下来要说的都只是推测，那我累了。”祝满转过身去，攥紧了被褥，声音却佯装平静松弛，“贺风回，别再和我说话了。”
不是推测的东西出现了。
第二天，范子默和唐源被反智能联盟的人接走。
因为他们身上出现重大被判联盟的嫌疑，于是他们被临时关押在联盟总部的一个角落。这个角落可以从7-11分支出来的另一个通道进入，有十几个简易的牢房，孙山也被关押在其中。
为了保证公开性，牢房的监控摄像头向反智能联盟全体成员实时开放。
这天晚上，祝满登录联盟暗网，点开监控。
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点开的监控，他觉得自己好像就只是想看看他们俩。
所以他本以为自己应该看到两个在各自牢房里沉睡的人，但没想到……
画面里，唐源拿着刀刺死了最后一个监守的执行者，然后走向范子默的牢房。
范子默正在沉睡，唐源用从执行者身上找到的钥匙打开牢房的门，走进去，走到范子默身前，他的阴影覆盖了范子默的全身。
“嗯嗯嗯？谁？！唐——”
刀刺进了范子默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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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的第二更哈，前面还有一章别漏看啦
第75章 你的两条命抵了罪过
反智能联盟的警报拉响。
祝满来不及换上方便战斗的皮衣，直接抓了两把枪就匆匆出门。
然而他走出别墅才意识到智能车需要贺风回的权限。
祝满即刻回头，看见跟着他出来的贺风回，也看见贺风回眼中的担忧，但他不确定贺风回的担忧是给谁的。
爱意消融，嫌隙增大，那个被忽略的旧人又被翻了出来，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和贺风回之间的缝隙越撑越大。
夏日悠长，时间好像一直和逐渐灼热的空气一直粘滞在了五月，六月好似永远遥遥无期，他们总是可以逃避掉那个日期。但6月1日总是会到来的啊。
祝满别开眼背过身，“帮我开一下权限吧。”
他听见贺风回朝前走了一步，皮鞋在地上叩响“哒”的一声——时至今日，他的心还是会为这个声响颤动。
“我跟你去。”
祝满知道贺风回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他已经嗅到了冷杉气味。
他的手紧紧攥着车把手，声音保持着克制：“你还是不要插手我们联盟的事了，而且我们的合作还没有恢复，手表我也不能给你开通实时连接。”
贺风回没有说话。
片刻后，智能车内响起了“权限开启，目的地已设定完毕”的声音。
祝满觉得自己很残忍，可是又觉得贺风回或许也不无辜——他不知道，他脑中混乱不堪。
最终，祝满狠下心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门关上前，贺风回伸出手拦住，探头进来，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周六是小刺猬的生日。”
祝满心钝痛一瞬，这是贺风回第二次告知他这件事，尽管贺风回的语气很平，但AI反复的强调意味着在意。
“我记得。”他回答。
贺风回没有再说话，没有问他会不会回来，没有向他要任何承诺，他们好似都知道，这将是一个不会被好好庆祝的生日。
仿真手掌伸过来，贺风回掰过祝满的下巴，吻他。
唇触碰的那一刻，祝满还是习惯性地张开嘴迎接贺风回的入侵，但贺风回没有入侵，只是温柔又珍惜地碰着他的唇瓣，如同在无声地诉说着不舍，或永别。
祝满闻到院子里兰花的香气，想到那首老歌。
“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他觉得自己好像等不到下一场春风了。
祝满在智能车里闭眼许久，也未能平复心情。
7-11已经到了。
他被迫抛下脑中混乱又迟滞的情感纠葛，快步往牢房赶。
通向牢房的暗道里，许多执行者逆着他的方向仓皇而出，祝满抓住一个人问怎么回事。
那人捂着正在涌血的手臂，说：“孙山和唐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好多机器人守着牢房……我们根本攻不进去！”
……唐源真的和孙山是一伙的？！
祝满眉头一锁，加快速度往里跑。
枪声越来越近，硝烟和血的味道越来越浓，却没有人再从里面出来了。
祝满掏出枪，提前上膛，举在胸前，贴着暗道的墙走。
“砰——”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祝满瞬间判断子弹飞来的方向，利落侧身，子弹在他眼前擦过，他又一个迅速的前滚翻，子弹爆在他身后的墙上，未伤到他一丝一毫。
“砰！砰！砰！”
祝满身体还未支起来，直接举枪朝前方三个不同方向开了三枪！
下一秒，三声机械散架的声音响起，那是埋伏在前方的三个机器人，祝满在前滚翻时已经提前用余光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区区机器人的埋伏难不倒联盟第一执行者，祝满的纯白衬衫被打出一个口子，除此之外，他完好无损。
也并非完好无损。
当他来到牢房前，看见已被血泊淹没的范子默倒在唐源脚边时，心脏还是受到了一记重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