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坐在甲板上,曲起双腿用膝盖撑着两臂,眼神时不时扫量四周,稚嫩的面孔不难让人猜出年纪,最多二十出头。他的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目光落在叶颂明的脸上,盯着瞧几眼,好奇地说:
“看她的样子不像你女朋友,可别说是你妈妈。”
叶颂明随和道:“她是我的老师。”
“哦?”船员面露疑惑,“还以为是破产贵妇,看她的衣服料子极好,先生的样子也不像缺钱的,你们来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叶颂明说句“来看望老友”,语气没有停顿,巧妙地用下一句话把话题从自己和阿林身上移开,转到船员身上,“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我猜猜看,如果猜错了请原谅。”
船员眼眸发亮,瞬间来了兴致:“你快猜!”
“你是E国人?”叶颂明也有点不太确定,但对方的长相特点和口音让他笃定不是F国人。
年轻的船员猛点头:“你竟然认得出来,好多人都以为我是M国人。”
“很高兴认识你。”叶颂明嘴里说出熟练的E语。
船员兴致勃勃地扯了扯旁边客人的袖子,超级自来熟:“看看这位先生,会说外语。”
那人睡眼惺忪,脸色微白,敷衍地点点头就把脑袋扭向另一边。
“这家伙晕船了,”船员凑近叶颂明,掩嘴小声说,“我认识他,他把老父亲扔在西泽岛,一年回来一次。”皱下眉,接着说,“先生你不晕船吧?”
叶颂明道:“我不晕船。”
“那就好,你要是不舒服我舅舅那里有药,”年轻船员眼底的兴致突然加重,撸起黑灰色的袖子,又往前凑了凑,“我还没跟你聊聊我的船长呢,也是我的舅舅,他也是E国人,是他带我来F国。”
“来这里上学?”
“才不是,来捞偏门,真搞笑,这种地方能捞到什么?最多卖点新鲜的海鱼。”
叶颂明被他想抱怨又心有余悸的样子逗笑了。
小伙子压声继续说:“船长脾气很暴躁,他胆子很大。”
“这符合E国人的性格。”叶颂明点头附和。
“不不不...”船员摇摇手指,“他胆子非常大,瞧瞧今天的鬼天气,换成别人早就停船了,只有他敢。”
叶颂明脸上的表情微凝:“交通部门难道不负责运输时间吗?”
小跟班听了之后哈哈笑:“老哥,这船是我们私包的,是合作关系,按理说不归交通部门管理,但我们签了很多条约,要守一些规矩。”
聊到这叶颂明陡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拎起脚边的旅行包放在腿上,开始翻找。
“先生,别说我没提醒你,”船员声音压的更低,“看好自己的包,还有睡觉的贵妇,你要提醒她,这边的小偷厉害着呢。”
叶颂明低着头,终于在夹层里找到自己的手机,舒口气:“我没什么可偷的。”
船员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您会更惨,碰到身无分文的船客,强盗一气之下会选择灭口,你看过加勒比海盗吗?”
叶颂明摆弄着手机,回视一眼,礼貌地说:“看过。”
“老哥,我们聊聊电影吧。”
“你稍等,”叶颂明将手机举起来又放下,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船上的信号不太好啊。”
“你才知道?”船员忍不住翻白眼。
怪不得手机如此安静,刚刚叶颂明还在想,周予琛竟然没有打电话给他,他还以为对方在忙碌沈煦川的事。
万万没想到在这个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他还能碰到这种事。
他把手机重启,按照船员的建议走到贴近船头的位置,手机果然恢复一点信号,只是很微弱。
大概等了一分钟,手机慢半拍的显示有几通错过的未接来电,陆续还有几条未读短信蹦出来。
有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发来的,还有周予琛。
他想都没想,跳过其他人直接点开周予琛的信件:
[叶老师,你乘船了吗?]
[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不是信号不好,你的号码一直在呼叫转移。]
[看到回复我,拜托。]
叶颂明猜测周予琛肯定起急了。他迅速打字回复,想告诉对方自己的情况,可编辑好的“我没事”三个字一直在转圈圈,等了很久都没有发送成功。
“怎么样?”船员突然从他身后探出头,“要不要跟船长打声招呼,前面的信号可能更好一点。”
叶颂明刚要点头,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短信终于发送成功。与此同时,手机又在他的手里振动起来。
看清楚来电显示,他忙不迭接起:“予琛,能听见吗?”
周予琛似乎听不见,手机里不断传出“滋滋啦啦”的噪音。
叶颂明有点心急,忍不住回头看看船员,继而调高嗓音:“予琛,你说句话。”
“叶...”
还是滋滋的声音,周予琛的声音还不如脚下的浪花清晰。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要去一个叫西泽岛的地方,现在在船上信号不好。”
不太确定周予琛能不能听得到,叶颂明自顾自地报平安。
船员看了直摇头,见惯这种场面,拍拍他的肩膀,“老哥,你还是发短信吧,下船打电话。”
只能这样了。
叶颂明叹口气,挂断处于盲音的电话,靠在安全栏上发短信。
[予琛,我在船上信号不好,下船联系你。沈煦川的情况怎么样,他有没有清醒?你不需要为我担心,取完钱南的遗物我就回S市,你不用急着来F国找我,安心的陪在你朋友身边。]
为了节省信号资源,叶颂明一次性编辑了所有想说的话。
这条信息是他举着手,将近两分钟才发送成功。他保持同样的姿势等待着,很快接收到新消息。
他欣喜万分地点开,然而周予琛不懂得节省信号资源,发来的信息很简短:
[你终于回话了!]
好在信号给力,第二条紧跟其后:[你在我的世界里失联两个小时!我真是要疯了,差点拔了沈煦川的氧气管!]
叶颂明哭笑不得,编辑回复:[两个小时就疯,如果是两天呢?]
周予琛:[不敢想。]
叶颂明:[那要是一个月呢?]
周予琛:[叶颂明,我死给你看。]
叶颂明:[别开玩笑。]
周予琛:[我没跟你开玩笑,你不能有事!]
叶颂明看着屏幕里的内容,轻声说:“心急的小予琛,肯定背着我骂人了。”
“嘿!老兄!”船员陡然发出控诉的声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举手机的人变成船员,他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满眼怨念又嫉妒地盯叶颂明说:“下船再聊,胳膊都酸了,以前扶船帆都没这么累。”
主要是心累,这小伙子一看就是单身狗。
叶颂明表示感激地笑笑,拉住船员的胳膊走向客椅,边走边说:“谢谢你,我陪你聊聊加勒比海盗。”
“这还差不多...”
聊了能有十五分钟,船员又被忽悠的举一个小时的手机。
时间滴滴答答向前走,闷热的湿气环绕着渡轮,天色变得更加阴暗。
一直安静的阿林掀开纱巾,耳边除了海浪的声音,还有叶颂明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叶颂明和船员低声聊着。
“我以前坐渡轮,在我的国家,西太平洋的一个边缘海,我们叫它黄海,最开始也晕船,多尝试几次就适应了。”
“那当然。”船员附和。
“但是黄海有信号,这里没有。”
阿林轻言轻语地插话:“是这样的先生,是我的疏忽,忘记提醒您。”
叶颂明闻声转头,眼底闪过亮色,关心地问:“阿林,是不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你了?”
阿林坐直身体,抱住棕色的包包,“没有,我是做梦醒了,想不到我还会来西泽岛。”
毕竟过了五十大关的人,她僵直的身体发麻,满脸疲惫之色,看上去不太舒服。
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叶颂明让她再睡一会儿,拿出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瘦弱的上半身,还借出自己的肩膀。
没多久,阿林的呼吸声变轻,又一次进入梦乡。
等阿林第二次睁眼,渡轮已靠岸,周边的客人在收拾行李准备下船,叶颂明安静地望着水面,脸上挂着沉思的神色。
阿林猜测他在想念亲人,随口说句:“不会想家了吧。”
叶颂明转过头来,嘴角掀笑:“还不至于。”
两人跟随其他行客下了船,此时的天色沉闷的可怕,周围的人都在唏嘘。
船员主动找到叶颂明,还热情地帮他提行李,不过被他拒绝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按照异国习俗,他拿出恰到好处的小费递给船员,顺便问道:“晚上几点开船?”
“这不一定,”船员道完谢,回头看了看从驾驶台走出来的船长,有点畏惧的刻意压低声音,“你要等通知,明天有雷雨,如果今晚没有船,你就要等两天。”
“两天?”叶颂明当即皱眉。
船员使眼色:“放心,船长很勤快,有消息我通知你。”
叶颂明颔首:“谢谢。”
船员拍了拍微鼓的裤兜:“你很大方,我肯定会帮你。”
“喂!艾富里!”
人高马大的船长双手叉腰,气势磅礴,扯着粗嗓门大喊船员。
船员跟叶颂明挥挥手,急忙小跑过去。
“你跟那小白脸有什么聊的?”
“舅舅,他知道的可多了,会好几国语言!”
“你兜里的是什么,收到小费了?快点拿出来!”
“唉,好吧,只有这些...”
....
船长和船员之间的对话声越来越迷糊,叶颂明的关注点已经转移,粗略地扫一眼四周的风景,他悠悠吁口气,背对着渡轮,扶着阿林走出码头。
恢复信号的手机立马响起来,叶颂明在包里翻了半天,最后还是阿林在外衣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叶先生,瞧你急的。”
叶颂明接过手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别开脸,按了接听键。
“叶老师,我够准时吧?”周予琛的声音相比三个小时前明显平稳许多。
叶颂明道:“周少爷一言九鼎。”
“取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叶颂明抬眼看前方的路:“很快就能。”
“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保持...联...”
“什么?等一下...”
突然刮了一阵风,来势很猛,叶颂明身边的阿林差点摔倒。
他手疾眼快的扶住对方,等两人站稳,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信号显示只剩一格。
叶颂明微微蹙眉,试图重新连接通话,两次没成功,他叹口气,编辑一条短信:
[予琛,岛上的信号很差,我们暂时用短信的方式联系吧。]
第51章 30 “暴风雨来临”
叶颂明觉得有件事很神奇。
钱南的旧址, 也就是“疗伤”的地方,竟然和他想象中的大致相同,无论是房屋陈设还是书房面貌,他一进来就感觉很熟悉。
“他应该很久没来了。”
叶颂明拂去桌案上的灰尘, 仿若自言自语地跟阿林搭话。
阿林说:“大概有两年了, 他病的很重。”
“以前总来?”
“是的。”
“为什么?”
阿林轻轻叹口气:“他女儿在这里去世。”
叶颂明微愣, 随即垂眸感到惋惜。
他之前不知道钱南还有一个女儿,只知道有一个断绝关系的大儿子,还有一个花天酒地的小儿子。
距离开船还有两个小时,外面的乌云还未被风吹散, 天黑的吓人,叶颂明提议尽快收拾东西离开,他和阿林一个去杂物间整理皮箱,另一个来到钱南的卧室找“遗物”。
其实算不得遗物,叶颂明一直把它当成礼物。
找出钱南留给他的钥匙, 他站在卧室中央静静地思索片刻,随后朝西边的衣橱走近, 他有预感, 东西就放在里面。
他打开衣橱,分上中下三层,有着传统建筑的简洁, 上面挂着一件黑色大衣,中层是放裤子, 最底层有两个箱子, 里面全是鞋。
叶颂明跳过上层, 直接半跪在地上, 挪开沉重的箱子, 将手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