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啊方老板?你别是为了游戏效果开玩笑吧?”
方元将一颗烟含在口里,笑着起身:“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你们继续,我去吸根烟。”
农家乐的旁边是一片池塘,养了游鱼供客人垂钓。夜里这处无人问津,大片的月光洒在水里。
方元找了一处垂钓跳板,板上搭了一个简易遮阳棚子,棚里有木椅,他坐了下来。
点了烟,掐在手间。有鱼在跳板下翻腾,闹了一个水花,打碎了一整个清辉。
远处又传来一阵哄笑声,可能又是谁答了什么隐秘的真心话,会不会是宋吉祥?方元自嘲一笑。
宋吉祥说他坚持不了三个月,起先他是不屑的,方元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隐忍与坚持。他在H城生活了七年,被忽视冷待,被掌控拿捏,他都忍了下来,伪装成弱小无助、无计可施,只待一个脱困的机会。
七年都忍了下来,何况转瞬即逝的三个月?
起先方元只当宋吉祥在闹脾气,自己有错在先,自然要放低姿态,他愿意配合宋吉祥给他搭个台阶下来。
后来方元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宋吉祥非但不恼不怒,甚至站在朋友的角度真诚地祝福自己的未来。
只是他祝福的未来中只有方元一个人。
此后,事情逐渐脱控,他忽然意识到宋吉祥好像真的不爱他了。非但不爱,还不怨不恨,前尘往事如梦一场,人家现在梦醒了!
直到此刻方元终于有些信了。莫说三个月,他好像一天都忍耐不下去了!他见识过宋吉祥的温柔与热烈,体会过他给予自己极致的好,他的爱在嬉皮笑脸的口齿间,也在生活中随处可触的琐事中,他甚至可以将命给你,四年前的那个雨夜,若不是挖掘机的勾铲锈钝,宋吉祥的命可能就葬送在那个土岗上了。
可他现在不爱了,或者说即将换一个人爱。
方元从不将唐丰或者赵谦放在眼里,像知道自己性子有多差一样,他也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
长得好,皮肉好,有手段会勾搭,更何况宋吉祥知道他在床上的样子,他曾恨不得死在自己身上。
可是,这份自信今天被敲碎得如同眼前荡漾的清辉。宋吉祥允许唐丰靠近,放任他的示好。不是为了气自己,也不是为了让自己喝一口老醋,方元了解宋吉祥,那个人看着二货一般的不靠谱,却有着近乎顽固的底线,他不会轻慢别人的感情,更不会利用。
急急的将烟塞入口中深吸,方元不敢再想下去。
旁边的小路传来草木扶动的动静,好像有人走了过来。
“吉祥。”有人轻轻的叫。
烟灰扑簌簌的落下,烫了方元一下。
“刚刚他们闹得凶,你别往心里去。”
方元听出来了,是唐丰的声音。
“没事,我闹的时候比他们凶多了。”宋吉祥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刚刚那姑娘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吧?我真不能让她坐我腿上喝酒,浑身难受。”
两个人的脚步声伴着苇草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方元听到唐丰轻轻的问:“吉祥,你是gay吧?”
指茧蓦地一疼,方元屏住了呼吸。
“嗯。”宋吉祥答得毫无迟疑,“看出来了?”
“最近才确定,其实你生活中表现得挺直男的。”隔了片刻,唐丰说了方元料到的那句话,“其实…我也是。”
“唔,我知道。”宋吉祥回得随意。
“吉祥…我…你觉得咱俩…”
“宋老板!”
几步之遥的水岸探出一个身子,浮光潋滟的水面倒映着深暗的影子。
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中铺开,方元笑着说:“你们找错地方了,旱厕在院子后面。”
他跳下跳板,一步一步向两人走来,月色成了他的背景:“我带你们去?”
“…不用了。”
“也行。”
唐丰和宋吉祥同时脱口,前者慌了一下,面有尴尬。
“那我带宋老板去吧。”方元似乎不觉得两人并不一致的回答有问题,笑着靠近宋吉祥,“走吧。”
男人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方元笑着与唐丰告别,姿态得体极了。
旱厕简陋,方元站在外面听宋吉祥放水。水声好久才断,看来啤酒灌得多了。
宋吉祥出来,扫了一眼夹着烟的方元,随口问道:“以前你烟不重,现在怎么抽得这么多。”
方元心里一暖,语气鲜有的温柔:“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戒了。”
宋吉祥回头看他,目光有些诧异,他轻笑了一声:“还真不习惯你这样说话。”
“我有话和你说。”男人又说。
“知道。”方元应着,“不然你也不会跟我过来。”
男人转头走在前面,吊儿郎当:“也是真想撒尿,不过到处是林子荒地,谁还找这地方。”
嘈杂的人声渐远,宋吉祥驻了脚步。方元垂头跟着,差点撞到他的背上。
男人退后一步靠着棵粗树,开门见山,极不客气:“以后咱俩之前的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你要说也行,但别让我听见。”
方元翻起眸子,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听。”
方元夹着烟的手在抖,他逼近了一步,悲哀的质问:“那你想听什么?唐丰的表白吗?!“
宋吉祥叹了一口气:“说实话,目前我也不想听他的表白,但如果非要比较的话,我宁可听他的。”
“宁可听他的表白,也不想听我们的从前?”方元紧紧地盯着宋吉祥的眼,希冀从中看到谎言之后的破绽。
可只有失望留给他,男人的眼中没有破绽,只是无可奈何。
“嗯。”宋吉祥给出肯定的答复。
方元扔了烟,一把抱住了宋吉祥的腰,微微仰头,眼中盛着刚刚晃动在水面上的碎漪,他急于求证,话说的失了逻辑:“你说得是假的,是吧?吉祥一定是,假话。”
碎漪深荡,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方元收紧手臂,好似放开便要失去这个人一样。
宋吉祥垂眸看着他,任他抱着。他伸手拭去了方元睫下的泪水,胸膛起伏,又叹了一口气。
“方元,”他的话变得轻柔,“咱俩好过,我真的不想这样对你,撕破了脸我心里也不舒服,回去吧,别闹了,只要你放下执念,就会发现你的身边有很多比我好,比我合适的人。”
方元将脸埋进男人的颈窝,似乎已经魔怔:“你是我的,谁都不可以抢走,唐丰不行,赵谦也不行,谁都不行!”
“方元,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宋吉祥用力的将方元从怀中拉开,“你这个样子我们无法交流。”
“那就不交流,你只能是我的!”
眉头蹙紧,宋吉祥再一次露出不耐的表情:“方元,你这是变态的占有欲,再有,我不是任何人的,不是他们的,更不是你方元的私有物!”
“既然你想这样下去,那随你吧。”宋吉祥拂开方元拉着他的手,向喧闹的方向走去。
“吉祥…”方元拉他,却扑了空,脚下一崴,单膝跪在了地上。
宋吉祥回首,身影高大沉默,好半晌他缓缓走回,蹲到方元面前扶起他,却拒绝了他的拥抱。
“方元,骄傲的做回你自己吧,没必要为了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
第77章 生病
第二天清晨,众人收拾行囊准备返程。直到都坐到了车上,才发现一直没见到方元。
小敏睁着一双惺忪睡眼,趴在小客车的车门上问他的老板:“方元哥不是和你一个屋吗?他人呢?”
直到现在小敏还为昨晚自己的壮举沾沾自喜。几个小时前,众人熄了篝火,返回宾馆入住,最后分的两间客房相邻,走廊上除了小敏叽叽喳喳,其余三人都保持着沉默。
快至门前,方元拿出门卡,他的头疼得厉害,身子也冷,心绪更是乱得如猫儿抓过的线团,他不敢看身侧的男人,也受够了自己狼狈的姿态,如今只想快点将身体摔进床里睡上一觉,结束这糟糕透了的一天。
谁想到,小敏却一步窜了上来,劈手夺走了他手中的房卡,还将他自己的房卡塞到方元手中,眨着一双抽筋的眼睛,推着唐丰进了房间,边推边说:“唐老师,我想上夜大,今天咱俩一个房间吧,你帮我参谋参谋。”
门被迅速的关上了,隔住了唐丰急切的话音。
方元看着手里的房卡,有些发懵。
宋吉祥蹙眉:“你和那孩子说什么了?”
头很疼,反应了好久方元才品出宋吉祥话中的意思,他苦笑着遥遥头:“什么都没说,他可能是觉得我们关系不好,想让我们缓和一下。”
宋吉祥立在走廊中央沉默了片刻,说:“我再去开一间房。”
刚迈开步子就被方元拉住了,男人脸色苍白,声音比先前还要暗哑:“只是住一个晚上,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这次无需大力,轻轻一拉宋吉祥便挣开了方元的手:“不合适。”顿了顿又说,“你去休息吧。”
“宋老板,”方元摘下眼镜揉着额角,将房卡塞到他的手中,“还是我去吧。”
方元走路向来不疾不徐,矜贵优雅,转了壁角,瘦高的男人消失在了走廊之上。
“老板,老板!”小敏着急,“我问你呢,方元哥呢?”
宋吉祥回神,脸上看不出什么焦急的神色,他从唐丰身边起身,对小敏说:“昨晚我们没有住在一起,他新开了房间,可能错过了时间,我和你去找找。”
听了这话,唐丰一怔,随即弯了一下唇角,也起身:“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
问过了前台,并没有叫“闻方方”的人昨晚开过房间。
“方元,有这个人吗?”宋吉祥补充。
前台的女孩搜索电脑记录,然后摇头:“也没有。”
唐丰望了一眼停在窗下的轿车:“车没开走,他能去哪里呢?打过电话了吗?”
“打过了,关机。”小敏四下望着,眼中已经全无睡意,“昨晚方元哥的手机就显示低电量了,现在肯定是没电关机了。”
“你们找的是那个很白很高,带着金丝眼镜的男士吗?”另一个前台女孩给一伙儿住客结完房钱,凑过来问道。
听到小敏应是,她说:“昨晚十一点多他来开过房间,但那时候已经满房了。”
“他没开房间?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小敏追问。
女孩摇头:“他在大厅中坐了一会儿,当时我也困得打盹,再看过去时他已经离开了。”
话音刚落,楼梯间的防火门被人推开了,金属刮蹭的声音令人舌根泛酸,小敏一个寒颤还没打完便听到有人唤他,猛地回头,方元正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方元哥,你上哪去了,我们都找不到你!”
“这不是找到了吗。”方元与小敏身后的宋吉祥和唐丰招呼,“不好意思,起晚了。”
他依旧从容得体,唇边笑意寥落,却也不让人生厌。穿过玻璃穹顶的阳光将他映得耀目,挺拔端秀的身姿如同落地窗外玉立的白桦,好似昨晚的狼狈与疯狂皆是梦幻泡影,臆想出来的罢了。
“你住在哪里了?刚刚前台那个女的说…”
“别耽误时间了,上车说。”小敏的话被打断了,方元揽着他越过宋吉祥和唐丰,向宾馆外面走去,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随着远去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人齐了,我们也上车吧。”唐丰说到。
宋吉祥低低的“嗯”了一声,转身向外走时,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防火门。
轿车仅能代步,各项功能一般,关个车门都要拍得山响。方元关了两次车门才成功,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如今已经消失殆尽。
“方元哥,你怎么了?”小敏有些紧张,刚刚还从从容容的一个人,上了车却软成了一滩,像被拔了气门芯的车胎一样,瞬间没了精气神。
“没事,”方元喝了一口车内的水,才点火发动车子。
回程的路走了三分之一,轿车慢慢的停到了路旁。
方元拉下手刹,脖子后仰靠在颈枕上闭上了眼睛。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唇纹很深,挂着细碎的皮屑,看起来疲惫又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