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是祭月的意思。①
这人自称“夜明”,是将自己当作这漆黑夜城里的一轮明月吗?
林束盯着男人不语。
夜明也不在意,目光随意往擂台一扫,战斗已经接受尾声。
台上的怪物虽是由玩家异变而成,但战斗力比起之前却提升几倍。
在客店里时,雷磊与吴江莫月三人没能在短时间内拿下还是人类的疯教徒。
现在多了魏开山与涂缺几人,跟异变后的扑克牌玩家对上,形势反而比昨夜在客店里时更险峻。
冯周周几次发动技能给队友治伤,有了较强的续航能力,魏开山他们一点点磨,终于解决了对手。
死去的怪物没有回归人形,恶心黏腻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扑克牌洒了满地。
破天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望着地板上死去的可怖怪物,心中说不出是松口气,还是更加沉重,对底下热烈的欢呼声都不在意了。
他不喜欢这个脸上纹着扑克牌的玩家,但看到对方这样死去,却又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宋子年也盯着尸体在看,心里跟破天的想法差不多,而他很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
——物伤其类罢了。
他们都是玩家,或许,有一天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这一天,甚至不会太远。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夜明懒洋洋收回视线,他从头到尾关心的都不是这场比赛。
扔下这句话,起身便往外走,似乎一点不担心林束不会跟上。
林束确实没有跟上。
他稳稳坐在座位上,无动于衷,似乎没听见夜明刚才说了什么,安静望着擂台方向,等待自己的队友。
走出几步后察觉不对,夜明回头看到稳稳坐在椅子上的林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顿了片刻,他缓缓笑着问道:“小家伙,你不想杀更多的怪吗?强弱美丑,随尔挑选哦。”
林束回头看他一眼,“擂台在这里。”
没说完的意思是,斗怪场的擂台在这里,想打怪上擂台就好了。
夜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笑着道:“不,我是夜城的主人,我说擂台在哪里,擂台就在哪里;说要送什么怪物上擂台,就送什么怪物上擂台……所以,你要来吗?”
林束看了眼下了擂台,正往这边走的魏开山等人。
夜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嘴角笑意加深,“看来学习做人还是有些成效的,现在已经交到不错的朋友了呢。”
他边说边轻拍了两下手掌,“值得表扬……放心吧,只要不出竞技场,他们就不会有事。”
至于出了竞技场,出了事那也不关他的事。
夜明笑得温和,乍看像邻家大哥哥,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等到破天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时,发现唯一留下的队员不见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是被其他玩家偷袭了。
但这里是竞技场,虽然是个视生命如草芥的地方,但那是在擂台上,擂台下是禁止私斗的。
“他不会是看到我们打得手痒,忍不住跑去其他地方参赛了吧?”破天忽然握拳击掌,想到了什么,一脸激动地道。
魏开山瞥他一眼,想说那是他自己,林束的性格做不出这种事……但好像除了这种可能,又找不到其他的可能了,一时沉默下来。
这时走过来一位竞技场的侍女,同样高劈叉旗袍,踩着细高跟鞋,跟之前的绿琴不同,她脸上冷冰冰的,别说笑容,连丝表情都欠奉。
“是林束的队伍吗,林束让我转告一句话,他去外面打怪去了,让你们不用等他。”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也不管魏开山他们想拉着她多问几句,冷冰冰地走过来,再冷冰冰地离开。
说只转达一句话,就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带走。
魏开山几人面面相觑。
去外面打怪?竞技场的怪都不够打了吗,为什么还要跑到外面去?
以及——
“他为什么能指使得动竞技场的侍女?”
别看只是带一句话,竞技场还有一些其他工作人员,跟他们搭话根本理都不会理,除非是问有关竞技场的事。
不只竞技场的工作人员,夜城的居民也是,虽然会热情地拉玩家去住店,也会在擂台下为玩家激情呐喊。
可转过身来,那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你。
离竞技场不远的某条街巷。
身后是灯火通明热闹喧嚣的街市,身前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巷道。
林束站在光暗交界处,面容被昏暗的光线映照得模糊不清。
在他身后,长身玉立的男人负手而立,从后面看来像是把他拢在怀里一样,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拉得老长。
“为什么要给侍女糖?只是带一句话,我可以命令她。”夜明忽然开口问道。
林束正打量前面漆黑的巷子,闻言随口答道:“不是你定的规矩,一切需等价交换吗?”
夜明听后默然,片刻后轻缓地笑道:“哦,原来你是这么一个守规矩的人么。那我这里有一笔交易,你要跟我做么?”
林束回头看向他,两人挨得太近,男人又背着光,林束微微仰头,只看到男人嘴角边意味不明的笑。
夜明垂下眼眸,盯着林束的眼睛,声音含笑,说得又轻又缓,好似在情人耳边呢喃。
“你有100贡献点,可以雇佣我……我不贵的,只要100点,帮你杀掉所有玩家。你会成为唯一晋级的人,是不是很划算?”
听到他嘴里吐出“玩家”两个字,林束表情没丝毫变化,他歪头看了男人一会儿,踏前半步,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谁的呼吸都没有乱。
林束伸出指尖点在夜明心口,“你这里,是空的。”
指尖下是微凉的触感,和冰山一般的死寂。
林束的手指被握住,他抬起头,看到男人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林束语气微带疑惑,“破天说,有些人玩游戏喜欢用小号,这样可以自己跟自己打,自己跟自己交朋友,还能跟自己谈恋爱结婚……你是吗?”
夜明被问得一愣,眸中凝起的冷光缓缓消散,也浮起一点困惑。
“自己跟自己恋爱……结婚?”
林束一本正经地点头,破天确实是这么跟他说的。
夜明脸上的表情缓缓收敛,目光逐渐变得危险,他握住林束手指往身边一扯,将人禁锢在怀里,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觉得我是小号?”
林束眨眨眼,半点不怕,“那是……大号?”
他其实没太听懂破天的意思,只是刚才忽然想起来,觉得跟眼前这人的情况有几分相似,便直接拿来套用了。
夜明闻言,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掐在林束腰间的手指轻轻捻了捻,似乎想要做点什么。
林束被掐得无意识轻哼了声,隔着衣服被碰触到的地方,有一股酥麻的痒意蔓延开,他微微蹙眉,感觉有点奇怪。
夜明挑了挑眉,略带惊奇地凝视林束的表情,不知想到什么,眸中的郁卒散去,慢慢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在人类世界学了很多,但似乎少了一样。”
林束顿了顿,蹙眉问道:“什么?”
夜明拇指轻轻在林束腰侧摩挲,一边慢慢俯下身,嘴唇擦过耳廓,嘴角勾起恶劣的笑。
“情、欲。”他缓缓地将两个字轻吐出来,仿佛在嘴里含得太久,说出来时都似带着一种潮湿黏腻的意味。
换做其他人,此时大概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男人有一张极其英俊的面容,或许做惯了上位者,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莫名的气势。当他表现谦谦君子的一面时,显得温雅矜贵;而当他不再掩饰恶劣时,则有如一朵盛开的毒花,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他与你交颈而拥,温柔而低沉的话语,像把小钩子似的,能挠进心底最深处,将隐藏最深的,不可摊开来现于人前的,一些隐私暗念全数勾起。
——唤醒心底,最深的欲念。
林束觉得耳朵有些痒,他微微偏头避开一点,被这样搂着有一会儿了,慢慢开始习惯,最初的不适已经消失。
林束倚在夜明怀里,跟倚着面墙没什么区别,听到那两个字的回答,耿直地问道:“□□是什么?”
夜明:“……”
霎时间,所有旖旎暧昧都消散不见。
夜明放开林束,望向他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你……成年了吗?”
林束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这儿来,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道:“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
夜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看来你在外边过得不怎么样……该学的东西,大概也没学到什么。”
林束仍凭夜明轻抚自己头顶,看着他没说话。
忽然,夜明向深巷里投去一瞥,眸光微冷。
林束也望了过去。
漆黑的巷道里,什么都看不清,却隐隐能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夜明将林束往巷子里轻轻推了推,在林束望过来时,回他一个满是鼓励和期待的笑容,“去吧。”
此情此景,仿佛家长第一次送孩子上幼儿园,目送孩子一步步前行,目光充满期待和鼓励。
林束小朋友,顶着背后期待的目光,一步一步走进漆黑的巷子。
此时谁也没提夜城的规矩——不入无光之地。
黑漆漆的巷子里没有一丝光,林束在走进黑暗后没多久,眼睛渐渐适应,能看清周围事物的大致轮廓。
然后他便看到,巷子另一头,趴着一个庞大的黑影。
那黑影在林束走进巷子里时,慢慢站了起来,有一层楼那么高,对着林束低低咆哮。
这是一只有些害羞的怪物,林束想,迈开脚步往前方走了过去。ҀH
战斗结束得很快,不是林束有碾压性的实力,而是怪物没怎么反抗。
当林束取出[诡物图鉴]时,原本龇牙咧嘴咆哮着怪物,忽然安静下来。之后林束没费多少力气,便将这只怪物杀掉了,尸体喂了图鉴。
随着最后一点血肉被图鉴吞噬,林束的口袋里一颗金色的糖果渐渐成型。
他取出来摊在掌心,淡金色的光芒在深黑的巷子里微弱地亮起。
果然,林束心说,被杀死的怪物能让小风筝凝出金色的糖果,之前擂台上那个并不是偶尔。
这说明,这些怪物死前最后一刻迸射出的情绪,并不是怨恨或者愤怒,而是——幸福。
这一次,林束自己也感觉到了,巷子里这头怪物被自己杀死时,传递过来的淡淡的喜悦。
好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并不是走向了终结,而只是——回归。
【哥哥……】
脑海中响起小风筝的声音,林束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掏出水晶球察看,却发现里面的小人儿依旧闭眼沉睡着。
【哥哥,他最后说的是……谢谢你。】
小风筝的声音有些虚弱,只勉强说了两句话,便有些无以为继的样子。
【哥哥……我需要更多的……金色糖果……】
说完这一句,小风筝再次陷入沉寂。
与此同时,林束掌心的那颗金色糖果,化为一道细碎的金光,消失了。
林束缓缓握起手,回头向后望去——那里,漆黑巷子的另一端,一个高大身影等在那里,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
林束没有往回走,而是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抬头看向天空,一边在灯火的映照下,也染上了暖黄的色调;而这一片天空却唯有黑暗死寂,与地面连成一片。
“哗啦啦”仿佛翅膀振动的声响传来,林束抬头望向黑暗的天空。
这是个无风的夜晚,而现在,林束感受到一丝吹拂过来的轻风。
昏黑天空下,一只看不出什么品种的鸟扇动宽大翅膀,朝着林束飞来。
那翅膀至少三米长,从头顶盘旋而过时,像一朵乌云遮蔽天空。
这只怪鸟直冲林束而来。
林束花了点时间,才收拾好这只怪鸟——果然天上飞的,还是要稍微难对付些。
就这样,哪里黑,林束就往哪里走,一晚上不知过去多少时间,林束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怪物,[诡物图鉴]多加了好几页,变得更厚重了。
别人畏惧如虎的黑暗,在林束这里,却好像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看到哪里的枝杈长得不合理,便给剪一剪。
口袋里金色糖果越来越多,小风筝并不会每一颗都吃掉,差不多吃一半,存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