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到林南山,温柔地对他一笑。
只是这个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忽然就僵在脸上,女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大颗大颗的泪滴砸在地面。
而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哪怕她表现出来的痛苦不亚于身周任何一个人,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惨叫哭嚎,只是面容扭曲地,泪流不止。
像一出无声哑剧。
“我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妻子来到这里……然后,就再也没能离开。”
林南山深情注视着笼子里的女人,想伸手拭去她脸上泪水。
然而当他的手指穿过铁笼时,原本平平无奇的铁笼子忽然长出嘴巴,一口咬断他的手指,嚼吧嚼吧吞了下去。
林南山脸上看不出一点痛苦,好像被咬断的不是他的手一样,不甘地继续想往里伸去。
可越往里伸,只是被吃掉更多的肢体部位,而看到他的手被一点点吞掉,笼子里女人眼泪流得更凶,似乎要流出血泪来。
直到整个手腕都被吞噬掉,林南山才停下来。
抽回血淋淋的断臂,黏稠的血“滴答”往下落,林南山却仿佛毫无所觉,对笼子里的妻子温柔地笑了笑,安抚她的情绪。
但其实妻子已经不大认得出来他,只是本能对他的气息感到熟悉,靠近后会安心一些。
林束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眼前的铁笼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玩家吗?”
“不,应该说都曾经是玩家。”林南山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笼子,像曾经抚摸妻子秀发那样,笼子里的女人渐渐平静下来。
林束顿了顿道:“……所以,所谓的竞技副本,其实是个陷阱,让所有玩家来送死的陷阱?”
他说着,看了旁边的夜明一眼。
“真要说起来,所谓的‘诡变’,又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呢。”林南山轻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人说全球诡变是一种进化,因为进入过副本的玩家,身体素质都得到了提升,甚至掌握了超越凡人的能力。可没人统计过,从诡变开始以来,死了多少玩家。普通副本,生存率稍微高点,而竞技副本,则是以高死亡率著称,可还是有很多中阶玩家想闯竞技副本。”
他说着回头看向林束,“你为什么来竞技副本?”
林束:“……可以不来的吗?”
林南山顿时沉默,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旁边响起一声轻笑。
“……是啊,即便能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林南山轻轻叹口气,“不想最后失控,只能逼迫着自己往前走,走到最高处时,或许就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
“那现在呢?”林束问道。
林南山沉默了会儿,忽然说了句,“我是高阶玩家。”
林束神情微凝。
高阶玩家?现实世界哪里都见不到的高阶玩家,现在终于让他碰到了一个?
林南山那句话淡淡地说出来,不是炫耀,反而好像含着一种非常沉重的情绪,带着一丝后悔。
“一旦成为高阶玩家,就再也离不开副本,只能无休止的给系统打工。”
“打一个比方,中低阶玩家跟系统签订的是有期合同,相对有更大的自主性;而高阶玩家,则是相当跟系统签了无期合同,还是出卖灵魂的那种,要一直给系统卖命到死。”
林束微微皱了下眉,“所以你现在是在给系统卖命?”
林南山没有回答,一直保持安静的夜明在此时开口说道: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南城’吗?”
林束看了林南山一眼,都有一个“南”字,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林南山身上。
白天时一身战士装扮,却如同傀儡的林南山;到了夜晚,摇身一变,成为教皇的林南山;还有满室受刑般的失控玩家,满场只有林南山一人保持理智。
这些画面如同拼图的碎片一般,寻到了关键点,便能扣在一起。
可哪怕知道这座城跟林南山有关,却还是缺失最关键的那块。
还有,如果“南城”跟林南山有脱不开的关系的话,那夜城之主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林束没有忘记,那名红袍主教称夜明为“使者大人”,林南山见到夜明时,对他表现得也颇为恭敬。
——这一切表明,夜明这个“夜城”的城主,地位更在林南山之上。
似乎看出林束心中所想,夜明看着他,缓缓说道:
“一城镇一人……或者准确说,每一个竞技副本,都镇压着一位高阶玩家。”
“也就是说,有多少位高阶玩家,就有多少个竞技副本。”
“这里,才是祂真实意图所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厌厌厌、草莓牛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Ⅳ.《竞技副本》24
听到夜明口中的代称, 林束微微眯了眯眼睛。
当年诡变事件发生时,知道的人都将其视为灾难,一种不可抵抗的天灾。
后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拉入异空间,在各个副本通关,带回了各种神奇的道具,以及身体素质的大提升, 甚至还有超越凡人的异能。
于是,进化论的观点逐渐冒头,越来越多的人将全球诡变视为机遇。
各国领导出于某些考虑, 并没有澄清, 甚至还做出潜移默化的引导。
只有个别理智冷静的人, 才清楚知道,这种全球范围内的诡变,绝非一场馈赠。
在夜明说出“祂”这个代称时, 周围的哀嚎惨叫忽然静止下来,整个世界似乎陷入沉寂。
林束再次感觉到,某个存在似乎在将目光投注过来。
林南山“砰”地一下跪倒,上半身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向下弯折, 像是要向某个存在匍匐参拜。
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浑身颤栗不已。
所有受刑的玩家,全都停止哀嚎,却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灵魂的痛超越了□□上的痛楚, 然而他们却连惨叫都不敢发出。
唯二在场不受影响的便是林束与夜明。
好在那道视线似乎只存在于虚幻之中, 并没有实质性地落下来, 否则恐怕这处空间都会崩塌不复存在。
林南山踉跄着起身, 脸上大汗淋漓,他不舍地望向铁笼中的妻子,目光满是眷念与不甘。
“时间快到了。”林南山低喃着道。
林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扫视一圈,发现这里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地狱般的“生动”。
林南山说完那句话看向夜明,眸中含着祈求之意。
夜明眉头微蹙,沉默片刻后道:“夜城的承载力也是有限的……何况他们去到夜城,不过是换种形式的折磨罢了。”
林南山闻言神情黯然。
似乎知道林束听不懂,林南山朝他勉强笑了笑,“我只有在这里才能有片刻清醒,你之前见到的那个我才是真的我……”
“刚才也你看到了,有些事情是没办法说出来的,所以有些答案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林南山说着闭了闭眼睛,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拦着他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变得越来越重,越到后面越说不下去。
而他的身影也变得虚幻起来。
“高阶……是一个陷阱,”林南山忍着痛楚,艰难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永远……永远不要迈进高阶的门槛,除非……”
眼前的画面扭曲虚化,林南山的身影消失在林束面前。
石室还是那个石室,地狱般的刑罚场景也都存在,只有林南山不见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林束沉默了许久,静静思考着所看到的一切,夜明没有打扰他。
夜明闲庭散步般从那些受罚的玩家面前走过,忽然毫无预兆闪电般出手,从一具血淋淋的躯体上掏出什么。
雪白的手套瞬间染红。
林束惊住了,蓦然回神。
看到夜明手里握住的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时,林束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心脏发黑,在离开宿主时还在惯性跳动,过了几秒,便彻底不动了。
化为一滩黑水,从雪白的手套淌落地面。
夜明的“杀戮”还未停止,他仿佛挑选货物般,从一排排受刑的玩家面前走过,时不时便出手掏出一颗心脏。
那些失去心脏的玩家,瞬间没了生机。
挣扎也好,惨叫也罢,都倏忽而止。
逛了一圈,似乎将能摘的心脏都摘完了,夜明这才停下脚步,颇为嫌弃地看了眼血淋淋脏污非常的手套,随手摘下扔在了地上。
他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注视着自己的林束,似乎有些惊讶于林束既没被吓走,也没露出谴责愤怒的表情,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比他这个“掏心狂魔”还淡定。
“不想问点什么?”
夜明看着林束说道,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这个问题可以问。”
林束看向那些被掏去心脏的玩家,发现他们并没有彻底死去——不,他们之前的状态便不像是活着,现在也不像是死了。
在失去心脏后,他们的形态肉眼可见的在发生变化。之前还保持着人形,现在却逐渐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像——
夜城的怪物。
“夜城的怪物就是这样来的?”
林束低声喃喃,他用的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夜明掏出一张白净手帕,慢条斯理擦拭自己的手。
“原本无夜城,只是异化的玩家越来越多,便有了夜城。”夜明说到这里看向林束,“你觉得夜城是什么样的地方?”
提起夜城,最先想到的便是通宵不眠的竞技场,然后是隐于黑暗处的怪物。
怎么看,那似乎都是一个充满杀戮,放纵欲.望的地方。
林束想到第一个晚上,夜明带他到处去杀怪物。
藏身夜城暗处的怪物,似乎并不像斗怪场上的怪物那样充满攻击性,有的甚至给林束一种自愿求死的错觉。
再想起每次杀死一只怪物时,小风筝获得的金色糖果,林束眼眸中的神色愈发复杂。
小风筝的天赋技能,是收集各种强烈情绪制成糖果,不同情绪会转化成不同颜色的糖果。
比如获取最多的黄色糖果,便是由恐惧转化而成。
而恐惧,是副本里最常见的一种情绪。
而金色,则出现的非常少。
据小风筝自己说,在来到这个竞技副本之前,她从未获得过金色糖果。
金色糖果,代表的是幸福、满足,是一种愉悦而美好的情绪。
而这样的情绪,在副本世界里简直称得上异类。
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这样的情绪还是出现在一只即将死亡的怪物身上。
这说明,那些怪物在面对死亡时,是开心的。
——不,应该说是异化的玩家,在生命最后一刻,回光返照般恢复了一点理智,然后充满喜悦地迎接死亡。
想到这里,林束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望着石室里地狱般的惨状,这些曾经的玩家,还保有多少作为人类的神智?
而当他们被摘去那颗黑化的心脏,彻底变身怪物时,又是否还记得,自己曾是人类?
“在这里,玩家失控异化,和在现实世界不同。”
夜明擦干净了手,将脏掉的手帕扔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凌空点了点那些被他摘掉心脏,此刻已完全异化成怪物的玩家。
“哪怕百分百异变,也不会彻底变成毫无人性的怪物。可他们无法控制自己,受本能驱动嗜血好杀,吞噬同胞。活着的每一刻,都会感受到无尽痛苦,却永不得解脱。”
他说着,缓缓伸手掐住面前那只怪物的脖子,已经完全由人形异化成怪物之躯的玩家,此刻如同一摊死肉般被夜明扼在手里。
夜明慢慢收紧手间力道,却遇到一股无形阻力,怎么都无法前进一步,“我杀不了他们,他们也不能自杀,唯一能让他们解脱的,只有新来的玩家。”
“夜城,不是拿来享受的娱乐之所。”夜明转头望向林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那是我一手建造的坟墓。”
林束沉默许久,好半晌后开口问道:“坟墓?埋葬的是谁?”
夜明笑了笑,“所有人。”
当林束回到竞技场时,竞技场多出的还有一批新生的怪物。
夜明将林束丢到斗怪场,只留下一句话。
“杀死所有怪物,或者,留下来加入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