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孤身一人跪在前面的谈自非,在稍许的犹豫之后,终于还是抬脚往前,走在谈自非身后落后一步的位置跪下。
郭旭不确定自己这举动算不算冒犯,但是他哥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也没赶他走。郭旭不确定地想着,他哥这是认下他这个弟弟了?
谈自非倒没考虑得那么复杂,他只是在想,郭旭这是打算播古代葬礼流程吗?好像没什么人看啊、都没有弹幕。
弹幕:……
(不敢说话.jpg)
*
郭旭觉得他哥不愧是能当主公的人,虽然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但等处理完族人丧事之后,就表现得一切正常了。要不是郭旭有几次撞见他哥在发呆,他都觉不出来对方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不过想想也对,他哥要是真的想不开,早在几年前从洛城出来那时候……郭旭想到这里思绪突然顿住,他僵硬地一点点偏过去头,跟弹幕确认道:【我当年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他真不知道当年他哥去洛城的时候是那种情况!!
郭旭跟着弹幕一块儿疯狂复盘当年的时候,另一边谈自非也在跟系统讨论:[我要换回角色卡原名吗?]
原主是为了避祸才改名,可这个“祸”现在早就不存在了,谈自非完全可以改回去。但本名听起来顺耳,谈自非在几年时间里,愣是没想起这事,也就是这段时间他给原主祖父迁坟,才想起来这事。
在当前这个小世界副本的背景下,姓氏对一个人相当重要,他直接把原主姓改了这件事,仔细想想问题还挺大。
系统的回答是:[系统不干预宿主在小世界内行为。]
谈自非想起了系统阻拦自己的一二三四……次。
他顿了顿,决定还是给自己的人工智能引导者留点面子。
虽然系统不发表意见,但是谈自非秉承着认真负责的玩家素养,仔细地回忆了一阵诸位下属的态度,发现没人对他现在的名字表示什么异议。
他果断决定:不改了!
都叫了这么多年了,大家也都习惯,是吧?
……
另一面的郭旭在和弹幕从最初的“复盘当年”扯到“杨家族史”最后变成了同仇敌忾痛骂垃圾穆室、傻逼穆帝,在一阵祖安输出之后,总算扯回了最初的话题——他有点担心他哥当前的精神状态。
弹幕倒是给了点建议。
【要不然带哥哥出去逛一逛?】
【是啊是啊,老闷在屋里不好,哥哥都多久没出去逛了】
【可是这是洛城……】
这个省略号里可谓含了千言万语,把整个直播间都一下子干沉默了。
对啊,这可是洛城。
他生于此长于此,少年时自长街打马而过、风流无双,再来时却阖族鲜血染街市、族人连全尸都不存。
最开始说“出去逛逛”的那人差点给自己一巴掌:不会说话就别说!
仿佛被静音了一样的直播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弹幕飘过——
【哥哥都把都城定在洛城,肯定是要出来看的】
【呜呜呜,干嘛要选洛城啊?晋州不挺好的、宁城也行啊,再不济也有长乐……一想到哥哥以后要长时间住在这里,可能每天都得触景生情,呜哇哇哇、我绷不住了!!】
【旭旭你快劝劝哥哥搬走吧,咱们别待这个伤心】
【但要是搬走了,洛城就不再是首都……当年杨家人的死不就没意义了?】
【艹!又一刀!!姐妹你干脆直接捅死我得了,别钝刀子杀人、太疼了15551】
……
郭旭沉默的看着弹幕好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一样开口,“我去问问我哥。”
他哥不是逃避现实的人,他去问一问。如果他哥愿意去城里看看,他就陪着对方一起,如果他哥不愿意,那他就……再等等。
做好决定的郭旭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但是到谈自非书房门口,他就怂了。
远远地看着正低头看各地军报政务的的谈自非,郭旭默默地站住了脚,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郭旭站在原地天人挣扎:他哥正忙着正事,他过去打扰是不是不太好?但也有可能是他哥正用工作麻痹自己,他是不是应该过去打断他?
郭旭想从直播间里寻求点帮助,但是平时想法很多的弹幕一到他哥面前就怂得比他还厉害,这会儿整个直播间都干干净净,仿佛被开了禁言,上面一条弹幕都没有。
郭旭:“……”
他就知道!!
最后反倒是里边正在刷[政务日常]的谈自非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郭旭,疑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本来已经后退了两步,想着干脆下次的郭旭:“……”
他硬着头皮:“哥,我看外面天气挺好,你要不要出去逛逛啊?”
谈自非顿了顿,看看窗外的天空,又看看手里这两天堆积下的[政务日常]。
他因为前段时间要处理杨氏族人丧礼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没清日常了,再加上他带着人直接来了洛城,算是事实意义上的迁都了。本来就是事务繁忙的时候,一攒好几天后事情就更多了,他这几天都在被迫加班加点地补进度。
谈自非这停顿让郭旭立刻紧张起来,他连忙摆手,“哥你要是……”忙就算了。
谈自非已经点头:“好。”
[日常]也清得差不多了,他这几天都快闷死了,换了新地图还没来得及到处看看。
郭旭讷讷地应声。
他哥答应得好痛快啊……
*
深秋的天气,万物萧索。
今天的天还有点阴,整条街上更显得灰蒙蒙的,再加上不少地方正在施工,风一吹,吃了一嘴巴沙子的郭旭连呸了好几声,他木着脸想,自己刚才说什么来着?“我看外面天气挺好”……他大概是瞎了。
谈自非倒是没在意这天气,只是走在路上、偶尔接点随机任务。
虽然这种任务的声望和经验加成只是聊胜于无,但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总不嫌多。
郭旭就在旁看着他哥帮一个摊子倒了的小贩重新支起了架子,顺路帮着老太太拎了半道的柴,还帮着处理一个车轱辘陷到路边沟渠里的交通事故——他哥直接单手把车抬起来了,车主震惊之后千恩万谢,直接强塞了整整两大筐子菜过来(这人是给城中酒楼送菜)。
郭旭早都过了一开始看见他哥做这些事时的震惊,这会儿已经非常习惯了,甚至能主动过去帮忙搭把手。不只是他,就连晋州城的百姓也都习惯了,洛城大概过不久也会如此。不过现如今城中百姓约莫是还没认出这城的新主人,刚才那老太太就强拉着他哥的手说要给他哥和他介绍对象——大概是这个年纪老太太表示好感度的最高方式。
郭旭想着这些,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无语一些,还是感慨多一点。
这么想着,陡然听得远处一道高声呼喝,前方路口处,有一少年纵马而来,街上行人纷纷躲避,却终有人行动不及、摔倒在地。眼看着就要发生马踏脖颈的惨剧,谈自非已经冲上前去,拽着马缰往侧面一扯,生生把那匹马扯得歪倒过去,马上的少年显然也有些武艺底子在,见势不妙、直接跳马,这才没被连人带马得摔出去。
锦衣少年爬起身来,气冲冲地就要找人理论。
对方拽马的时候根本没有顾忌马上的人,要不是他躲避及时,真被摔出去不死也得残。
但是等他真的看清拽住马缰之人的脸后,面色刷地白了下去,嘴唇颤抖着、却半天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只双腿一软、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显然是认出了谈自非。
谈自非:“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1]”
锦衣少年连连叩首,一个字都不敢辩驳,和另一项罪责比起来,“纵马”都只能算是小事了。
谈自非又看了人一眼,“你自己去洛城治所领罪,还是我派人带你去?”
少年抖着声:“……不、不……不敢劳谈公,小人自、自去领罚。”
郭旭在旁看得摇头。
这洛城还是不行啊,看看晋州城里,有一个敢搞特权的吗?他哥说一句限速三十,街上连二十五都没人敢超,谁知道哪天就撞到正主手里的?
第80章 战乱世界26
解决了那么一点对兄弟俩无足挂齿的小事, 谈郭二人继续往前走。
因为在刚才岔路口上拐了个弯,他们这会儿走的正是那少年纵马前去的方向,远远就看出那边排出了一条长队。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 两人当即也忍不住走近了去看, 原来是个新开的书肆。
看着这排出去的长队,郭旭忍不住感慨这会儿人的好学精神, 但等走近了才觉得不对。书肆上面拉开的横幅上赫然写着——[想知道洛城当年发生了什么吗?想知道幽州严岱贤人面具下的真面孔吗?想知道……一切尽在本书
后将军姜茂化亲自揭秘,洛城首贩,先到先得]
郭旭:?
茂化是姜罗春的字,他本人因为跟随谈自非入郑军大营斩蒋克, 后又在谈自非接手郑朝势力上出了大力,虽是降将,也做到了后将军的位置。
至于对方那个“澄清史煜并非我所杀”的投降条件,这件事配合交接的就是郭旭。
不管是郭旭还是姜罗春在这方面都很积极,但是最终效果只能说是勉勉强强——已经成型了的流言很难遏制、人们又更倾向于先入为主,郭旭手握报纸的宣传口, 费劲巴拉地澄清了半天,两种说法也只是各占半壁江山。
郭旭觉得只靠报纸受众不行, 他准备来个大的。
他的打算是让姜罗春写个剧本, 排成戏后上山下乡地演上百八十遍。戏曲的形式受众更广,这么一来,一开始的谬传绝对不攻自破。
只不过后来迁都一事牵扯精力,排戏这件事的优先级就无限级地往后延了。
郭旭那时候确实建议过,姜罗春要是等不及的话,可以先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也推荐了几个学堂里在讲故事方面格外有天赋的学生、帮忙润色稿件),就是没想到对方动作那么快。
郭旭心底好奇,干脆拉着他哥一块儿排起了队, 到他们的时候正好剩到了最后一册。只是郭旭看着后边探头探脑、没一个敢上前的买家,再看看这个毕恭毕敬把书奉上的书肆主人,觉得是不是真的“恰好最后一册”实在有待商榷。
有些时候是难得糊涂,郭旭很坦然地接受了这册书,拉着他哥准备一块鉴赏鉴赏。
翻开以后,第一章、第一节,标题《史煜不是我杀的》。
郭旭:“……”
看得出姜将军的迫切愿望了。
*
谈自非迁都洛城昭示着北方大局已定,被三面包夹的“随”没多久就被扫平,西北方向的凉州也顺势而降,在一段时间内部势力的整合之后,谈自非干脆地兵分两路,他带兵南下取穆,与此同时,蹇成单领一军、自阴平道入蜀。
两线作战,听起来像是冒险之举,但是北方经过这些年的全力发展,这场仗早就成了技术进步之后的碾压局。
连廖阵都叹息一声,随着主公去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他难不成还能把主公绑了?(表情渐渐狰狞)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胜利,早在出兵之前,洛城已经开始筹备谈自非的登基大典了,等大军凯旋后月余,在所有人的殷切期盼下,太史监测定的吉日终于到了。
郭旭也提前查看过天气预报,那一天风和日丽、天气晴朗。
青石垒成的祭台天然带着一种神秘又厚重的威严感,饶是在郭旭曾经所处的世界中,数十层的高楼比比皆是,但是看见这高耸的祭台,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震撼来。一旁伫立的侍卫尽皆身形笔直、雕像似的站立着,甲胄被阳光照得反射着耀目亮光,兵器的锋刃上更是寒光凛凛,他们的存在为祭台的威严厚重中又注入了一丝凛冽的杀气,身处其中的人不自觉地噤了声。
这确实是一个不能随意发言的场合。
文臣武将分列两边、皆是一身庄重朝服,他们沉默地注视着那道身着冕服一步步登上阶梯。
郭旭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这种无言的注视中感受到了某种狂热的意味。
连年战乱早就把“君权神授”这一套框架打了个稀巴烂,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从乱世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人相信那一套天命论,但是有人却生生以凡人之躯在他们心中封了神。
郭旭觉得这实在不能怪他们,就连他这会儿看着他哥一步一步的登上高台,也忍不住伸出点对方仿佛就要这么羽化飞升的错觉。天幕的太阳缓缓地转着方向,直到跟那道不断往上的身影重合,他的身形像是要彻底淹没在光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