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心悦剑尊,可那也只是我痴心妄想,我们根本不可能。你这样聪明漂亮,不知有多少人喜欢你……”
麟岱一边追一边说,然后“嘭”一下撞入那女子怀里,脑袋在人胸脯上震了两下。他呆呆地抬起来,望着忽然停住转身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麟岱觉得她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究竟是何地何时,何年何月?麟岱也无暇细思了。
这一下撞得太厉害,他只觉得口鼻一热,喉管里血腥一片,眼前微微发黑。
这具身体几乎可以称的上弱不禁风,麟岱昏沉间向后仰倒下下去。
那女子伸出手,似是想拉住他。
耳边响起一声犬吠,还有指甲磨地的声音。
“琼牙,我没事。”麟岱昏厥前喃喃的说。
涅罗宗,内门,佛谙殿。
琼牙已经化为了人形,不过他显然心不在焉,连那对犬耳都没有收回去,萎靡地搭在毛绒绒的发间。他一边煎药,一边拿眼角余光窥视着床上人。
床上的人合着眼睛,双手交叠于腹部,掌中握着个碧绿色暖炉,静静睡着。
楚佛谙看着他,心中默念着丹道正要的内容。
青年面似堆琼,着雪白单衣,像一场温润的初雪。他躺在毛绒绒的兔子堆里,脸颊上是浅浅的绯色。
他的呼吸很轻,连柔软的兔毛都吹不动。
这些兔子也安安静静的,它们个个浑圆肥硕,扇动着粉红的三瓣嘴窝在青年身边打盹。兔子的背上都被画了无色法咒,伴随着心跳而波动起灵力涟漪。
含灵法阵第三重,便是以活物为祭品,汲取自然生气为阵心补充灵气。这阵心,便是麟岱。待他醒来,这些小生灵就会耗尽精气而死。
琼牙趴在床边,摸了摸青年裸露在外的手腕,又将目光移向床边椅子上支着下颚小憩的男人。
即使微阖双目,满脸倦意,也难以掩盖男人身上的凌厉威严之感。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是个明艳动人的大美人。
丹心阁外,麟岱再次昏厥过去。那女子一把抱起了,轻松的像是抱起一叠纸。她抖落披风裹住青年,踩着鬼魅般奇异的步法向一处昏暗街角疾驰而去。
琼牙浑身筋骨暴涨,四爪点地怒吼着跟上。他目光锁住女人的背部,张口欲咬。
那女子祭出含灵法阵,水灵气柔和地覆盖在青年周身。透过女人飞舞的发丝,可以看见青年苍白的脸色瞬间红润。
琼牙在利齿穿透女人脊背时勉强合嘴,一头扎在了女人跟前。
“蠢货。”那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琼牙,朱唇轻启:
“你这样子,如何保护好你主子。”
巨型煞面黄土松低下了头,露出脖子上一圈舵银打造的雪亮鱼鳞甲。他呜呜地低吼两声,祈求面前人救救自己的主人。
在含灵法阵亮出的一瞬间,土松再蠢笨也感受到了那股强大温和的气息。
高大的女人面若冰霜,再也不复刚才的娇俏柔媚,她冷哼一声,道:
“随我来。”
两人一犬拐入街角,消失在了黑暗里。
小道很长,踏入时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头潮湿的水汽瞬间被隔绝,空气渐暖,隐约有檀香传来。
青年的脸色更红润了,似乎比修为尽失前看着还水灵。只是一动不动,任由女人抱着他,像是一尊漂亮的石像。
琼牙一边走,一边担忧地看着青年。
女人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声音丝毫没有缓和:
“无妨,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琼牙冲着她摇了摇尾巴,像是在讨好。
女人不做反应,只是领着他向前走。
良久,黑暗的甬道里终于出现了亮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快开阵,剑尊来了!”
白光骤然变得刺目,琼牙忍不住眯起了眼。女人单手于虚空勾勒几笔,白光瞬间被破开,一亮一暗,令琼牙眼前昏花。
“下来吧。”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粗粝,她纵身一跃,绣满竹叶的衣裙里露出双白底皂靴。
琼牙忙不迭跟上,晚她一步落地。
四周衣衫鼓动声,铠甲碰撞声、剑穗摩挲声、环佩相击声,伴着推搡斥责声乱作一团,不绝于耳。
琼牙抬头一看,哪里看得出此为何地,前方何人。
总之四面八方都涌上了人。或铁甲云靴,或礼服高冠,或衣衫不整。举着刀的,背上插枝箭的,手上端着碗嘴里包着饭的,不管在做什么的人都奔了过来。
远处半空中的传送法阵还在源源不断地送人,不断响起“哎呦”“你压着我了”“看剑”等声音。
“和光仙尊!”一声拉长的调子在噪杂人声中挣出,飞到了二人耳边。只见个五大三粗的银甲男人自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来,他左手扶着摇摇欲坠的银冠,右手一把扇开面前拦路的修士。
他膝盖一弯,滑跪到女人面前。
“不知仙尊大驾光临,涅罗宗招呼不周,望仙尊恕罪。”那男人跪地抱拳,行了个大礼。他抬头看见了眼前人涂脂抹粉,帛带罗群的怪异装束,又尴尬地把头低了下来。
“备八人阵,取法衣,把返生炉拿来。”
跪着的男子膝盖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他满脸肉疼,还是咬牙说道:
“遵玉旨。”
四周众人纷纷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和方才的慌乱大相庭径。前排的人不由的伸长了脖子朝昏迷的麟岱看来,但目光触及到美艳女子时,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两人一犬拨开人群径直向一处高大殿宇走去,那粗犷男子跟在后头亦步亦趋。众人跪着整齐,见人一离去便开始交头接耳。
“仙尊今日这番打扮倒是别有韵味。”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周围一圈人纷纷应和,一人接话:
“让人都没注意到他怀中人。”
“嗯,仙尊大概是不想让我们注意到,故意作此打扮吸引尔等注意。”
“仙尊好计谋。”
“仙尊高明。”
众人争相吹起了彩虹屁,那粗犷男子折返回来,见到如此景象,怒叱道:
“还跪着干吗?不用参加法会了?小心隔壁麟泽渊把你们都踹出上修界去。”
“又是麟泽渊,宗主能不能说些别的?我耳朵都出茧子了。”
“对啊他都没修为了……”
“你们嫌我烦?”那男子粗眉倒立,黝黑的面堂活像个锅底。他哼笑一声,道:
“我还不乐意说教你们呢。我就算是说给牛,说给马,它们也该懂了。只有你们,讲过的东西就在脑子里滑走了,全都还给我了。你们简直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我在太阿宗考察时,人家弟子不知比你们用功多少……”
“怎么又说这些啊!”众人齐齐喊到,有一人说道:
“太阿宗都是门阀贵族之后,哪里是我们能比的。”
“你还狡辩?”男人晃了晃自己硬如铁锤的拳头,手臂上肌肉鼓起青筋狰狞。
“人家麟泽渊不比你们出身好,还不是成了宗门首席?人家四岁就灵初鸿蒙,又没爹又没妈,一边捡垃圾一边修炼,吃的苦肯定比你们多吧?而且人家什么都没有!你们要法器,我是不是请了炼器师?你们缺丹药,我是不是托人去黑市买?你们说长老讲不好,老子请了个天机录在册仙尊过来,你们还不好好修炼!”
男人言及此处甚至跺了下脚。
“哪一样不是最好的?样样比着太阿宗的规格来,你们自己不争气,连续几届法会都没出个冒尖的。你看看隔壁的麟泽渊……”
“好了好了!”众人齐齐高呼,一时间怨声载道。男人拊掌高喊一声,镇住闹起来的弟子们,道:
“吵什么吵?回去修炼,一群丢人玩意。”
涅罗宗乃泾州第二大宗,因是纯武修宗门,实力上不及莲帝一手创立的太阿宗。但宗门弟子众多,每个都很抗打,也算一大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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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谙殿
四方法会在即,涅罗宗已经十年未得好名次。宗内长老一商量,将往日的课业翻了倍,就连普通的洒扫弟子都免不了晨练晚修。
那黑衣侍童送笼子来时,腿还在打颤。他偷偷看向殿内,只见十三折镂空鬼面朱砂木屏风前一溜立着八位长老,个个颔首低眉,面色凝重。
侍童见此状几乎要晕过去,他哆哆嗦嗦地拎着笼子,心跳的好似笼内的白兔。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被人一把推入门内。
侍童吓了一跳,手中的笼子被人夺了过去。俊美妖异的少年掀开笼子查看一番,对着畏畏缩缩的侍童行了个生疏的弟子礼,说了声:
“多谢小师兄,我来送就好。”
侍童巴不得如此,连回礼都来不及,匆忙离去了。他下台阶前转身看了一眼,见到一条蓬松的黑尾巴。
琼牙取来兔子,绕过屏风,看到琉金石大床边的楚佛谙。
青年其实很瘦,只占了那么一小块地方。但楚佛谙仍没有坐在床边,他搬了张红木玫瑰椅,椅背上搭着那套女装,衣角脏了一片,帛带上沾了点血。
他单手撑在下颚处,定定的盯着青年的小腹。
那里被放了尊返生炉,乃涅罗宗镇宗之宝,被他强要了过来。现在正蒸腾着他的水系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进去青年筛子似的身体。
青年就像个镂空匣子,什么都留不住。他看起来比上一次还要差,整个人脆弱到男人都不敢碰。
第15章 剑尊辛酸暗恋史
“你……”男人终于开口。
琼牙按他的意思铺了满床兔子,听见他开口,连忙转过身跪在地上。
蠢狗终于见到了稍微有些活力的主人,再蠢也明白了眼前人对他主人的在意。他“嘣”地磕了个响头,额前霎时间一片通红。
楚佛谙“啧”了一声,揉着眉心道:“我不是要你跪我。”
琼牙哪管这些,他定定盯着男人,跪的又直又倔。
楚佛谙不再理会他,兀自对着青年讲起了丹道正要。讲着讲着,他看了床上消瘦的青年一眼,语气中满是心疼。
“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没你呢。你是他十五岁收养的,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言及此处他顿了顿,道:
“他却没长多少。”
琼牙的眼睛瞪大,愣愣地看着男人。
男人却连一丝目光都没给他,他望着青年,却始终没有上手触碰。即使在盛怒时,他都没有碰到青年一丝头发,但青年倒下时,他搂抱的是那样急切。
“他当时是……刚入宗门,想方设法讨好他师尊。鹿鸾山冷心冷情,哪会为这种小事动容。他便紧紧跟着,小心翼翼地说几句话,可怜又可爱。”
“天资是真的好,可惜我那顽固不通的老朋友,怎么都不上心。”
那时只是觉得有趣,便留心了些。起初是一月偷望一次,后来隔三差五就忍不住去瞧上一眼。
一眼复一眼,一年复一年,稚嫩的少年已及弱冠,风姿挺秀,机谨有锋,见之不忘。
从此,山川菏泽都难入眼,日月星辰都了无颜色。
犹记得上次四方法会,少年身子已经抽条,站在那里像一杆迎风摇曳的细竹。他当时还是个无拘无束的散修,蒙面散发,抱剑万人之外,仰观少年起舞祭祀苍天。
少年手持竹剑,臂挽红花,踏一地枫叶,遽然旋起。衣袂翻飞,珠玉乱击,眸光凛冽,矫若游龙。一地红波荡漾,时缓时急,只见其窄紧腰身上飞旋的银珠,粲然若雪,晃人心神。
四座皆惊叹,四座皆不语。
他隔着人群放肆叫好。祭祀礼庄严肃穆,他在前头跑,法会执事在后头追,少年看到了他,抬手招来了更多的打手。
只是少年爱慕他的师尊,都说年少心动最为难忘,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至今日,他的爱恋,未曾说出半个字。
琼牙窥见男人的眼底满是柔情,爱或许是小狗唯一能铭记的感觉。这感觉在冰山师尊眼里没出现过,在坏脾气师弟眼睛里没出现过,在妖使哥哥眼里也没出现过。
琼牙在被麟岱结契前,是只流浪犬。那时的少年就这样柔柔地看了他一眼,从此凄风苦雨,与他无关。他可怜的主人如今也被抛弃了,这样的眼神再次降临,小狗决定为主人争一把。
毕竟,上次,经过小狗的细心观察,那些围绕在主人身边或满面堆笑或眉目冷淡的人,只有这位,不仅有着最强大温和的灵气,还有最大最华丽的宫殿,还有这样的眼神。
琼牙张了张嘴,说:
“主人说了,他喜欢你。”
楚佛谙抬眼,眸色深沉。
琼牙咽了咽口水,心突突地跳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