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你是谁!”麟岱像是急着办事,但对方又蓄意刁难所以被惹怒了似的。右手运隔着黑袍轻拍了下身侧的巨型花瓶,一声清脆的撞击响彻多宝阁。
众人循声望来,只见瓷瓶颤巍巍的还未站稳。
麟岱没理会那些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冷冷的说道:
“把这里的执事找来,我要申请石室,你们耽误我太久了。”
两人对视一眼,估计也是想到了扰龙的叮嘱,一人恨恨道:
“执事不在,长老吩咐我等为大师兄安排。”
“长老?”麟岱一挑眉,面色瞬间缓和下来,语气也柔软多了:
“怎么不早说,请问两位是哪位长老门下的?”
两人看见他前后态度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刚才还怒目圆睁,现在却瞬间软化,颇有些得罪人后小心讨好的意思。不由得觉得出了气,身心舒畅,语气也越发自得:
“师兄不是说不在意我们什么身份吗?我们乃扰龙长老座下的……”
“原来是扰龙长老。”麟岱打断二人,温和的笑道:
“弟子受教了,向长老认错,还请长老让两位师弟回去吧。”
这话是对着别在衣襟上的传音石说的,传音石的那头,传来扰龙的一声轻咳。
议事阁内,几位长老齐齐看向扰龙谈。居于主位的鹿鸾山缓缓抬起了淡漠的眼睛,目光冷冷地扫向他。
两名弟子刹那间面色惨白,麟岱不待他们解释,直接掐断了传音,转身向多宝阁外走去。
麟岱做首席弟子好多年,议事阁里用于交流的每一块传音石,都由他亲自摆放。
麟岱走的潇洒,留下了一屋子的喧哗。
修为尽失后的麟岱,逐渐学会了怎样巧妙地麻烦别人。
“这柳家兄弟怎么回事,跑来当洒扫弟子干苦力就算了,还不好好干。”一名弟子悄声说,很快被另一个声音反驳:
“他两眼高于顶怎么会来干杂事。那两是长老亲传弟子,估计是来传达长老旨意的。”
“可惜派来了两笨蛋,把人给气走了。”
“嘿嘿,这柳氏兄弟也不咋地,什么高门大户……”
“柳氏也算高门?不就是灼鹿家族的附庸罢了。话说那灼鹿家小少爷不是新任首席嘛,他两走路上了要是碰见了,那不得得磕一个。”
“哈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那小少爷是大师兄的嫡系师弟。”
“我去,那这柳氏兄弟一次性得罪不少人啊,厉害厉害……”
麟岱径直来到方室,这是太阿宗给普通弟子的修炼之处,虽不如石室安全,但也能凑活用。
他一边走,一边从乾坤袋里取出蛛丝绷带缠在双手上,以防被草药割伤。行至方室前,门口守门的扫洒弟子认出了他,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大师兄。”其中一人开口道:“您来啦,您要用方室做什么?”
麟岱从没有隐瞒自己炼丹的事,反正旁人都以为是他修为尽失后的痴心妄想,当做玩笑罢了。但他也不想主动提及,凡事不做到极致,他是连吱都不愿意吱一声。
他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很是随意地问道:
“怎么,现在有人在用?”
两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开口。麟岱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扰龙负责执事堂,管理学宫一切杂役,刚刚被反将一军,现在就要让他在太阿宗寸步难行。
太阿宗宗主闭关多年,只有长老与坐镇仙尊管理。要是师尊能和扰龙谈一样高效率,太阿宗就没有可顾虑的事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两个弟子吓得耸拉下脑袋。麟岱怎么会和这些人生气,笑了笑道:
“那你们两个准备好,大概有点疼。”
“啊?大师兄,您不会要……”
“嗯,放松。”麟岱说着便扬起手,两名弟子心领神会,哀叹一声,都闭上了眼,其中一个还说道:
“咱们都不容易,您轻一点哈……”
话音刚落,麟岱便一记手刀砍了下去。
两人吓得瞬间缩成一团,那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在颈后炸开,反倒有一股幽幽的暗香袭来,意识刹那间模糊。
闭眼前,还能看到曳地拖行的黑色衣摆,听到那句含着笑的:
“好啊,那我轻一些。”
大师兄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孤傲不近人情,如果两人还能醒着说话,估计说的是这一句。
麟岱七拐八拐进了间方室,将金错仙山铜炉摆放在正中央。
他扯开碍手碍脚的长袍,从乾坤袋中取出之前穿封尚送的草药迅速去枝分叶,幽冥狐火燃起,碧绿的火光刹那间吞没了整间方室。
丹药的优劣可以通过成丹时的异相和丹药的外观看出。
丹成时,无雾无影,为下品:有雾无影,为中品:雾影皆有,为上品。喷云泄雾,蛮烟瘴雨,勾得天地异动的,为极品,可遇而不可求。
饶是当年的莲帝,也未曾在开炉时引得天地变色。
两个时辰后,麟岱收敛了狐火,他听到门口传来嘈杂的话语声,知晓是扰龙的人来了。裹好黑袍,翻手掀盖,好让破门而入的人看到一方乍然显现的云雾缭绕的美景。
整间方室烟气缭绕,似雾霭流岚,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不出所料,方才吵闹的一行人被这景象吓呆了,方室内一时安静的吓人,只能听到众人急促的喘息声。他看向门口呆住的众人,淡淡道:
“不经意突破了三品,没想到惹得长老亲自来此,真是让泽渊受宠若惊。”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集中在人群后方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身上,老人沉默半晌,抬头时却是一脸慈爱的笑容。他肤色白到发青,明明满脸褶子,须发却没一丝发白。此人正是太阿宗七位长老之一,扰龙谈。
效率奇高的扰龙谈已经从议事阁赶到了方室,麟岱再次感叹他的能力。
“你这孩子。”扰龙谈嗔怪的笑着说,“晋升也不与我们说一声,这是颗什么丹药?拿来与我看看,老朽这把年纪了,却也没见过刚炼制完成的丹药。”
这话是废话中的废话,扰龙家族是泾州唯一一个拥有两个二品炼丹师的家族,别说是刚炼制完成的丹药,就算是炼丹过程,也能搬张椅子来坐着欣赏。
麟岱权当听不懂,乖巧地递上那枚泛着奇异光泽的丹药。扰龙谈迅速接过,旁边众人都伸长了脖子。
此枚丹药通体赤红,圆润光滑,肉眼看不出一丝裂痕。微微转动,丹药上还能显现出漂亮的暗纹。细细一闻,鼻尖皆是醇厚澄净的药香,几息过后,肺腑温润,通体舒畅。
上品,的确是成熟三品炼药师的手笔。
扰龙谈面色不变,其隐藏在宽大衣袍下的左手却不停攥紧,几秒后,他放下高高抬起便于仔细观察丹药成色的胳膊,语气间净是长者的慈爱与赞赏:
“不愧是骨珑仙尊的大弟子,灵根都碎了,炼丹之术上还能有如此造诣,真是我宗门之幸啊!”
一旁随扰龙长老而来捉拿麟岱的众人纷纷应和他起来,对着麟岱是一阵流星彩虹屁。
麟岱接过丹药,面有愧色的说:
“这次任性去了魔域,虽然得了机缘突破丹术三品,但也伤的不清,差点丧命。这枚回灵丹便是泽渊向宗门请罪……”
扰龙谈浑浊的眼珠微微倾斜了一下,马上又转回来看着麟岱,嘴上说到:“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
“你重伤未愈,丹药还是自己留着。泾州第一学府还能少了弟子们丹药?只要有你好好的,太阿宗就不会少丹药。好孩子,你好好养伤,宗门以后还得是你们这些小辈撑着。我们这些老人就不打扰了。”
言罢,他领着还没弄清楚情况的众人就要离开,退到方室门口时,他忽然转头,冷不丁说:
“你这孩子倒是长大了,不似从前木讷。”
麟岱从容应答:
“此次魔界之事将我吓得不轻,心绪被影响了几分,过几日便好了。”
扰龙点点头,背对着麟岱恙远远的说道:
“邓陵钧那小子不老实,你替我除了他正好。不过,做这种事终归名不正言不顺,过段日子宗门大选,老朽给你安排个位子,你帮老朽好好管管这太阿宗……”
麟岱立在原地,目光一凝,嗓音凉如夜泉:
“什么除了他?”
声音在方室里回荡,听着有些阴森森的恐怖。
“哎呀,在老朽面前,大可实话实说。”扰龙谈不理会麟岱的质问,自顾自走远。
“邓陵钧死了,就在清平阁,这事还能是谁做的?”
声音渐远渐弱,麟岱握着那枚回灵丹,目光幽幽如鬼火。
他站了半天,终于平复下心情。
麟岱捡起手边的草叶,心中默念着清心诀。
门口那两个探头探脑的扫洒弟子赶忙上来帮忙,麟岱从前最害怕与人交流,也从不麻烦别人,恨不得把自己蜷缩成一只刺猬。现在却能大大方方说句“谢了”,便留下一地草药碎屑大步离去。
扰龙谈,长老阁……
麟岱步子加快,一翻身坐上琼牙背上,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非要逼迫他到如此地步吗!
清平阁是麟岱任首席弟子时居住之处,向来简单清静。
可麟岱一进门,就被血腥味冲了一脸。
麟岱正欲进屋查看,却被一行人拦住。
鹿一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麟岱不由得苦笑一声,道:
“怎么,你也认定是我杀的邓陵钧?”
鹿一黎摇了摇头。
“你没这个本事。”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话不妥,看了眼面容憔悴的青年,却也没做其他解释。
麟岱尝试推开他,鹿一黎身形未有丝毫动摇。
“让开!”麟岱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
鹿一黎被吼了一嗓子,没有生气,脸上却带了几分愧疚。
“是我思虑不周”他说,“我会向长老阁解释。”
麟岱感到他有所动摇,趁机推开了他。刚要进屋,就被鹿一黎拉住了一只胳膊。
“放我进去看看吧。”麟岱放软了语气,扭头露出双朦胧的桃花眼。
鹿一黎呵退身后几人,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纯白布料,几根细细的带子,小小薄薄的一片。
麟岱呼吸一紧。
是他的心衣。
麟岱的衣物多由琼牙搓洗,蠢狗一直在学缝补。所以那亵衣下摆处,还用红丝挑了“泽渊”二字。
“邓陵钧怀中发现的。”
迎着青年的目光,鹿一黎给出了回答。
第19章 我生性下贱
“所以呢?”麟岱反问。
“我生性下贱,趋炎附势无所不用其极,求爱不得便怀恨在心?”
鹿一黎抿了抿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话,都是他当初对青年说过的。
两人僵持了半晌,鹿一黎终于放开了手。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那晚我就在你旁边”,他说。
麟岱不理会他,径直往里走。
鹿一黎看着青年的背影,表情苦涩。他喃喃道:
“都怪我,都怪我……”
鹿一黎进屋就看见了几个熟悉面孔,穿封尚也在内,见到他来,安慰似的点点头。
麟岱点头回应,顶着一干人审视的目光,掀开床帐。
血腥味扑面而来,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味道古怪的很,除了血腥,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有把刀扎进了喉咙里,让人肺腑生疼。
麟岱经历过更残忍的折磨,面不改色地坐在床沿边,查看邓陵钧的情况。
邓陵钧为何突然暴毙?麟岱也想不清,他即将突破金丹,身边也有许多家传法宝护体,可如今……麟岱看了看他挣裂的虎口。
竟是连本命法器都碎了,死前应该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麟岱忽然想起了师尊的那句“今后不必再见”。
真是一语成谶,他想。在进地府之前,他都不用再见这人了。
“大师兄……”穿封尚拨开人群,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边。
“怎么说?”麟岱问,
穿封尚愣了一会,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说是邓陵钧轻薄师兄,师兄反抗时过失杀人。”
麟岱无声苦笑。
“我知道不是大师兄做的。”穿封尚连忙说,“我同鹿师兄已经禀明仙尊,说清了那晚的事,马上还师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