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突然出声:“往前走吧,不要看我。”
不要看这个笨拙、无能为力的我。
贺关:“……可我想看你。”
即使看起来不那么流畅,不那么游刃有余,贺关也想看着他。
这样的楼冬藏更真实,更坚韧,更让贺关觉得……帅气。
再说了,人又不是只有完美无缺,才能得到爱、得到尊重。
贺关想这么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太笨。
明明有更好的方式。
他放下花盆向楼冬藏走去。
楼冬藏抬起头,向他步行过的这个方向看过来。
贺关抱住他,避开盲杖,在他肩窝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舒舒服服地靠紧了,说:“我好累啊。”
贺关拿头发蹭着他,闭上眼,想和他聊天。
楼冬藏很久才动了动,问:“累?”
贺关:“腰疼,坐一上午。先是坐办公室又是坐车。”
楼冬藏:“那……”
贺关:“给我揉一下?”
楼冬藏松开盲杖,把杖靠墙:“……嗯。”
楼冬藏不想被他看见的根源是……因为觉得自己没用。
那就变得有用。
那就让他知道贺关需要他、依赖他。
贺关自己也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不知道什么时候,楼冬藏已经变成了他可以安心依赖的对象。
楼冬藏的手一向温凉,到了夏季,只会更加明显。
贺关进门就把外套挂在臂弯,现在只穿一件衬衫,被他隔着衬衫摸到,舒服得喟叹一声,问:“我出汗了吗?”
楼冬藏:“没有。”
这次贺关做了心理准备,没有昨天被掐到腰反应大,只是稍微紧绷,很快在他手底下放松下来。
楼冬藏揉腰的动作轻车熟路。
毕竟这么多天他碰过好几次,也想过很多次贺关不挣扎,乖乖靠在自己怀里。
现在来得太快,不适应的人反而变成了他自己。
贺关腰后的手规律地揉了几分钟,很久没有动弹。
贺关转了转脸,拿鼻尖蹭一下楼冬藏颈侧:“怎么不动了?”
楼冬藏突然说:“贺关,这是二。”
贺关:“什么?什么二?”
楼冬藏继续揉下去,没有再说话:“没什么,听不懂也没事,以后我和你解释。”
贺关:“啊?还得以后,现在不能解释吗?”
他声音稍微拖长,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在和人撒娇。
楼冬藏用两个字冷酷地拒绝了:“不行。”
贺关:“啧,真小气……不过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等等你。”
三次。
只剩最后一次了。
因为贺关此时抱着他,没有看见他睁着的眼眸中神色汹涌。
在一个看不见的人眼中,眸光竟也能有如此丰富的变化,宛如风暴乍起,挣扎与抉择碰撞交锋。
不想放开他。
想让他和自己永远待在一起,想困住他让他无法挣脱,想扣紧他让他再也无法离开自己的怀抱,想让他和自己永远活在这座园子里,哪也不去。
可是不行。
楼冬藏,你不能疯。
第57章 咬一口 想听你哭。
贺关被他抱着, 安静地阖上眼。
如果以前他遇到楼冬藏这种情绪还会觉得有些惧怕,怕他伤到自己,现在则全是担忧。
在想什么呢。
也不愿意说。
楼冬藏的情绪波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 贺关感觉到腰后的手离开自己。
那人在离开他之前, 偏头蹭了一下他的耳朵。
或者是吻了一下。
贺关不太确定, 但应该……确实……是被亲了一下。
楼冬藏的嘴唇比脸颊温度稍高, 刚才的温度比较温热。
应该是嘴唇没错。
楼冬藏调整好情绪才说:“回去吗?”
贺关抱着他不动:“还要接着在这走走吗?”
楼冬藏沉默一会儿, 说:“嗯, 还没逛完。”
贺关:“那我把买的花搬进去,一会儿出来找你。”
楼冬藏:“嗯。”
贺关松开楼冬藏,只转身往前走了一步,就听见这人紧跟着过来, 从后面把自己拦腰抱住了。
贺关在原地站住, 笑着说:“这么粘我啊?说好的放我走呢?”
楼冬藏吻了一下他的后脑:“后悔了,刚走一步就不想让你跑。”
这下贺关完全能感觉出他是在吻自己。
从后脑向下,细密地辍吻下去, 到了肩颈连接处, 还会用鼻尖留恋地蹭动。
贺关笑着想躲:“好痒啊……再这么下去我到上午都进不去屋……”
楼冬藏:“有人的承诺不是没兑现吗?”
贺关:“我……”
贺关刚想问什么承诺, 就想起在车上答应的……
要主动去亲他。
楼冬藏:“除了车里说的, 我还有别的要求。”
贺关:“什么?”
楼冬藏:“伸舌头。只碰一下不行。”
贺关:“……”
贺关歪过头, 讨好地和他蹭在一起:“这也太严格了吧?”
楼冬藏含笑问:“严格吗?我不是帮你解围了吗,老公?”
贺关:“……我错了, 我再也不耍宝了。”
楼冬藏松开了他。
一码归一码, 很合理。
他放开贺关, 就这么站在原地。
在等。
贺关:“能赊账吗?真的, 我就赊这一次。”
楼冬藏:“那赊到什么时候?”
贺关:“最晚什么时候?”
楼冬藏沉默片刻:“一周。”
贺关:“好。”
他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但贺关没有要哄的意思。
倒不是贺关现在不想和楼冬藏亲近,只是……楼冬藏现在想和自己亲近的渴望就像……要拿远水救近火。
他想以和贺关亲近的方式,把对眼盲的感受盖过去。
贺关不会答应的。
贺关早就想过了,如果楼冬藏真的再也看不见,那他一定会面对这个问题。
贺关:“你在这吧,我去小楼。”
楼冬藏没反应过来:“小楼?之前不还是老楼……”
说到一半,意识到贺关说的是七进门那的两层楼。
贺关噙着笑抱起花盆,说:“走了。”
贺关之前不会说把七进门的两层楼说成小楼。今天特意这么说,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楼冬藏在拿看不见消耗自己。
楼冬藏有些反应迟滞。
在平时,楼冬藏不会误认为贺关这里的小楼说的是自己。
贺关把买来的花抱到七进门,歇了一会儿,洗洗手,和楼秋收发消息。
开:姐姐,他之前找过咨询师吗?
楼秋收那边似乎很清闲,秒回:看过了,没用,他不愿意和咨询师沟通,再加上我们怕咨询师诱导他,不了了之了
开:好,我知道了
楼秋收:你现在和他在一起?
开:是的
楼秋收:别太累了,实在没办法就看着吧,他不会怪你的
开:这是什么意思?
楼秋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没见他那么稀罕一个人,你还是第一个
楼秋收:至于剩下的……
楼秋收:关关啊,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我们又能干嘛呢
楼秋收:别太累着自己了
开:谢谢姐
但贺关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并未表态,放下手机,去杂物间找了个钢弦木吉他出来。
吉他质量很好,弦比较硬,是贺关喜欢的那款,在琴箱里躺了很久,没有人用。
他把吉他上面的浮灰擦干净,带着吉他坐在房子前的台阶上,试着拨弄一会儿,听听音色。
在他还在随便扫弦的过程中,有人敲着盲杖走了过来。
贺关手指微顿,很快找到一首歌,和盲杖敲打的声音相合,开始弹。
《When Life Gives Me Lemons I Make Lemonade》。
拿着盲杖的人走到近前,停下了敲打。
贺关也停下弹吉他,问:“怎么不敲了?挺有节奏的,像节拍器,我们还可以和一下。”
楼冬藏伸手给他。
贺关握住他的手,说:“来坐,台阶上。”
他把这首歌接着弹完,直到结束。
这首歌节奏欢快,贺关不自觉地跟着哼唱,一整首歌下来,满脑子lemonade。
夏日阳光明媚,一片晴朗,鸟叫声不绝。偶尔有只麻雀跳到院子里,跳到弹吉他的贺关身边。
贺关一曲结束,笑着说:“老楼,你这麻雀是养多熟了……它怎么看见我都不带怕的?”
楼冬藏听他把这首歌弹完,才突兀地说:“贺关,别对我太好了。”
贺关笑眯眯地说:“嗯?我只是想用吉他试试,还有歌没写完呢,之前不是说好和我成立音乐工作室了吗?怎么能当甩手掌柜。”
楼冬藏不再回话。
楼冬藏:“……我会爱你。”
贺关怔住了:“你说什么?”
楼冬藏紧皱着眉,明明在说情话,却神色纠结,仿佛陷入了什么难题:“对我太好……我会爱你。”
贺关张了张嘴,手底下撞到弦,发出无意义的一声响。
麻雀被这声响惊到,振翅飞走。
贺关有点找不到舌头:“……所、所以呢。”
这么突然的吗。
这表白表得他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出来,只想说我也会爱你的,没关系,别害怕。
可楼冬藏又不再说话了。
贺关皱起眉,捋清了他这话的逻辑:“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前两天还答应我可以干涉你,现在又开始不让我对你好了?而且什么叫你会爱我,爱我是什么很不光彩的事?”
爱他怎么了?
贺关简直越想越气。
楼冬藏纠结地皱起眉:“我是说……你不用在意我总在想什么,我想的东西很多,自己都无法控制。我要是在意什么你都要想办法安抚,你会累死。”
他听出来了,贺关在拿这首歌宽慰他。
贺关略微茫然。
如果说楼秋收的话只是让贺关有些疑惑,那么楼冬藏的话就是让贺关彻底迷茫了。
贺关皱起眉:“之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你又觉得我不该插手?先把这个解释清楚。”
楼冬藏:“我不是不想让你插手,我是怕……我不知道爱上你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
贺关:“什么?”
楼冬藏攥紧了手指,紧闭着眼:“现在只是喜欢你,我已经……我已经控制不住我的想法了。”
“比以前严重得多。”
贺关:“比如呢?什么想法?”
楼冬藏:“……想听你哭。”
贺关手里一松,怀里抱着的木吉他一个劲儿向下滑。
他立刻回神,好险在撞到地面之前捞住,抱紧了。
贺关把吉他放在一边,惊吓过后是想笑。
他不太熟练地为他补救:“这不……这不是挺正常的吗?还、还在正常范围内。”
应、应该吧?
他也不太懂。
楼冬藏:“可你不会。你不会像我对你这样,对我有……这种想法。”
“你会喜欢我,会想宽慰我,但是不会……”
他笼统地把一些阴暗的、难以言喻的想法归为“这种”想法。
他想把贺关推开,但又不想把他推得太远,割裂地只挑了最能让他接受的说。
简直卑劣。
贺关荒谬地打断了他:“等等、等等。”
“你不能只和我对比一下就把自己判刑了啊?咱俩根本不是一种人,这怎么对比?好歹要搞个大数据吧?”
“我这人就是别扭,就算会这么想我也不会告诉你啊?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
楼冬藏略微松开眉头:“你想过?可你……”
可你那么排斥和我亲近。
贺关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有问题,但还可以及时挽救,说:“你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