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寒觉得得亏自己人品好,否则这小线长一个人找到这儿来,换个气性大的不得直接在这儿把他给办了?
苏折寒心里很不痛快地地走到窗前,很快便看到路徐从宿舍楼里出来,走得很正常,路上遇到个保洁阿姨还朝人家打了招呼。
他倒是一点都没受影响,苏折寒转头走回书桌前坐着,逼着自己重新投入学习。
路徐回到产线的时候大家知道他是去找苏折寒了,但人没带回来,表情还不大好。
“他不肯来干活是吧?我就跟你说应该来硬的,你非不听......”王朋易输出欲强烈,被边上的陶钰拉了拉才闭了嘴,陶钰上前:“路徐,怎么啦?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路徐的反应有些迟钝,他抬眼看向陶钰,朝她摇了下头:“他...有点事,之后可能都不来了,我们以后手脚可能要更快一点。”
“都不来了?那直接开除啊!留着占人头吗?!”王朋易彻底火了:“多干他的一份活还只拿一份工资,这样上红榜别想了,不进黑榜就谢天谢地了!”
得知这事后生气的不止王朋易一人、还有不少其他工人,路徐沉默地看着他们,好半晌才道:“以后他的部分我来做,我的动作快,大家别担心。”
一些看路徐年纪小的女工人有些可怜他,只得叹口气,回到工位上动作麻利地开始继续干活,路徐看向依然不准备罢休的王朋易几人:“他是厂长的人,要开除你们去跟厂长说,我没时间跟你们闹。”
说完路徐便低下头干活,将这群人的抱怨和骂声屏蔽在外。
贸然被苏折寒发现真实面目的路徐很难不慌乱,他很少有被这样当面戳破的难堪场面,每每想到都觉得窘迫无比,而苏折寒明显抵触过了头,路徐索性不想这件事了,等过阵子再想想别的办法。
一连三天路徐都干到了半夜十二点,本来这几天要去两趟瑶姐那里,路徐也跟她请了假,说周四才能去。
路徐目测自己周四就能把苏折寒这周的活干完,周四上午他终于轻松了些,中午也有时间和陶钰他们一起去食堂了。
路徐很少来食堂,平时什么简单吃什么,所以每个月来食堂的一两次还是会新奇。
“番茄炒蛋、还有那个牛肉、再拿一份炖蛋。”路徐跟食堂阿姨报好自己要的菜名后把13元的饭票递给她,期待地站到领饭区等。
但路徐的饭还没拿到手里,点菜窗口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折寒已经穿回了他自己的衣服,他这次穿了件长款羽绒服,熟练地点了几个菜后用手机买了单。
显然这人也看到路徐了,他朝这边瞥了一眼,像扫过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拿了号码牌找了个位置坐下。
点菜是会有阿姨帮忙送到位置上去的,像饭店一样。
这人还没缓过劲儿,路徐心想,这时有人推了下自己,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拿你的菜啊,大家都等着呢!”
“哦哦不好意思。”路徐连忙端起自己已经盛好的餐盘,转身朝陶钰那桌走去。
陶钰找的是个大桌,可以坐满九个人,桌子中央摆了一个蛋糕,上面插着两个2,今天是陶钰22岁的生日。
工厂对做满两年以上的员工会在生日发200块钱,另外会买个蛋糕。
陶钰叫了厂里关系和自己比较好的几个人一起来给自己过了生日,在食堂里简单地吃一顿。
虽然吃得简单,但大家的流程一样没少,从唱生日歌到许愿、再到吹蜡烛送礼物,把这个生日的仪式感做得非常足。
生日蛋糕很大,除了桌上的九个人每人分到了一块,陶钰还给了隔壁桌的几个工友,剩最后一块的时候陶钰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穿着羽绒服一个人吃饭的人,把蛋糕递给了路徐:“路徐,你去给苏折寒送一块吧。”
陶钰早就看出苏折寒不来车间的原因和路徐有关,但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路徐也不肯说,宁愿自己干了苏折寒的活也不去叫他来了,所以这些天其实她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让两人和好。
路徐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一块蛋糕,一时没有动作,陶钰怂恿地朝他抬了抬下巴:“帮我送下呗,就说我生日请他吃的。”
路徐没再扭捏,他点点头起身,拿起蛋糕朝苏折寒的位置走去。
苏折寒这会儿已经快吃饱了,他刚准备放下筷子离开,眼前便出现了一只托着蛋糕纸盘的手,指节分明、修长白皙。
“今天是陶钰的生日,她请你吃的蛋糕。”路徐将蛋糕放到桌上后便完成了任务,没再逗留转身离开得飞快。
苏折寒盯着落在自己面前的蛋糕,片刻后起身,拿起蛋糕朝陶钰那桌走去,人家请吃生日蛋糕于情于理他要去说一句祝福。
“陶钰,生日快乐。”苏折寒走到那张大桌跟前,淡笑着看着陶钰说,这种漫不经心而随性平和的状态似乎又回到了他刚来的时候。
“谢谢!”陶钰笑着回应:“你要不要坐到我们这边,路徐那儿可以挤一挤。”
苏折寒垂眸,被喊到名字的人正低着头吃饭,似乎压根感觉不到自己正站在他身后:“不用了,我吃饱了。”
顿了顿苏折寒又开口,这次对话的对象是他身前的人:“路徐。”
低头吃饭的人终于抬了头,转过身看他,目光清澈得让苏折寒不舒服:“怎么了?”
“你不是有饭票的么?”苏折寒隐去眸中的笑意,神情里透了些离谱,他刚刚在看到路徐掏出饭票的一瞬间挺懵的,因为路徐说工厂发给他的饭票他全都卖钱了,一张饭票卖十几,只要每天吃泡面每个月就能倒赚工厂小几百。
苏折寒微微俯身,那种被欺骗和被当猴耍的怒意再次汹涌起来,他盯着那双自己一度觉得干净漂亮极了的凤眼,用只有路徐能听到、凛冽无比的声音说:“你这种人,是不是为了达到目的,压根不把自己的人格当回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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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脏地方
苏折寒话音落下后,路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他听出了苏折寒话里对自己的嫌恶,但他其实不是太懂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在说自己不要脸、或者没下限......总归不是好话。
路徐直到把西红柿炒蛋里的西红柿都戳烂了才渐渐回神,周围吃饭的工人已经走了不少,今天这顿饭是桃子请的,她给了每人一张13块的饭票。
尽管每天来食堂的工人已经吃腻了食堂的饭菜,但路徐不是,他很期待这顿饭,可是今天他难得没吃完,就在苏折寒起身的一瞬间食欲全无,甚至觉得刚刚的饭菜油得让他反胃。
路徐等桃子几人吃好,和他们一起把桌上的剩饭剩菜都倒进了泔水桶,包括自己那剩了一大半冷掉的饭菜。
这个月生产七线的红榜已经无望,行政每周不定时来检查两次人数,生产线只要有超过四次人数不全,就没了竞选红榜的资格。
这个月最后一星期路徐还是把苏折寒的活分给了线上手脚比较快的几个工人,他承诺单独给他们按件计费。
这样下来月底工作结算时七线的产量好歹没少,这个大头的分数还是拿到了;就是纪律分七七八八扣了不少,包括苏折寒没上工、有几个住宿的工人在宿舍区抽烟......整体分数大概会在倒数第三名左右徘徊,就看命了。
眼看着路徐半个月不到就快瘦成一阵风,陶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是看着路徐出生长大的,把他当半个弟弟来宠着,可是这些天路徐累得愈发沉默寡言、脸色也越来越差了。
陶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直到各流水线排名出来,生产七线四个大字明晃晃出现在了工厂告示栏那几行标了黑底的批评框中。
倒数第三,最后还是上了黑榜。
一旦有一个流水线连上黑榜两次,线长要换不说,这个线产量最低的那个工人会直接被开除,包括陶钰在内,所有工人都开始着急了。
他们这些工人签的都是临时用工合同,劳动法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遥远的、高高在上的存在,即使能被保护,他们也根本求助无门、疲于奔命。
七线每个月产量最低的都是安琴阿姨,她今年快五十、年轻的时候在一家印刷厂干活被机器卷走一根手指,她有个马上要高考的女儿,年纪和路徐差不多,她经常说要路徐做她的女婿。
路徐傍晚回车间的时候知道了七线上了黑榜,那时他刚从主任那里拿了这个月整个线的饭票,刚踏进车间,看到大家垮着的表情后瞬间懂了。
坐在门边的安琴阿姨一脸做错事的表情,路徐看过来时她立刻低下头,不敢看路徐。
“没事安姨,不是你的问题。”路徐笑着朝她走过去:“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被开除。”
被路徐安慰之后,安琴终于敢小心翼翼抬起头,她深陷的眼睛里满是决心:“我下个月一定会做得更快。”
路徐摇头:“安姨你已经很快了,不用再用功了,要是被我抓到加班我一定告诉小安,我有她微信的。”
安琴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她的小心翼翼里透了些八卦出来:“你和小安加微信啦?”
路徐“嗯”了声:“上次她来给你送雨衣的时候加的,还让我别太累着你。”
安琴“噗嗤”笑出声:“别听她的,那你平时还跟她聊什么呀?”
眼看着安琴的关注点慢慢变歪,路徐连忙把手里的饭票塞给她:“安姨你帮我给大家发一下饭票,我出去有点事儿。”
安琴连连点头,路徐见她不再被黑榜影响,松了口气又转头出去,这时外头已经下起了蒙蒙小雨,厂区的路灯亮起来,天也基本黑了。
路徐的目的地很明确,他一头扎进小雨中,连走带跑地到了干部宿舍楼,进到大厅时路徐的头发湿了大半,刚准备上电梯就被坐在一边的保安拦住了。
“找哪位领导?”保安眯着眼睛、防备地看路徐。
路徐微微喘着气:“叔叔我去1202,找一个叫苏折寒的。”
“你等等。”保安拿起电话,按了几个数字后等了几秒,电话接通后立马换了副嘴脸,笑得眼睛不见:“诶你好,1202是吗?楼下有人要上去找你,放吗?”
对面说了些什么,保安按住话筒看向路徐:“名字。”
“我叫路徐。”路徐咽了口口水,紧盯着保安。
“路徐。”保安松开话筒,对那边说道。
这次那边的回应很快,几乎是一瞬的时间保安就朝路徐摇了摇头:“1202不让我放你上去。”
“你能让我跟他讲两句吗,很快就好!”路徐双手撑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保安,一脸的焦急乞援。
保安有些不耐烦地撇了下嘴,但还是问了下那边,片刻,他把电话递给了路徐。
“喂,苏折寒。”路徐语速很快,生怕那边立刻挂断。
“嗯。”苏折寒淡淡应了一声。
“是这样的,你下个月能来上工吗?”路徐开门见山,似乎隔着电话线也能感觉到苏折寒那瞬间想把这通电话切断的念头,路徐几乎紧跟着上一句道:“每周只要行政来检查的那10分钟你在就行,我认识行政的人,他们快来了我会通知你,你到车间呆10分钟就可以了,一周两次,一个月只要80分钟,行吗?”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每过一秒,路徐都更紧张一点,握着电话的手指已经泛白,这是他目前想到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只要苏折寒愿意配合。
“不行。”苏折寒的拒绝在十几秒后抵达,把这十几秒的悬念里路徐积攒而来的期待通通打碎。
“咔哒。”苏折寒那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路徐握着话筒,他一张脸被雨淋得惨白,整个人愣愣的、好像到了某种状态的临界点,保安觉得这小孩下一秒可能会哭出来。
“谢谢。”路徐反应慢半拍地把话筒递还了保安,接着没再傻站在这儿,转身跑进了雨里。
这时雨已经不小了,路徐边跑边喘,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主任办公室。
“什么?你不要线长福利了?”主任听到路徐的来意后大吃一惊,放下笔莫名其妙看着他:“那你当线长图什么?”
线长每个月会比普通工人多一笔收入,根据全线每个月的产量比例来发,有时候一千多,有时候大几百,算是当线长的劳务辛苦费。
“只要我们线下个月再上黑榜的话,别开除人就行。”路徐真诚地看着车间主任,郑重地问出这晚的第二个:“行吗?”
主任看着他笑了:“这是工厂的规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小路徐你别想这歪点子了,上两次黑榜开除是铁板钉钉的,别人线都开除,你们线不开,这不公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