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楚云柏脸上很镇定，江枫狐疑地盯了他半天，也没盯出来什么。
片刻后，他只好干巴巴地道：“……哦。”
楚云柏：。
江枫又解释了一句：“衣服……是因为二专走的是纯欲风。”
这个风格是光蔚给他们的定位。其实算是上心的，毕竟签了艺人也想赚钱，就是有点缺德。
二专主捧是他和谈谦。谈谦稍好一些，因为一直走的都是温柔路线，加上是主唱，造型都是往纯欲里的纯打造。
江枫那个时候刚刚成年，他是主舞，少年的身段纤细，腰软且韧，极有观赏性，直拍数据一直一骑绝尘，被光蔚在造型上大作文章。
江枫看在好不容易回归的份上忍了，好在后来盛栋出手，他们打歌统共也就打了一周多，他的折磨这才算到了头。
这些就不必跟楚云柏说了，他道：“所以，你是因为真的觉得我们有潜力，所以才会签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同意了彤姐的方案。”
楚云柏未置可否，只是道：“我说了，我不做慈善。”
江枫沉默了一瞬，轻声道：“谢谢。”
三年，他们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一声认可。
楚云柏给了他们。
他之于E-ternity，是救命恩人，也是伯乐。
空气里寂静了片刻，片刻后，楚云柏开了口，却没有回应这句感谢。
“公事聊完了。”他道，“聊聊私事。”
江枫的神情一顿。
耳边响起对方平静的声音：“江枫，抬头。”
江枫的眼睫颤了颤。
几秒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抬了眼。
他对上了楚云柏清冷幽静的一双眼睛。
“小枫。”楚云柏看着他，轻声道，“面对我们，真的有那么困难吗？”
*
天台很安静。
这里是私人医院，环境很适合休养，从江枫的角度，能看到楚云柏身后飘着的天空。天快黑了，暮色朦胧，像是一幅漂亮的油画。
江枫吐出了一口气。
“如果我说。”他慢慢地道，“确实是这样呢。”
楚云柏神情一滞。
说出了第一句话，后面的话就都会变得顺畅。
“楚总，我知道你是好意。”江枫轻声道，“我那句‘王八蛋’比起骂您，还不如骂我自己更合适。我知道您想用这样的方式逼我回去，但是……对不起，我确实做不到。”
“您就当我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吧。”他闭了闭眼，“楚家养了我十六年，按道理，我确实应该对爸爸妈妈尽孝。”
楚云柏看着他，声音很轻：“为什么？”
如果江枫抬头，就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江枫笑了笑，声音也很轻：“楚总，您这么问，对得起您的亲弟弟么？”
楚云柏怔住了。
江枫深吸了一口气：“是，您会说，小曦也没有和江家断绝关系。但是楚总，您觉得这两件事是可以放在一起相比较的吗？”
他和楚云曦，就是命运之下的阴差阳错。
而最阴差阳错的地方，就是江家和楚家之间的巨大的差距。
如果两家都是普通的家庭，或者至少江家没有那么困窘，楚家没有那么豪富，那么事情都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江枫和楚云曦或许会成为朋友。
他们会拥有两对爸妈，新的兄弟姐妹，或许不会那么热络，至少也不会冷淡。
但是不是。
江枫轻轻地道：“你还记得我的十六岁生日吗？”
楚云柏抿紧了唇：“……我说了飞回来陪你，是你不让。”
三年里，他无数次后悔这个决定。
如果那天他执行原本的计划飞回家给江枫惊喜，那么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江枫怔了怔。
片刻后他笑了笑：“只是一个生日。”
他顿了顿，轻轻地道：“所以，我生日的时候，我的哥哥会想着从大洋彼岸飞回来陪我，家里会给我举办盛大的生日派对，那天我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礼物。可是，楚总，那天也是你弟弟的生日。”
他看着楚云柏，说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那天我收到的最便宜的礼物是一块表，它的价格，是江家一整年的年收入。”
-
无数次，无数次午夜梦回。
这个等式都在江枫心中叠加，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享受那么多的财富、资源和优势，但是和他一样年纪的楚云曦却不行，这甚至都不是因为出身，而仅仅是因为一个错误。
因为一个错误，他鸠占鹊巢。
是他抢走了楚云曦本应该有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恬不知耻地再回到楚家。
可是……
三年了。
楚云柏还是没放弃。
他深吸了一口气，嗓子已经哑了：“楚云柏，你不该来找我。”
他就该放他自生自灭。
什么解约，什么伯乐。
什么想不想红什么新的开始。
楚家人，从楚氏夫妇到楚云柏，乃至楚云曦，他们全都有着一颗会让坏人看了都发笑的善心。
这些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如果没有那个错误，他说不定还不如楚云曦。
楚云曦善良、坚韧、有才华，而他，没了家世带来的优势，他还剩下什么？
容慧琳从小说他娇气。
楚凭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他继承家业。
楚云柏嫌他闹腾，他确实只会闹腾，只有楚云柏宠着他。
楚云柏一直没放弃，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俩本来应该毫无交集，他真正应当当弟弟宠着的，从头到尾只有楚云曦一个人。
“说完了？”楚云柏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江枫一直盯着地面，所以并没有察觉。
说着不在乎，其实还是会在乎楚云柏眼底会不会有恍然大悟的厌恶。
江枫深吸了一口气：“我会找时间来拜访。”
他答应了容慧琳的。
他不想让对方因为这件事伤心。
……偶尔一次。
偶尔一次应该不要紧的。
江枫紧紧地攥着掌心，他有些自嘲地想，他又在利用楚云曦的善良和大方。
“既然这样。”楚云柏道，“那就别来了。”
江枫僵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眼尾因为情绪洇出一抹红，看着有点可怜。
楚云柏看着他，抿紧了唇。
他的眼中倒映着江枫红着眼眶的样子，喉结轻滚，语气却依然很冷。
“你说得对。”他慢慢地道，“是我考虑不周。你要是回来，小曦说不定会不高兴。所以，别来了。”
他每说一句，江枫的脸就白一分。
一直到最后,江枫眼角的泪骤然就滑了下来。
顾不得擦眼泪，他紧紧地抿着唇，转身就要走。
走了没两步，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有人气急败坏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楚云柏看着他，眼睛也红了：“江枫，你是不是蠢？”
第23章 哄。
“放开！——”
几乎是瞬间，江枫就开始激烈地挣扎。
他从来打不过楚云柏，小时候的防身术课上是这样，长大了之后也还是这样。楚云柏轻轻松松制住他，没地方安置，按到了肩膀上。
温热的眼泪涌出来，浸透了脸颊之下蹭着的衬衫。
楚云柏的手一僵。
“小枫。”他低声道。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江枫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为什么要逼我。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我早就接受现实了。就一直这样，不好吗。”
他已经……很努力了。他一直在忘记过去，接受现在的生活。
一开始很难。
躲不开的好奇目光和询问，改不掉的习惯以及始终磨不掉的傲气和尊严。但是好奇的亲戚总会随着时间散去，而习惯和尊严，现实总有充足的教训来纠正。
他已经很幸运了，爸爸妈妈对他很好。担心他不习惯，楚家给的钱都打到他的卡上，也鼓励他去追求梦想，甚至想过替他筹钱。小夕虽然现在还不接受他，但是等她再长大一点，说不定也会愿意叫他一声哥哥。
有什么不好呢？
为什么非要，非要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反反复复地提醒他，他曾经抢走了别人的东西，他是个小偷。
楚云柏深吸了一口气：“你真的觉得很好吗？”
他竭力忍住情绪，握紧成拳的手背上却已经攥出了青筋：“如果你真的觉得，每见到一个姓楚的都要绕道走，连头也不敢抬。想见自己的养母也不能光明正大，只能偷偷地去看。想到这件事就陷入自我厌弃里叫很好的话……”
他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闭了闭眼，“那也只是你以为。”
“那你要我怎么办？”江枫猛地抬起头，脑袋磕到了楚云柏的下巴，他的眼睛红得吓人，“欺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吗？还是厚颜无耻地继续留在楚家，当一只吸血虫？”
“没有人这么想！”
楚云柏打断了他。他的眼睛也有点红，江枫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这是他看到楚云柏情绪起伏最大的一次。在他面前，楚云柏看上去永远冷淡矜贵，永远是一个完美的哥哥。永远……
偏爱他。
楚云柏大他三岁。三岁的时候，容慧琳拉着他的手，对着摇篮里的婴儿絮絮叨叨：“小柏呀，这是你弟弟。你是哥哥，以后呀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你要替我们照顾他，爱他，你能答应妈妈吗？”
长大了之后楚云柏把这段告诉他，他心里喜滋滋的，又替楚云柏觉得不平。凭什么哥哥就要照顾弟弟，这是谁定的规矩。
他小心翼翼：“哥……那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有一点讨厌我。”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说不定会把小婴儿的奶瓶都抢走然后把奶喝掉。
问的时候又有一点忐忑，生怕楚云柏说是。
但是楚云柏说：“没有。”
他皱着眉，对着那个时候已经有点混世魔王雏形的楚云枫说：“你是我弟弟，我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讨厌你？”
自此以后，楚云枫在他哥面前总是乖得不像话。
谁都知道，楚家的一对兄弟感情深厚，将来一定能够互相扶持，撑起家业。
所以，为什么呢？
江枫想，或许他从来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好人。他不愿意面对的，只是原本以为自己会永远拥有的东西，其实是别人的。
他闭了闭眼。
楚云柏还看着他，声音都有点抖：“小枫，从来没有人这么想过。”
“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他们固然心疼小曦，但是，小枫，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从来没怪过你。”
“你忘了吗？你是怎么知道你不是楚家的孩子的？”
江枫蓦然抿紧了唇。
……他是怎么知道的。
“爸妈他们早就去做了那份亲子鉴定。”楚云柏定定地看着他，“做完他们去联系了江家，也见了小曦，但是却迟迟没有告诉你，为什么？”
江枫猛然别开了眼。
“因为他们下不了决心。”楚云柏轻轻地道，“马上，就是你的十六岁生日。他们想，至少，让你能过上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日。”
-
那天的末尾，整个天台都被黑暗笼罩。
江枫和楚云柏从天台一前一后往楼下走，谁都没有再说话。因为情绪的过度消耗，江枫的嗓子是哑的，眼尾是红的。这副样子肯定不能给容慧琳看到，他本来想自己打车走，但是楚云柏打电话叫了司机。
一起来的还有祝随。
江枫上了后座，看着楚云柏吩咐祝随：“把他送到他们宿舍楼下。然后明天中午来接他。”
声音挺大的，像是故意要说给他听。
江枫沉默了一瞬：“明天中午宿舍聚餐。”
虽然不知道出了他直播的事，宿舍还到底要不要聚——算了，大概是要的，天塌下来这帮人都不会忘记要吃东西的。
楚云柏顿了顿：“那明天晚上。”
“我可以自己……”江枫没忍住。
“没事的，小枫少爷。”祝随察言观色，开了口，“明天下午我正好在你们宿舍附近办事，接您是顺路的。”
江枫今天接二连三地被堵得没话说，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哦”。然后就坐在后座不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