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第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照亮了整片星空。
程洛站在栏杆边,连眨眼几乎都忘了。
身边的人影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不靠近,也不远离。
在烟花一明一灭的照映下,出现在视野余光里,又慢慢黯淡。
但是始终在那里,让程洛不断加快的心跳有踏实的落点。
程洛放在栏杆上的双手慢慢垂下来,放到身侧。
细微的动作间,指尖似乎触碰到了另外一个微凉的指尖。
手指蓦得蜷了蜷,伴随着颤动的心悸感。
一场烟花落幕,就像时光染上绚丽的颜色,即使慢慢褪去,也因太过惊艳而令人忘不掉。
等思绪冷却下来,程洛坐在观景台落地窗边的桌子前,看着面前摆上来的精致饭菜,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裴予。
裴予看向他,深邃的眸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刚刚烟花的颜色:“晚上没有好好吃顿年夜饭吧?”
事实乍一被戳穿,程洛避开了视线,有点嘴硬:“才没有。”
“好,没有。”裴予由着他,改口道,“我一路过来,还没有吃饭,就当你陪我了。”
程洛拿起筷子,看着面前色香味俱佳的饭菜,发现大都是自己喜欢的。
比起晚上的速冻饺子确实好了很多。
“你特意过来陪我看这场烟花吗?”程洛没头没尾地蹦出这么一句,“从城州开过来,也得不少时间,没让司机帮你开吗?”
说完,程洛又自顾自改口:“也对,今天过年,哪有司机上班。”
也不是人人都像自己这样,孑然一身,随时可以去工作。
裴予抬眼望向他,没解释自己没有让司机陪同并不是因为除夕夜团队里没有值班司机。
司机替老板开车处理工作,是分内事。
不仅开车送老板,还得顺道着吃狗粮,就不是分内事了。
“我是来找你过年的。”裴予说道,“不然我也只是一个人。”
程洛将一个肉丸子送进口中,慢慢咀嚼,没追问为什么“是一个人”。
两年前的那个除夕,他可不是一个人,甚至要见的人还很多。
裴予见他吃得慢吞吞的,就像是认真品味食物的花栗鼠,眼中的情绪慢慢停下来。
绷紧了整整三年多的那根弦,好像突然在这时松了下来。
他终于可以安静地坐下来,跟程洛面对面坐着吃饭,不用将心分成好几份,挂在暗流涌动争权夺利的家族里,悬在不知何时会从背后刺向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利刃上。
裴予看向窗外,远处的夜空里,还留着些许朦胧的烟痕,昭示着刚刚有着怎样一场盛大:
“原本只是打算来这里吃年夜饭,没想到这么幸运,正好碰上烟花。”
程洛咽下口中的时候,也看向窗外。
这么幸运吗?
程洛转眼看向裴予,描摹他冷峻的眉眼,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仿佛占据了全部。
“谢谢。”
程洛低声道。
裴予顿了顿:“谢我什么?”
程洛垂下眼:
“我是个倒霉体质的人。”
“这辈子就没几件幸运的事。”
裴予:“你……”
程洛抬眼,打断了他,目光定定地望着他:
“所以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费心安排这场烟花。
裴予忽地沉默下来。
裴予看着程洛,在寂静里交换了语言,许多事情心照不宣。
半晌他轻轻勾了勾唇,笑道:“为什么这么确定呢?”
程洛单薄的眼皮抬起,一贯有些厌世感的眉眼难得染上些许明亮:
“因为上次这么幸运,还是两年前。”
都跟裴予有关。
裴予的视线就像是被程洛的眉眼桎梏住,再也挪不开,半晌轻声道:“我也是。”
最后一道菜是果盘。
裴予拿起小签子,将放在最中间的一颗剥好了的荔枝叉起,伸手放在程洛盘中。
荔枝雪白鲜嫩,新鲜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只是看着,就知道有多么沁人的甜。
裴予微微垂下眼,状似若无其事:
“其实,我也想时时刻刻……”
他凛冽的眉峰微抬,看向程洛的目光里带着冰雪融化后的柔和,补了后半句话:
“都这么幸运。”
作者有话说:
疯狂暗示是吧
第38章 前男友睡衣
程洛抬了抬眼, 直直撞入裴予的视线。
落地窗外的夜空边缘,忽然绽放了一朵烟花,巧合得实在有些戏剧化。
程洛循声转过头去, 见那朵烟花化为灰烬后就安静了下来, 似乎只是刚刚那场烟花秀里的某个漏网之鱼。
也幸好这一朵意外的烟花,让程洛从裴予的注视中抽身,没有受心底那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影响,说出什么并不适合在此时说出的话来。
“我确实喜欢看烟花,但有时也不那么喜欢。”程洛看着窗外, 烟花散尽只剩烟痕的夜空格外寂寥, “烟花绽放时很绚丽,但是消散后就显得特别落寞了。”
他转过头,低头看着自己盘中的那枚鲜嫩的荔枝:“我很小的时候还很喜欢过年, 觉得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特别开心。但是每次春晚的零点钟声过后,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响, 就觉得特别失落, 很奇怪的感觉。”
裴予一直没出声,静静地听着。
程洛抬手拿起盘子里的小叉子,将那枚荔枝放入口中。
半晌,裴予问道:“甜吗?”
程洛咽下果肉,沉默了半晌, 最后幅度很小地摇了一下头, 轻声道:“不是很甜。”
裴予“嗯”了一声,状似平常:“不是应季,很正常。等过段时间季节到了, 再买给你。”
程洛微微张了张口, 但是没说出话来。
他抬了抬头看向裴予, 又迅速低下头来。
他对裴予平静的语气有些意外,他知道裴予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但是程洛没想到的是,裴予没有责怪自己此时的踟蹰,没有催促自己从过去抽身出来。
他说,时节未到,到时候再说。
程洛也听懂了裴予的意思。
“谢谢。”程洛扯了一下嘴角,颊边勾起一个很浅的酒窝,一闪而过了。
裴予的目光在这个转瞬消失的酒窝上停留了一秒,转而垂下眼,指了指甜品:“尝尝这个吧。”
程洛轻轻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肩膀一直紧绷着,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叉起一块蛋糕,发现这蛋糕的味道比荔枝甜多了,也不知道是客观如此,还是因为自己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
吃到最后,还上了六个水饺,所谓年夜饭的仪式感。
两人一人三个,分着吃了。
茴香馅的,程洛一尝便知道是对面这位叮嘱的,因为自己最喜欢的水饺馅就是茴香。
今晚吃的那袋速冻水饺是白菜馅的,跟这三个饺子完全没法比。
不提别的,对这顿年夜饭,程洛还是很满足的。
吃饱了就容易飘飘然,他甚至开始思绪纷飞想着第二天带裴予去吃池洲最有名的小吃街。
转而又忽地意识到,裴予又为什么会留下来过夜,自己跟他哪里是可以在大年初一逛小吃街的关系。
坐电梯下楼,程洛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把围巾裹上。
不得不说,周禹给他带的这条围巾实在是太大太重了,还相当长,长得他弄着弄着都搞不清楚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正折腾的时候,手里的围巾忽然被人拿走了,程洛抬了一下头,看到原本站在自己侧前方的裴予转身靠近,伸手过来。
“家里暖气还暖和吗?”裴予一面不紧不慢地把被弄乱了的围巾整理好,一面仿佛随口般地问道。
程洛两手都有点没处放,上身微微后仰,但还是站在原地没动,让裴予给自己整理围巾,脖子上被毛茸茸的绒毛弄得痒痒的。
“还好。”程洛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答道,“起码没那么冷。”
裴予将围巾在他身前打了个蝴蝶结:“应该没有我那里暖和。”
“应该吧……”程洛摸了摸胸前的蝴蝶结,忽觉不对,“嗯?”
电梯到了一层。
酒店经理恭恭敬敬把他们送出了门,那辆颜色算不上显眼但是整车从里到外透着股“我很奢华”气质的劳斯莱斯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裴予径自绕过车头往驾驶座上走,程洛站在原地没动。
打开车门,裴予抬头望向还站得几米远的程洛,抬了抬眉。
程洛:“……你现在回去吗?”
裴予点了一下头,同时说:“忘了告诉你了,我这趟不仅是跟你吃顿年夜饭,还要接你去我那里。”
“哦。”
程洛耳朵被围巾裹住了,听到的声音闷闷的,糊里糊涂地答了一句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啊?”
见程洛一双慵懒的眼都倏然睁大了,裴予又重新绕过来,离近了些:“咪咪带回我家之后,精神一直不好,食欲也一般。”
程洛下意识靠近了一步,语气急切:“怎么回事?看医生了吗?”
裴予说道:“你不必太担心,医生说没有生病,只是不适应环境。”
他稍微顿了顿,又说到:“还有就是,可能有点想你。”
程洛原本还为了听到咪咪身体状况不好而吊起了一颗心,听到最后这句话,头顶忽地又打了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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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感觉连咪咪精神不好这话都不是非常可信了呢?
见程洛漂亮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裴予仿佛料到了他会怀疑一样,什么也没说,拿出了手机,调出了一个视频给他看。
程洛歪了歪脑袋看着这个横屏视频,果然见咪咪趴在窝里,看起来不太高兴,小脸似乎也瘦了一小圈。
他再没怀疑了,顿时焦心起来。
“怎么会这样?”程洛皱眉道,“难道它真这么排斥你,你怎么这么不招猫喜欢呢?”
裴予:“……”
“我跟你去。”程洛立即做出了决定,接着又打个补丁,“大不了我把它接回来养。”
裴予没反驳这句话,收起手机:“那上车吧,现在出发。”
程洛上了副驾,系好了安全带。
他也顾不上思考咪咪到底是不是真得需要自己,也顾不上自己大过年的跑去裴予家里的行为合不合适。
程洛脑海里不断地闪回那只在自己怀里慢慢失去呼吸的小猫,以及程大林在一旁令人心惊的大笑。
之后他无数次地想过,如果自己早就知道程大林专门养的野狗被他驯得有多凶狠,没有抱任何一点侥幸心理而将小猫留在家里,它或许就不会那样死去。
他已经因为自己的犹豫尝过一次什么叫痛彻心扉了,绝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还好池洲到城州也不算远,今晚零点前一定会到。
程洛靠在副驾驶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
高速路上几乎没有车,开得一路顺畅。
真奇妙。
除夕夜,在公路上度过。
这一趟开去,路过有人家的地方时,程洛就不由自主看向那边的房子,见家家灯火明亮,如同夜空掉落的星星。
光影不断地拉长,模糊。
裴予在余光里看到程洛垂下的头,一点一点地像小鸡啄米。
他将车内的暖气温度打得高了些,再伸手过去将程洛的脑袋摆了个舒服的角度,让人好好靠着椅子睡。
车内安静极了,只有飞驰在路上的轻微的声音。
裴予看向前方,远处黑得浓重,但路边光影明亮。
他对今晚的结果并不意外,甚至于说,早就料到程洛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两年来,他从最开始的不理解,到之后的想念,再到慢慢滋生的几分不甘与责怪,最后归于消弭,以为自己终于还是放下了。
直到这一个月来,他才发现自己不仅是想向当初不告而别的人问个明白,更真实的想法是重新让程洛回到自己身边。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在自己的股掌之中,甚至包括他周旋于权力斗争而不对程洛解释分毫时,他都觉得也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从没想过这会让等在原地的程洛惶恐不安。
但是当他发现程洛彻底消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股掌都被砍了。
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怕再久一点。
.
程洛一觉睡醒,已经接近城州边界。
他顿感十分愧疚,毕竟这的大晚上的开高速是件苦差事,而裴予平时更是很少有这种被人当司机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