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北边的环境这么恶劣。”白秋一边叹一边生火。
火石“嚓啦”映亮了一旁果儿的眼睛,白秋摸了摸果儿,果儿疲惫地打了个鼻响。
白秋拿出锅,简单刷了下就叫阿苦过来,“今天吃什么?我看筐里还有几棵白菜。”
“咿!”(那就吃白菜吧,这地方太荒了,没河我捕不了鱼。)
阿苦拍拍手,扎完了帐篷便蹲下帮白秋烧火。
“啊呜。”(也挖不着野菜了。)
“我知道。”白秋接道,翻出白菜,又从袋子里掏出几枚煮熟的鸡蛋,“今天就喝白菜豆腐汤吧,等过了这片山,地上不全是沙子了我们再试试能不能挖到野菜,野芋头啥的。”
“呜。”阿苦支应着,端起了碗。
白菜豆腐熟的快,白秋刚撒上点盐,就看那空心的老豆腐带着几丝油光滚在汤面上,白秋把它夹出来,又夹了几根白菜塞进馒头里,大勺给阿苦舀了满当当一碗。
阿苦吸着汤,热热的汤汁喝到胃里仿佛在肚子里竖起一道屏障,阿苦一点都不觉得冷了,张大嘴咬一口馒头,重新熘过的馒头就着煮的软烂的白菜和一直冒油的老豆腐,居然别有一番风味!可惜了没肉,但凡搁馒头里几片肉,这顿晚饭,在这漏风走沙的小树林子中,说它是满汉全席也不为过啊。
“咿唔!”(鸡蛋还有多少?)
“十来个吧,够吃五六天,都给你,反正我也不太爱吃。”
白秋浅啜了口汤,把装鸡蛋的袋子丢给阿苦,里面卧着十来枚煮熟的鸡蛋。阿苦嘴巴尚嚼着馒头,一只手还端着汤另只手都没闲着,白秋丢过来的鸡蛋他一只手也能剥,小小一枚鸡蛋握在手中,阿苦傻笑着把它举在火光里,他才不是要贪吃,他剥这颗是要给白秋的。
“咿咿,唔。”
阿苦笑着把鸡蛋放进白秋的碗,还没等他咿唔几句贴心话讨赏,一只巨手就从他眼边过,精准地伸进了白秋的碗,拿走了鸡蛋,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吃了。还不算完,吃完鸡蛋,他又伸过去抢白秋的馒头和汤。
白秋被突然冲出来的黑人吓着了,失去了反应能力,汤和馒头被顺利抢走,黑汉也不避着,抢完了就坐在火堆旁有滋有味地吃着。他吃东西的速度极快,拳头大的馒头夹了菜,一口就给吞进去了,还有那盛的满满的汤,也是一扬脖就干。
风卷云残解决了白秋的饭,将舔的溜光抹净的碗放在地上,又朝阿苦走去。
阿苦本还想争辩争辩,可天太黑,又是在野林子里,忽然冒出个似人非人的东西,他心里也挺犯怵的。
万一这不是人呢?
万一是吃人的野人呢?
现在他只是喝汤,用汤把他喂饱了请他走,总比惹怒他被他打死后生吃了要强!
一念至此,阿苦不需要人教就把碗递了上去,白秋更是,整只锅都给男人送上。男人也不客气,锅和碗他一起收,吃光了碗里的就吃锅里的,待把锅也吃干净了,便一抹嘴,两条腿一抻,躺在了火堆边的石头上,火光一照,这下阿苦和白秋可把他看清了——什么黑瞎子啊野人啊,都不是!就是个过路的,瞧他脚上还带着镣铐……等等,镣铐!莫非他是看差押去边地的囚徒?!
为我守寡吧!
“你是流放边县的刑犯!”白秋兴奋地拍手,“就你一个人?看差呢?”
“嗯?”
“我说,看差,押你们的那个人,还有别的刑犯,他们呢?”
白秋走近,把装鸡蛋的兜子也拿过来,从里面摸出一个鸡蛋,“带我去看他们,鸡蛋,给你。”
*
锦玉感觉自己好像沐浴在一朵鲜花中,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蜜是什么滋味,也没有感受到这种如水一般的温暖。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我已经死了?
锦玉睁开眼,下一秒,他脸上也沾满了水,是热的,不,是凉的。
冥府也下雨了?
“锦儿。”
是秋哥的声音,秋哥来接我了!可是,秋哥没死啊……
锦玉撑着从地上支起半个身子,透过眼前还在燃烧的火,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一下子远,一下子又近,干枯了许久的嘴唇接触到一点湿意和甜,这是他梦中的味道。不,不是梦,他真的喝到了,是蜜水!那种甘甜中又略带点酸涩的,是山楂干!喜欢用山楂干兑蜂蜜,白秋!他的秋哥找他来了!
“秋哥,是你吗?”锦玉激动地在人影前抓着。
长时间的流刑毁坏了他的身子,锦玉的眼睛有些看不着了,以至于他现在只能像个盲人对着模糊的影乱摸。
白秋扑上去握住他的手,锦玉看不见,他刚刚就有感觉,给锦玉喂水时锦玉睁了几次眼,明明看见了他却叫不上他的名。听说对着太阳走太久,看雪看时间太长,眼睛都会有短暂的失明。白秋并不担心锦玉变瞎子,只是心疼,到底遭受了什么才使他娇娇的小老虎变成如今这副枯槁萎靡的模样。
“你追来了,对吗?”
“是,我追来了。”
锦玉攥着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白秋任由他攥,附下去,撸着锦玉的头,听锦玉颤颤巍巍地说:“你没事,真好。”
他一直怕白秋被捕快抓去,即使他妥协了认了罪也怕,好在郭师爷那家伙还算守信用,拿了他的认罪书,就不再为难白秋。
“什么时候追来的?”
“五月就出发,我笨,路上迷了路,不然还能再早点。你别动,我扶着你,饿了吧,再喝点水,秋哥给你做饭。”
白秋抹着泪把锦玉扶起来,如今的锦玉就是个小老头,白秋抱他一点都不费力,又给锦玉喂了点水,锦玉乖乖地枕着白秋的胳膊,待白秋要走去火堆做饭,忽地把他拦住。
“去哪,你要走!”锦玉语气里带了颤音,像是很恐惧。
白秋马上坐下来拍着他,道:“不走,就是去做饭。”
锦玉:“在这做!”
白秋闭了闭眼,答:“好。”
他坐下,招呼在一旁的阿苦。锦玉眼睛看不清,耳朵还算灵敏,听到有人过来,立马就抱紧白秋,生怕来的人会把白秋抢走。
“有人!”他叫道。
清晰的牙齿打颤惹得白秋又是一阵痛惜,“没事的锦儿,是阿苦。”
“阿苦也来了?”
“嗯,他跟着我。”
“他是个好奴才。”
锦玉点头,手臂总算松懈下来。
“朝晖选的人好,可他,还有小芹菜……”
“他们都没事了。”
白秋努努嘴,阿苦会意,拎着锅去做饭。
白秋把披着的长袍解下来盖在锦玉身上,“我把他们赎出来了,他们很好。”
“赎?”
“是的。”
“你有钱?”
“我……”
“三七小院不都被查抄了吗!”锦玉突然拔高了声量,“你哪来的钱?”
再次攥紧了白秋,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眼神里的惊惶却几乎要溢出来。白秋知道他担心什么,也不隐瞒,直说了是原隋资助的,他省去了被原隋“绑”回府里的过往,也省去了两人间的告别,饶是如此,锦玉还是猜到了。
“呵,老相好,哪都有他!”
“看我落魄了,马上就跳出来献殷勤,怎么,他没留你吗?”
“我们之间都过去了……”
“他给了你不少钱吧?他还是那么有钱,那么有能耐!不像我,我的钱没了,家没了,如今,我也快没了!咳,咳咳!”锦玉捂着嘴,颓然地倒在白秋怀里。
“我现在很丑吧?”他摸向自己的脸,“我能感觉得到,眼睛看不着了,头发也一把一把地掉,我是怎么了?秋哥,我生病了,可我却不知我生的什么病。我以为流刑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出苦力吗,我出!结果,还没到出苦力的时候,在路上我就不行了。我走不动了,走不下去了,怎么办啊秋哥?我就要死了,可我的仇还没报,和你的日子也没正式过上几天,我就要死了!我不想死,但我也不想活,活着太遭罪了,他们都不给我鞋,我这双鞋早都走烂了,我也烂了。秋哥,我烂了,你就不要我了对吗?”
“胡说!”
“我知道的,原隋他肯定想留你,你没答应他,你来找我了,我猜到你会来,你要找你的小老虎啊,你怎么会扔下你的小老虎呢?可现在小老虎真的不行了,秋哥,再陪我走一段吧,至少陪着我时别想原隋,等我死了,你再去找原隋。还有,我不要欠他的情,你去骆家骆菊生那,我告诉你口令,我在他那还存了一笔钱呢。嘿嘿,狡兔三窟,郭师爷上官家都没想到我还留有后手,这个后手给你,你得替我守三年寡,就三年,你在我坟前,等我的魂散干净了再走,否则我会不甘心的!”
“我太亏了,兜兜转转,什么也没得到!没成为清丰县有头有脸的人,没当好你的男人,我哥的仇我也没报,就连唯一值得看的皮囊也没了。我好悔,我想回到花溪村,回到我们一起的家,秋哥,你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吧,我不想埋在雪玉岭,这太冷啦,我喜欢暖的,我喜欢花,我还喜欢你门前的那棵柿子树。秋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给你说,等我发达了,要请你吃世上最甜最好吃的涌泉橘,对不起,我食言了,但是你能不能给我剥一只柿子?要家乡的。”
第242章 早就后悔了
“想吃自己回去弄,我可不管!”白秋狠狠哼了一声。
锦玉躺在他怀里像是交代遗言,他可一点也不爱听,这么远的路都追来了,是要和人一起去边县的,然后在那边好好生活,不是来给人收尸的!而且锦玉自己还有孩子,他必须得活着才能看小腾儿长大啊。
“等你好了,把你干这些损事的原因都告诉我,你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休想这么死了!”
“嘿,我都不当爹了,你还记着。”
“你就是没六,还好三小姐事先与你和离了,不然就你折腾的这档子事,不得把人全家都给搂进去?”
“呸,他们活该!”
在白秋怀里卧着的锦玉在听到上官家这三个字顿时又吵嚷起来。
“只可惜最后仇没报了,那做大哥的根本就不出来,他比我狠,鬼知道猫哪去了,上官家都要没了他都不说回来看一眼,我设计不了他,只设计了一个二世祖上官野,而他又有人照看,我用我自己换他这条臭鱼,真亏!”
“你们到底是有什么仇?”
“他杀了我哥,害了我全家,这够不够!”锦玉咧着嘴喊。
真相压抑了太久,一个人承担这所有的秘密心事,锦玉早就崩溃了。他是内心阴暗,但这不代表他抗压能力强,相反,他很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挑动得他疑神疑鬼,一点意外是非就能让他害怕的恨不得没有活这一生。
“你还记得崔咏吗?”锦玉抿了抿唇,神色惶然地拽了拽白秋的袖子,“驴头沟,崔娘子,崔咏,他是我哥!”
“记得,那个白面对王,你说过,他没等被认回去就被人害了,难道……”
“没错,就是上官家!”锦玉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恨意,“上官泽诬陷我大哥作弊,害了我大哥跳河,上官驷暗中捣鬼我家生意,致使我家衰落,我爹我娘郁郁而终。我家败了后他不想履行和我的婚约,找了人来暗算我,害我滚下山,险些死在那片芦苇荡,要不是你,早两年前我就死了!上官家害了我全家,我让他们偿命怎么了?你总说我耽误了上官嫣然,害了她一生,那我呢?我爹,我娘,还有我哥,他们的债要谁来还?且我到最后也没有报仇成功,上官泽那个乌龟王八,缩头功练得比谁都出色,到死也未出来,上官野倒是发配去了,可上官家已经为他上下做足了打点,他就是发配也不会落得像我今天这般。至于你说的我最对不起的嫣然和小腾儿,他们有那么个出色的舅舅,再加上嫣然的本事,怕是几个我也害不到她吧!再说这些本都是有来有回,如果当初她不答应履行婚约,那我自然没了咬她一口的机会,是她自己倒贴犯贱,我不过是以牙还牙!只有秋哥你那么多道德,我不跟你说,就是怕你这软乎性子坏事,如今我既已失败,就不怕告诉你,我们锦家和上官家有血仇,我作为锦家仅剩的一点血脉,不报仇,对不起爹娘兄弟;报仇,又辜负了你。我知道我做的一切落到今天都是咎由自取,只求你别再说了,我早就,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