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弟——阿凝凝

作者:阿凝凝  录入:05-29

  锦儿又说他笑的好看,故意勾人,凑上来舔吻,客栈家的橘子果然很酸,白秋被紧密地吻着,嘴巴里全是橘子的酸涩,心却喜滋滋,如同灌了蜜一般的甜……
  现在他吃着上官家的橘,既是上好的橘,味道一定比前年的好,可白秋吃了一瓣,眼睛就开始发酸,再吃一瓣,嘴中发苦。
  吐掉没吞咽的,白秋擦了擦嘴,一擦,手湿淋淋,脸上冰凉凉,巴掌不声不响地挤了过来,拱着他,嗅他。
  白秋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其实锦儿也不算欺骗,他吃到了锦儿的橘,虽说不是临海一奇,也并不皮薄肉美,但他吃到了,吃一个始乱终弃,吃一个杀人诛心!
  白秋把脸埋进袖子使劲磨蹭,巴掌站在旁边温柔地等,它知道主人总能够振作,白秋闷闷哭了一会,抬起眼睛,看到巴掌仿佛一个沉默的智者,忍不住笑了起来,“算啦,巴掌,我们回家吧。”
 
 
第3章 漂亮的小月亮
  白秋前三十年的人生有几次起伏,十八岁,二十三岁,二十七岁,和二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他遇到了原少爷,那是他最美好的年纪,最美好的模样,最美好的心情,原少爷对他也好,在月神庙夸他是调皮的小月亮,两人结契,虽然是偷偷的,但对方把家传的平安玉都给了他,白秋从未想过自己和原隋修不成正果,原隋倒也不是负他,只是家族的那道坎,他迈不过。
  原家是镇上的大户,原老爷并不认乡野间结契的那套,强硬地要求原隋娶宋知府的千金,白秋也不是没为自己争取,可原家的门他进不去,原夫人放话,只要他生出孩子,就让原隋纳他做小,这摆明了是故意刁难!
  他是男子,就算在床笫间扮演女子,也万不会跟女子一样,三捣两捣捣出个孩子。
  白秋知道正路是走不通了,为了和原隋在一起,他撺掇原隋与他私奔!
  原隋答应了,那一刻,白秋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可到了约定时间,他左等右等等不到原隋,傻乎乎跑到镇上,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宋玉茗坐在高高的红轿中,层层隔帘也挡不住她出嫁的喜悦,白秋瞄见盖头下露出的尖嘴猴腮的一张脸,脚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原隋是如何戴着花团迎接新娘,他已经不记得了,浑浑噩噩逃回了村,隔日,便接到了信,是原隋,说在外面给他起个了宅,让他悄悄搬进去,悄悄地,把门窗都封紧,无怨无悔当个翘臀以盼的小兔子。
  白秋万没想到这话会是从原隋嘴里说出来的,他愤恨地撕了信,也撕碎了和原隋的感情。
  之后的五年他都是自己单着过,不是没有人追求,而是白秋始终无法从原隋留下的阴影中走出,他不会和原隋有什么,但初恋总是刻骨铭心的,白秋一时忘不掉,他不知道这个一时要持续多久,直到二十三岁那年的小饥荒……
  白秋家的二亩地没出穗,养的小花猪开春一场冰雹直接冻死在了猪圈里,白秋口袋空空,余粮没有,靠着祭田给的微薄接济,根本撑不到天变暖。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白秋遇到了王丰,比他矮一个头的鸭贩,刚到村子时,一笼小鸭没摆出来就被抢了个空,白秋也去了,可惜他去的太晚,没领到。
  祭田的数量有限,私田不产粮,猪又都死了,白秋悲从中来,感到来日无望,坐在地上大哭。是王丰,把偷藏给村长的鸭匀出一半给了白秋,才帮他熬过了最难的几个月。
  白秋和王丰熟稔起来,家里少了小猪的哼哼,多了鸭的呷呷,还有白秋自己的嗯嗯。
  矮小的鸭贩整个压在他身上,白秋爆发出一股奇异的怜爱,他抱住鸭贩,喊他,鸭贩耸动的更激烈了……
  两人牵着鸭去月神庙起誓,这是白秋第二次同男人结契起誓,第一次或有门不当户不对之嫌,第二次总是没什么差距的,甚至论起外在,还是白秋更胜一筹。
  白秋的秀丽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容貌身段稍微差一点,也不可能入了原少爷的眼,反观鸭贩却是五短身材,跟白秋站一块,不像一对,倒像大的带着小的,没办法,谁叫王丰只到白秋的肩头呢!
  晚上拉帘办事,白秋就取笑他不是哥哥,是弟弟,王丰涨红了脸把白秋按在身下好好宣誓了把主权,次日,就带着白秋给他做的玉米饼上了路,他要回乡跟父母禀明,等回来就跟白秋在一起。
  鸭贩是六月中走的,他走后,白秋每日都在河堤等,他赶着鸭子,一天一天,小鸭长成了大鸭,河滩处的虾都被鸭们捉尽,王丰却始终没回来。
  白秋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可能不会回来了,那时他站在河边,突地想不开,竟兴起了投水自尽的念头,可就在他掀衣欲赴清流,猛然看到倒映在河中的天空——湛蓝的天飘着几团白色的云,小鸟在云团下快乐地唧叫,那些没被叼去的小鱼,摇动着尾巴,在白云的影子间一抖一抖。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傲慢,小鸟并不因苍鹰的存在而停止歌唱,鱼儿也不因水鸭的存在而不去畅游。
  白秋凄凉的心忽然涌进一缕清新的空气,他撩起水,洗了把脸,安静地赶鸭回家。
  全当是荒年的礼物!饥荒吃不上东西,上天送来鸭贩和小鸭,等到条件好转,再一并把他们收走。白秋就当鸭贩被老天爷收走,要不是村长后来咄咄相逼,白秋真怀疑自己和王丰的相遇就是一场梦。
  匀鸭的事情败露了,白秋又是跟原隋,又是跟王丰,都说好女不嫁二郎,好男也一样,且两段姻缘无一结了善果,原少爷芝林玉树一表人才白秋把持不住也就算了,鸭贩算个什么?比村头混混都不如,一脸的油腻猥琐,竟也能爬上白秋的床,让白秋给他当新娘?
  村里知道这事且偷偷暗恋白秋的人脸色都变了,再看白秋,眼中也不再带着羞涩欢喜,而是深深的厌恶,还有一点为何不是我的不甘。
  白秋才经历了两次,就被谣言妖魔成离了男人就没法活的浪拽,有些好传闲话的妇女,更编排他是成精的妖精,专勾村子里单身的青年,谁跟白秋好,谁就立马变倒霉蛋!
  白秋就是于这些流言中,从一个活泼漂亮的小月亮变成了人见人恶的万人嫌,单身的怕他勾引坏了名声,又唯恐他不勾引解不了馋,已经成亲的,虽不能明目张胆地肖想,到底还是有几分渴望尝鲜。
  他们的妻子和契兄弟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不诡之念疯长,苗头不对准自己人,却把白秋推上了风口浪尖。
  好在白秋祖上几代都不间断地给村里捐了祭田,否则,早在五年前,他就跟巴掌被势利的村民赶了出去,现在侥幸留下,日子也过的紧巴巴,鸭通通被村长收走,白秋靠着自家的二亩地,过年连块猪头肉都吃不起。
  人活着没有别的盼头,总要在吃上优待一点,白秋就是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巴掌。巴掌从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就跟着白秋,白秋把它当亲人,腊月天家家户户都支起了酸菜火锅,白秋背着弓箭和巴掌上山,准备打只雪兔,用雪兔来过新年。
  山上大雪纷飞,睁眼是扑簌簌的雪,闭眼还是扑簌簌的雪,白秋冻的两只脚踩在雪壳里拔不出来,巴掌也冷的不叫了,别说雪兔,就是雪狐狸,雪老鼠都瞧不见。
  天上月亮出的也早,月亮一出,淡淡的一个小白圈,白秋知道坏了,风雪一层盖一层,把来时的路都掩埋,巴掌的狗鼻子在漫天雪雾里失了灵,白秋挥着弓在森林里打转,眼看就要陷在山上冻成石块,是邻村的厚儿救了他。
  厚儿是猎户,年轻,有经验,兜揣着火石和烈酒,他背着白秋去了自己打猎时落脚的小屋,给白秋喝了酒,白秋缓过劲,厚儿就憨笑着冲他点头,又给他揉脚,直揉的白秋两只脚都恢复了知觉,才冒着风雪背他下山。
  情意这东西不用细讲,白秋和厚儿,一回是恩,二回是缘,三回就凑成个好。
  厚儿喜欢白秋压根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白秋好看,结契不是看家底就是看脸蛋,况且白秋性格也好,全没有恃美行凶的霸道。
  厚儿跟白秋去月神庙结契,回来就被他们村的人耻笑,说他千挑万选选了颗白虎星,白秋被抛弃了两次,不敢在厚儿身上投入全部的心神,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他不说话,也不辩解。
  当时白秋想,厚儿要是受不了,后悔寻了他,随时可以走,可厚儿却留了下来。
  再没有比二十七岁更美好的时候,不是对原隋的青涩的怦然心动,也不是对鸭贩怜悯心发作的共情,白秋和厚儿是抗住了所有敌意针对,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咬着牙挺了过来。
  白秋怎么能想厚儿会和他分开?
  在厚儿上山打猎被土匪掳去的一段时间,女土匪看上他给他生了个儿子,一切又回到起点。
  原隋因儿子抛弃了他,厚儿也一样,白秋看着厚儿抱着小小软软的骨血朝他下跪,还有那一脸神气的女土匪,也放下刀,小媳妇般跪在他面前,他还能说什么?他如何不去成全了厚儿!
  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他也喜欢,可他没有,他不能,谁叫他没投胎成女子?
  厚儿走后,白秋经常把自己锁在屋里自艾自怜,二十七岁,二十七岁就把人生过成这样……除了死,他实在想不出未来还有多坏,就在这时,锦儿来了。
  那是他一生的爱,也是一生的痛,一生只要回忆起就抽筋扒骨的折磨,却有如云似雾的回甘。
 
 
第4章 逼上绝路
  白秋初遇锦儿是在芦苇荡。
  巴掌带着他穿过一片白芦子水塘,白秋披荆斩棘,以为可以收获一只野兔,却不想收获的是身穿大红袍的锦儿,白秋从没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人,十八岁的新郎官稍显稚嫩,两腮带着丰盈的肥,蓬松的黑发,黑漆漆的鬓角,长而密的睫毛如同一把小刷子,静静地平放在眼窝,白秋没忍住去摸他的脸,滑不丢手,比刚出锅的豆腐还嫩。
  这样的小新郎配个小新娘,就像办家家酒,白秋平地生出点怜爱,差着巴掌四处找,然而一整片水塘,就一个孤零零的锦儿,什么仪仗、锣鼓、聘礼,都没有。
  白秋把人背回家,一把苦草怄醒,再送上碗清水面条,小新郎官眨巴着眼,开口就叫他哥哥。
  他忘了,忘了自己叫什么,忘了从哪来,到哪去,只知道名字中有个锦,他那么无助,那么弱小,白秋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大是大了点,可这玉壁一般的人儿,浑然忘却所有,只全身心依赖、仰望着自己,如何不叫人沉醉?
  二十八岁的白秋对锦儿心无杂念,哄着他,顺着他,与其说是一个人过久了寂寞,不如说他本身就对美有天然的向往,若非锦儿后来误食了给牛交配用的藤藤草,白秋愿意永远当锦儿的哥哥,或是锦儿的爹。
  情欲是一切关系突飞猛进的关隘,踏过了那个关隘,白秋就是再主张自己是哥哥,是长辈,都于心有愧。
  *
  环顾房间,他从梁上摘下一节咸肉,巴掌鼻息咻咻围着桌淌口水。
  白秋清洗咸肉,屋子里还有三筐白菜,卖掉它们,再把屋顶给阿强,欠他的那笔钱就还上了,而代价是,白秋在村子也一无所有了。
  “巴掌,又得辛苦你跟着我跑了。”
  白秋拔下一片竹篾,绑在肉上。
  “你跟着我这些年,都没配上小母狗,我都走了几家了,处的人能凑一桌麻将,你却没个狗媳妇。”
  “汪!”
  巴掌忽然叫起来,好像在说:“我不要小母狗,我只要主人!”
  “可他们都想要小狗。”
  白秋喃喃:“原隋想要小狗,厚儿想要小狗,王丰没回来,我猜也是在老家有了小狗,人人都想要小狗,你这条货真价实的狗却不要,是什么道理?”
  巴掌:“汪汪汪!”
  它说:“我不要小狗,小狗还跟我抢食呢,我要主人,要主人给我做咸肉豆腐汤!”
  白秋边放肉边笑,像是真听懂了狗言语,和巴掌一唱一和地聊起了天,吊环小炉“咕咕咕”冒着油泡,白秋把盖打开,依言给巴掌盛了一碗。
  成块的咸肉被竹篾扎着勒出厚厚的肥膏,雪白的豆腐被汤汁收的有些发黄,连汤带肉浇在提前掰碎的玉米面饽饽上,整间房只听见巴掌呼啦啦卷着舌头狂吸狂咽的声响,不到半刻就把食盆舔的油汪汪。
  白秋看他爱吃,就把自己碗里的也拨过去一些,巴掌继续埋头,白秋与它说话,说着说着,回话的就变成了人,“秋弟,你在吃饭?”
  刘强背着柴,像只巨鸟挡在门口。
  白秋一怔,放下碗,“强哥,怎么了?嫂子还不肯宽限吗?”
  他指的是交钱的最后时间,这房子,他以为能住到月底的。
  刘强却连连摇头,紫皮山芋般的脸皱巴巴发出一道哀叹:“金玲把事说出去了,现在不光是她,她娘和她兄弟也不肯,大路小路来闹了三次,我顶着没让他们来找你,但最多再顶一次。秋儿,我就跟你说,你还是快些想办法凑钱,能补一点是一点,这样我也好帮你周旋。”
  “是,强哥,你说的是,麻烦你了,但……”白秋回头看墙角的白菜,“这些明天卖一天,后天卖一天,加上房子,也就将将够,要还是差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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