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高兴了?刚想跟你说,肆儿的功课被夫子表扬了。”
“肆儿人呢?”
“在校场练武,要把他叫来吗?”
“……不必了,让他好好练吧。”
原隋脸色稍霁,重新摆正茶。
宋玉茗挨着他坐下,正要问他所为何事,原隋就先开了腔。
“肆儿生辰的事,你确定没和任何人说?”
“没有啊,我怎么会和别人说!”
宋玉茗吃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人说吗?”
原隋点头:“锦玉知道了。”
宋玉茗:“那个锦玉?”
原隋道:“是。”
同时还告诉玉茗,这次出海锦玉也会跟着。
宋玉茗更加不解,“他不就是个小白脸吗?让他出海干什么?”
原隋说:“这还看不出来?是三小姐的意思,三小姐想提拔他。”
宋玉茗:“提拔一个油头粉面的阿斗,名不见经传的赘婿?上官嫣然疯了?!”
原隋却讥讽道:“可就是这个油头粉面的阿斗,寂寂无名的赘婿,知道了我们肆儿的秘密!”
宋玉茗听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当即便委屈地皱鼻:“你怀疑我?”
原隋不语。
要说动机,宋玉茗是最没道理这么做的,肆儿划在她名下,是帮她和宋家撑脸面,宋父确实有权,但宋玉茗身为妻子却无法生育,仅这一条就足以让原隋不落任何人口实地休妻。
原隋没那么做,宋玉茗是自卑也好,感激也罢,这些年,两人在原家,相处还是比较和谐的。
原隋想不出玉茗自毁前程的理由,可他也绝对无法猜忌家中那些长老,老人们口风一向严,就连原母,闲来无事也都独自静坐在佛堂,她能跟谁说?因此,原隋盘算来盘算去,只能又盘回了玉茗。
也不是说玉茗故意,这一点原隋可以肯定,玉茗绝不是有意,许是无意间泄露了,深宅寂寞,玉茗的性子又闲不下来,原隋觉得她嘴快说给身边的婢女也是有的。
可玉茗却一口否认:“我绝没有和任何人说!锦玉这家伙怎会知我肆儿的生辰?可恶,我找上官嫣然去!”
说完还真起身,原隋忙把她拉住,“别闹了!你现在去人家不承认怎么办?就装傻,说没这回事发生,到时没个对证,下不来台的可是你!”
“那怎么办?他既然跟你说了,肯定是想威胁你!或者以此要挟我爹办事,绝对的!我早知那小子不是个好的!二十岁的男人,仪表堂堂,娶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图的不就是钱和地位么!原隋,你得想想办法把他的嘴堵上,不能让他四处嚷嚷,不然我宋玉茗的后半生可真成笑话了!我爹也会被人笑的,呜,都怪我,人人都能生,就我不能!”
宋小姐掩面哭起来,她长的实在是不好,一哭,眉毛一皱,显得五官更加局促,这一段盐腌的雪里红,好在没去找三小姐,否则雪里红对牡丹,怎么比都没有胜算。
“好啦,他这不是还没说么。”
原隋安慰道:“且不说他说了我也不会休了你,但凡他说出去,就是和我原隋不对付,他不让我好,我也不让他好!我和你说不是要责备你,是叮嘱你谨言慎行!康雨被我娘打发了,肆儿就是原家的嫡长子,是你的亲生孩子!你平时一定要注意,就是陪嫁的侍女也不能说。”
宋玉茗含泪点头,“我知道了。”
原隋的承诺让她十分感动,这些年嫁到原家,因为始终生不出孩子,她的傲气早就被挫的一点灰都不剩了。
宋玉茗很清楚,论容貌,她的容貌不算上等;论身段,她的身段瘦弱扁平。琴棋书画一样不沾,舞蹈厨艺也一窍不通,若没有她爹的名头罩着,她是万万找不到原隋这样的如意郎君的。
那时她能顺利嫁过去,一是得到了原母的首肯;二是,原家的生意出了点问题,需要她爹出面调节。
成亲十年,她从一开始的嚣张跋扈,变成如今的唯原隋马首是瞻,个中滋味说苦也不苦。苦的是,她没法为原隋生下有她血脉的孩子;不苦的是,这当家主母的位置,原隋是放心交给她的。
哪怕她各方面条件都不行,这项权柄,原隋也没起过要收回去或是给别人的念头。
原隋尊重她、体贴她,玉茗也情愿同等地去回报,最实用的就是像所有大宅门的妻子一样,劝夫纳小。
“你这次出门,可有带什么丫头?”
“未曾,出去忙生意哪有闲心想那个!你真荒唐!”
玉茗:“没个贴身的伺候也不行!不是说出洋的归期不定吗?身边还是得跟个人,你要是不便,我给你挑。”
原隋:“你挑什么?”
玉茗:“挑人啊!我选的一水是貌美解意的,你就放心吧。”
原隋:“你真想我身边有个人?”
玉茗淡淡一笑,“要说从前,是假的,是我故作大度撒的谎,现在嘛,真的!你今年三十一,怎么可能没欲望?大户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你能顾全我,我也能多为你着想,你要带便带,留在家里就让我照顾她,你只说有没有,我绝不会反对的。”
第13章 招牌海鲜面
玉茗示弱,原隋信她的真心,时局对女子严厉,尤其是玉茗这样的官宦之女,无法生育的事一旦传出,对她名声的打击是毁灭的,对原肆也不好。
原肆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封建宗族讲究名正言顺,原肆的生母若不是家中正妻,那他自然就不是家中嫡子,接管家业不说困难重重,至少难以服众。
原隋不愿苦心经营的一切被锦玉一句话打破,为此,他特地提点了玉茗提防身边人,却引出玉茗给他纳小的想法。
这不是玉茗第一次跟他提纳小,前些年就有过,只是那时他一心扑在生意上,还为白秋和鸭贩欢好的事龃龉,就没应承,现在玉茗旧事重提,白秋也重新来找他了,说他心里没活动,是假话。
原隋一直想,白秋死也不顺从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没有名分?如果养在外面使他当暗兔是折辱,把他接回原宅,陪在身边他能否好受些?
为此,原隋对玉茗说:“我确实有个想要带回的人。”
玉茗正坐,猴儿脸怼了上来,“谁?哪家的女子?提了还是未提?提了我今晚就去接,未提你不方便也由我去说。”
原隋:“提了,他不愿。”
玉茗酸溜溜:“是你她都不愿,想来一定貌若天仙……”
原隋说:“倒也不是,就是个普通人,还有,他不是女子,是男的。”
玉茗:“男宠?”
原隋:“你这么说也行,接他回原宅你同意吗?玉茗,你真能帮我照顾他?”
玉茗微微有些变脸,本朝男风盛行,不少达官贵人都会狎玩小倌,原隋对男人起意,玉茗并不感到意外。
男子终究没女子危险,再怎么玩也不会怀孕,不会突然冒出个私生子跟她的原肆抢夺家产,因此,原隋说要找个男的,玉茗是松了一口气的,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松口许原隋把人接到家来。
原家是个大家,又传统,别说是玩男妓了,就是正常纳小也是三姑六聘,除了拜堂时不能穿正红,其他一切都得按规矩走,但迎了男妾就不能按规矩走,没有这样的规矩。
豪门子弟玩小倌都是养在外面,没有领回家的先例,原隋竟然想把人领回家,可见是非同一般的喜欢。
玉茗有些吃醋,颇想搬出祖宗家法说教一番,看到原隋亮晶晶的眼又忍住了。
原隋难得一次求她。
玉茗刚还夸了海口,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卖原隋这个人情。
“是哪个楼的啊?”
玉茗低头,一下下扯着她的小帕子,原隋听出她这是同意了,成亲十年,第一次对玉茗展露出笑容。
玉茗被夫君灿烂的笑迷的找不着北,就差差人去红馆打听以便早早获悉情况,却听原隋说:“不是花魁小倌,也不是赚风月钱的小相公,就是个菜农,比一般农民白净,会干活,平常就是不伺候于床笫,也能做不少事。夫人既然贤惠,等我出海归来,再带他与夫人过目,还望夫人不要为难。”
*
碧海蓝天,原家和上官家的人并列聚于码头,玉茗薄纱掩面,目送原隋上船,原平带头擂鼓,鼓声中,玉茗看见那个无耻探听她家私的锦玉也上了船,还是由三小姐扶着。
三小姐恣意惯了,也不戴纱,站在甲板与锦玉依依惜别,玉茗又恨又恼,想着天下的顺心怎么都让上官嫣然占了,无双的容貌她占了,殷厚的家世她占了,恃才傲物纵横人间的潇洒她占了,就连百分百御夫术,也让她舞个齐全。
玉茗对她是赤裸裸的嫉妒,就好比现在,她也很想跟三小姐一样把纱揭了,然而大家女子在外不得抛头露面,上官嫣然可以不遵守,她却不能。
鼓声已休,船舶已远。
嫣然转身与玉茗打招呼。
玉茗“哼”了一声离开,她才不想和上官嫣然有任何交集呢!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原隋心仪的小菜农。
答应让男妾进门,原隋对她的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翻转,看好程度比她精心抚养肆儿还要多上几倍!玉茗自知今生难以博得原隋欢心,能收获他的感激,举案齐眉也是好结局,更何况对方又不是出身不干净的男倌,也不会生小孩威胁原肆的地位。
玉茗整日困于大宅烦闷的紧,有个老实的小男妾陪她,也能互相逗趣解闷,再说,这当家主母的权威给了她她都没处去发,来个小的在身边,除了没事给他念念紧箍咒,下下下马威,还能多听几句夫人,姐姐。
“你说,爷那个小狐狸他藏哪了?”玉茗拉过原平细细盘问。
原平一愣,想不到玉茗消息如此灵通,他还不知玉茗和原隋已达成协议,只能木楞着装傻,“这,小人不知,哎哟!”
玉茗长长的指尖弹在原平脑门弹出一个印,叫车夫把绳给原平,吩咐道:“你爷说了,他走之后让我照顾他,我也准了那小狐狸进原家的门,你不要跟我哑人哑语,快带我去见!”
“爷准了?”
“准了!”
“夫人你也同意了?”
“同意了!”
“嘿嘿,那好。”
原平憨憨笑着,一挥缰绳,“这回爷可算得偿所愿了!”
*
白秋和巴掌正在外宅忙活,一张张珍贵的雕花长凳被他搬出来,摆在院子里晒太阳,上面一篮一篮搁的是早上赶集时买的菜,中间架着口大锅,巴掌叼着柴一趟趟往里甩,白秋用力地吹风鼓扇,火势一起,便倒进去一篓小蟹,是他新收的河蟹,没几两肉,好在味道鲜。
“巴掌,把片好的火腿叼来。”白秋挥汗指挥。
巴掌颠颠地叼来装火腿的篮子,白秋接过往锅里扔,河蟹还有火腿的香味飘了上来,白秋又把事先切好的萝卜、豆芽丢进去,盖上盖,静静等,这是他今天试的第三道菜,也是他准备拿来做小摊的招牌菜——海鲜面。
前两个素面、葱油面没什么难度,唯独这个海鲜面,既要控制成本,又要保证口感。白秋深知来自己摊子买面的不会是有钱人,所以他也不会真去找啥鲍鱼海参,原隋给他的三十两,有十两他给了打桌子打椅子的木匠,五两给了帮忙搭棚的力巴,剩下十五两,三两买材料,二两买面,还有其中试错的,找力巴托运的炭和猪油,里里外外,钱眨眼就花光。
他知道原隋是吊着他呢,不肯一次多了把他养肥,白秋没什么不忿,现在的日子比在村里抠墙喝白水强多了,晒了一上午太阳,干了一上午活,白秋感到特别充沛!劳动使人愉快,几个时辰了,他完全没想锦儿。
“成败在此一举!”
白秋双手合十朝灶王爷的方向揖了一揖。
巴掌闻着缭绕满院的香味,蹦哒着撒欢,白秋拿了湿抹布护住手,掀开锅盖。
热气喷薄而出,白秋盛了一碗,被煮烂的蟹脚稍稍沉淀,汤面是淡淡的浅黄,有两根豆芽漂浮其上,白秋尝了尝,嘴一砸称赞道:“鲜!”
第14章 姐姐罩你
是鲜啊,玉茗在外面都闻到了,她早上出门时只吃了一点糕点,这会被河鲜味勾的,肚子里的馋虫都翻江倒海,紧着催走了原平,玉茗敲响了白秋的门。
白秋放下碗来开门,这是他跟玉茗第一次正式打照面,十年前原隋成亲他曾远远地瞥见过一眼,一晃十年,玉茗到底长啥样,他已经记不清,只知道对方身份高贵,是宋知府的千金,和原隋成亲的第一年就有了娃儿,还是个男娃儿,生在羊年腊月。
玉茗也知道白秋,从原隋嘴里套一点,从原平嘴里套一点,组成她心目中勾人的喇叭花,白秋会做饭更加深了她对白秋是个勤劳恬静的小家碧玉的认识,可真见了人,她又不觉得白秋是小家碧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