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苏木已经说不出话来,转身跑出了房间。
君长清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心情,说:“这也是现下我要去确认的事情。阮游,江蓠,你们随我过来。”
他拿起床尾的栀月剑,走出房间。
阮游与时江篱连忙跟上,一道去了君长清的房间。
君长清将栀月剑放在桌上,阮游一眼便认出来,诧异道:“师尊怎么把栀月剑拿出来了?”
君长清摇头:“不是我拿出来的,是我在栀子幻境中找到小淮时,他怀里就抱着这柄剑。”
阮游错愕:“栀子幻境……?不可能啊,栀月剑明明应该在衣冠冢里。”
时江篱也皱眉说:“对啊,当时还是我与阿游一同封印的衣冠冢,按理说除我们和师尊之外不可能有人能拿到栀月剑。”
唯三有可能将栀月剑拿出来的人都对此不知情,事情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那么这时候就很有必要去旭阳峰上的衣冠冢处看看了。
三人几乎是同时做出来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一道往旭阳峰峰顶赶去。
燕安淮主要修炼木灵根,平日喜欢春日时暖煦而不燥热的环境,因而旭阳峰上也有调节季节的法器,使旭阳峰能够四季如春,大片的栀子花常年绽放。
他的衣冠冢便被设立在栀子花海的边沿。
在燕安淮自爆陨落后,阮游便开始了衣冠冢的准备。
后来君长清启动了还魂仪式,他们都开始期望着燕安淮未来的某一日会回来,阮游一度暂停了衣冠冢的布置。
是君长清在闭关前让他干脆借衣冠冢收起所有能将“燕安淮”与“星河仙尊”联系起来的东西,他才继续将衣冠冢完成。
时江篱也因擅长法阵布置而过来帮忙,他们亲眼看着衣冠冢最终被封印在法阵当中。
他们找到衣冠冢的位置,时江篱在封印法阵附近走了一圈,笃定道:“有除我们之外的人来过,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触发法阵的封印。”
三人相互看一眼,一起走进了法阵当中,到衣冠冢内去查看情况。
衣冠冢内部空间很大,是一个另外开辟出来的小幻境,所有东西整齐有序地摆放在固定位置中。
三人分开到三个方向去各自检查着衣冠冢其他的东西。
最后他们确认除了栀月剑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丢失,但不管内部还是外部都没有被强行破坏的痕迹。
进来的人到底是谁,他又是如何混进来的?
三人都没有头绪。
时江蓠又在栀月剑原本摆放位置的附近细致看了一圈,忽地发现附近一个物件上似乎沾了什么东西。
她连忙开口:“师尊,阿游,这里有一根白发。”
君长清和阮游闻讯走过去,果然在栀月剑位置附近的上见到一根还挺长的白发。
在他们印象中并没有认识的或是知道的长有白发的人,但多少也算一个线索。
时江蓠小心地将这根白发拿起来收好。
衣冠冢的探查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三人离开此处,又由时江蓠将封印重新加固一遍。
他们站在封印外,心情都变得有些沉重。
确认是真的有人到过衣冠冢处,就说明这一次燕安淮的病危是有人故意为之。
知道燕安淮神魂不稳,不能被过往记忆刺激的人,只有当初参加过还魂仪式的。
而知道衣冠冢存在的,只有他们师徒五个人。
栀月剑不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人拿出来的,那么还能有谁?
阮游思虑片刻,说:“我等会儿再去看看我们宗门的护宗大阵,假若是有外来人偷偷进来,多少会留下痕迹。”
时江蓠也开口:“那我把栀月剑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感知出其他人的气息。”
君长清对他们的想法没有异议:“好。有何发现的话第一时间当面与我说。”
阮游与时江蓠:“是!”
此事事关重大,应声过后两人很快便告辞去做他们现下要做的事情,君长清目送着他们各自离开,抬手按揉了一下突突直疼的太阳穴。
其实他们三个都知道还有一个可能性,只是他们都没有提起。
——最常以白发形态出现的,往往是魔修。
十八年前那次大战,可能还有魔修的漏网之鱼。
那次大战是燕安淮特意引导的魔修倾巢而出,企图一举攻破修仙界。
当年所有魔界中的高阶魔修全部到齐,以当时修仙界的实力其实根本不足以抵抗这样强势的进攻,即便能抵抗最终也绝对会落得一个损失惨重的结局。
于是燕安淮便以自爆的方式牺牲自己一人,将在场的魔修一网打尽。
按理来说,魔修那边应当已经元气大伤,如同他和当年的燕安淮的预料,至少千年内不可能再出现魔修祸乱。
更不可能还会有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进到云仙宗来的魔修。
是当年的战役魔界中有高阶魔修没有到场,还是有哪个魔修的修为已经高到能够抗下化神期修士的自爆元神?
君长清不知道,也不希望会是其中的任何一种可能。
这是燕安淮拿命换来的和平,他不想这份安宁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打破。
君长清闭了闭眼,勉强收敛起自己的思绪,御剑回素尘峰。
燕安淮情况太过糟糕,当君长清回到素尘峰时,安苏木还待在庭院内的一棵大树下。
他平日就是容易哭的性子,这时候看起来像是已经哭累了,蹲坐在树下,双手抱膝,将自己的脸完全埋在膝盖中。
君长清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过去。
安苏木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一眼。
他的眼尾和鼻尖都还泛着红,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发觉来人是君长清,他又连忙抹了一把脸,似乎是想站起来。
君长清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无妨,你坐着便是。”
“……嗯。”安苏木小小声地应了一句,听得出鼻音很浓重。
君长清并不擅长安慰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看向燕安淮房间的位置。
须臾,还是安苏木打破了沉默。
他吸了下鼻子,声音有些哑:“师尊……你说,小师弟他能撑过这一次吗?他才回来这么一会儿……我不想再失去小师弟一次了……”
君长清闭了下眼,回答:“以小淮的心性,他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就连安苏木都听得出,他这番话并非真正的肯定,也并非安抚 ,而是在不安中的祈愿。
他们都知道情况的严重性,可他们都不希望那个最坏的结果真正发生。
他们只能一遍遍说服自己相信,燕安淮一定可以再次醒来。
一定……可以的。
……
另一边,燕安淮的梦境内。
燕安淮缓缓睁开眼,就见到模糊而又熟悉的床慢。
这里是哪里……?
他坐起身,一手揉了下隐隐作痛的脑袋,又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似乎变小了一点,看起来像是十三四岁小少年的模样。
嗯?他记得他应该已经十八岁了来着……?
燕安淮还没弄清楚状况,又在这时听到外边传来一个声音。
“小淮!起了吗?该起来啦,不然早膳该凉了。”
哦对,今日还要跟着哥哥姐姐学习呢。
燕安淮一下子回过神来,应声:“起了!马上来!”
他掀被下床,换了套在学堂内穿的衣裳,走到桌前用提前准备好的温水洗漱。
收拾整理完后,他神清气爽地推开门,就见天气晴好,哥哥姐姐们也已经在院子里布置好了早膳。
二姐见他出来,招呼他:“小淮终于舍得起来啦?快过来用早膳。”
燕安淮嘿嘿一笑:“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要多睡觉~”
大哥笑着调侃:“你今年都该十四了,这可不小了,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了。”
“不急不急。”燕安淮一边往桌子的方向走去,一边心情愉快地继续说,“反正这不是还有哥哥姐姐们和夫子嘛~我再懒几年也没关系的。”
“你啊。”二姐点点他的鼻子,“就仗着我们喜欢你是不是?”
燕安淮应得干脆:“是呀。”
“小淮的性子大哥二姐你们还不知道吗?”三姐在旁边看得乐呵,“想让他沉稳,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难。”
四哥瞥了三姐一眼,开口:“要是继续跟着你玩,那我估计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事情了。”
“怎么说话呢!”三姐不满地敲敲杯子,“我这是让小淮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四哥继续说:“我看这不叫快乐,这叫放纵。”
四哥把话说得毫不客气,但听得出来只是在和三姐打闹拌嘴。
身为话题主角的燕安淮则是在旁边用膳看戏,看得乐呵呵的,同样没有半点要收敛性子的自觉。
反正有哥哥姐姐们和夫子护着,他也不怕遇到什么事情。
用完了早膳,燕安淮同往日般随着哥哥姐姐们到学堂里去学习。
哥哥姐姐们早就过了要在学堂内坐着学习的时候,但为了让燕安淮不会太孤单,他们总会轮流陪他一起,有时也能在燕安淮有疑惑时帮着解答。
学堂内也有其他从别处来上学的小孩,在讲堂上教习讲授的都是在学堂中学有所成的学生们,有时燕安淮的那几位哥哥姐姐也会教授一些普适性的东西。
夫子则通常是坐在燕安淮身旁另一侧,既是在底下听着过往学生们的体悟,也是陪燕安淮一道学习。
不过今日夫子似乎尚未到学堂来。
燕安淮往四周看看,抬头问身边的大哥:“大哥,夫子还没来么?”
“夫子啊……”大哥避开了燕安淮的视线,似乎是有话但不知该不该说。
燕安淮困惑地眨着眼,还想再问,就发觉有个穿着素白栀子花图案斗篷的身影走过来。
“夫子!”燕安淮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小跑到夫子面前,仰着头清脆问好,“夫子早!”
夫子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早。”
燕安淮和往日一样兴高采烈地说起今日早晨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用早膳时的话题,坦率直白地向夫子分享他所做的大小事情,将自己对夫子的依赖全然写在了亮晶晶的眼睛里。
夫子一如既往地认真听着他说,但在他说完后却不似之前那样对他说“一起到学堂里去吧”,而是垂着眼睫,轻声开口:“小淮,我要出一趟远门。”
燕安淮“啊”一声,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打起精神,问:“那夫子什么时候回来呀?”
夫子摇摇头:“我也不知。或许很快,又或许需要一段时间。”
“好吧……”燕安淮叹口气,还是坚持笑着,“夫子路上要注意安全!”
夫子:“嗯。你也要乖乖听哥哥姐姐的话,莫要顾着玩荒废了课业。我会尽快回来的。”
燕安淮拉着长音应声:“好——”
夫子又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片刻后转身离开,一点点消失在燕安淮的视线当中。
燕安淮缓缓收起笑容,看着眼前草长莺飞、春暖花开之景。
又看着眼前炎炎烈日、绿树成荫之景。
看着眼前秋风落叶、橙黄橘绿之景。
看着眼前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之景。
四时之景不断轮换,燕安淮也一点点长高、长大。
但眼前仍旧只有空阔的景色,没有那一道他等了许久的身影。
“小淮,马上就要启程了,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大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燕安淮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嗯,都收拾好了。”
“那就好。”大哥莞尔,又忍不住感叹一句,“没想到这么快小淮你都十八岁了,此番出门哥哥姐姐们保护不了你,你也切记要小心。莫要轻信他人,免得被骗了去……”
“还要帮人数钱呢——”燕安淮没个正经地拉了个长音,旋即无奈地笑笑,“这些话大哥和二姐三姐四哥都反复叮嘱我好多遍了,我都记得的。”
话被打断大哥也不生气,笑着说:“都记得就好。你第一次自己出远门,我们还是挺担心你的。”
燕安淮回答:“大哥放心吧,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啦,我现在可是沉稳多了。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大哥对他自然也是相信的,没再多叮嘱什么,只是说:“也要记得常回来看看,学堂永远都对你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