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学会了吗?”
霍言小幅度点了下头。
“那你会用来骗我吗?”
江策看向他。
霍言愣了一下,他有些慌张地眨了下眼,江策却没有追根究底。
他说:“快塌了,出去吧,不然老谢心急了可能把门连咱们一起轰飞。”
——霍言觉得自己还不算个合格的骗子。
尤其是军师不在身边的时候,他还没法那么熟练地面对突发情况。
他刚刚的表情一定露出了很多破绽。
但江策没问。
霍言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扶起医生跟了上去。
藤蔓会将这栋小洋楼,连同威斯特的身躯、秘密一同掩埋。
霍言想,他最后使用这样的招数,是不是,到最后都不希望自己庇护的人们,发现他其实也是个怪物呢?
第95章
某种程度上说, 江策没猜错,如果不是陶医生看着,老谢已经要掏枪了。
“塌了吧?”谢战勋忍不住抬了抬枪口, “这顶怎么看都要塌了, 等他们出来再开枪也来不及了吧?”
陶医生看了他一眼, 不想多说,只伸手按住了他的枪口。
幸好这时候,三人从岌岌可危的小洋楼里钻了出来。
藤蔓已经不再肆意生长,但原有的重量在重力的牵引下, 也足够造成最后的塌陷。
屋顶终于坠落, 砸入几乎把小洋楼堆满的藤蔓堆里。有了开始,之后的倾塌就变得更加迅速而顺理成章。
霍言听见外面传来阵阵惊慌的尖叫,似乎还有人在为他祈祷, 作为假冒的神明,他也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觉得欣慰。
虽然当时是顺势骗了他们, 但接下去怎么处理……他完全没想。
“先让他安抚众人的情绪。”江策简单解释了邱长正的身份,而后问他, “你需要什么准备?”
“要让整个临时避难所都获得一次精神治疗, 果然还是最好去中心地带。”邱长正下意识藏了藏自己的身体, 但见到众人都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又觉得自己是否有些大惊小怪。
陶医生看他一眼, 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递过去:“先裹一下吧。”
邱长正下意识拒绝:“我身上还是湿的……”
“没事。”陶医生还笑了一声, “让江策给你烘干,或者说,这是霍言才有的特殊服务?”
江策:“……”
邱长正没太懂他们之间的玩笑, 但却看出,他们的善意是认真的, 也就没再抗拒,披上了陶医生的白大褂。
他主动提议:“临时避难所外部怎么办?突然出现了这样的藤蔓墙,他们应该也相当惊慌。”
“如果你做得到就一起。”江策似乎也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放手让他去做。
“老谢,你跟一下。”
“行。”谢战勋十分顺畅地接过这个任务,才带着人走了两步,又倒回来,斜着眼看他,“等会儿,怎么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江策:“……”
他无言看向霍言。
霍言反应过来,模仿江策说:“老谢,你跟一下。”
“成。”谢战勋这才点了点,还忍不住提醒霍言一句,“你看着他点,他一副老是想要争权夺势霍乱朝政的架势。”
江策面无表情:“……这种话你是不是该背着我讲?”
“我老谢从不屑背后说人坏话。”谢战勋嗤之以鼻,“我看人不爽肯定是当面说。”
江策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小学生吵架一样不跟他直接交流,轻轻撞霍言一下,让他传话:“跟他说,之后再让他带人去军火库搬东西,顺便找几个原本的守卫,获取星网权限,给归云子他们发消息,带点人过来汇合。”
霍言觉得谢战勋肯定听见了,但他就是一副等着霍言发号施令的架势,他只好又把江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磕磕绊绊说完,他又看向江策:“没漏吧?”
“嗯。”江策应了一声,霍言松了口气。
谢战勋这才带着人离开。
“接下来……”陶医生笑了一声,“怎么办,神明大人?”
霍言挠了挠头:“啊?”
江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但他没有立刻提议,只说:“去找你埋‘异种之母’的那个屋子。”
霍言:“……”
糟糕,他还没忘了这回事。
霍言眼神飘了飘,一时间不知道万一到时候江策要杀了对方的话,他要不要制止。
但这会儿带着他在避难所内乱转拖延时间也没有意义,他左右转了一圈,然后发现——
他真的忘了是哪间屋子了。
霍言:“……”
江策叫了他一声:“霍言?”
霍言僵硬地转过头:“……我找不到了。”
江策沉默地和他对视。
霍言正在思考怎么证明自己的可信度,忽然灵光一闪:“去问问那些信徒?”
“‘神明’本人待的祷告室,他们应该会有印象吧?其他地方都只有血肉的……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该去一趟?那些血肉也会源源不断地制造异种。”
江策表情稍松,点了下头。
“神明”本人去问自己原本待在什么地方,多少有点古怪。
由江策和陶医生出面,从那个打扮惹眼的祭司那里问到了分布的祭坛位置,霍言就站在他们身后,垂着眼面无表情装高深莫测。
祭司十分配合,甚至自告奋勇要帮他们带路,就是隐晦暗示,希望神明大人能给他更多眷顾。
霍言眼露茫然,然后灵机一动,从脑后捋过一根尾羽,狠狠心——从尾羽上揪下了一小撮黑色的碎羽。
“喏。”他往这边挪了挪,把那一小撮碎羽递给祭司。
他心虚地瞥了他一眼,担心他会觉得这个真·轻若鸿毛的眷顾,太过于敷衍。
结果祭司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霍言面前,激动到说出了几句众人都听不太懂的神奇语言,他一边跪拜一边用激动颤抖地手举着那小撮羽毛,转身炫耀一般对其他人展示。
一瞬间,霍言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羡慕的视线。
他逐渐惊恐地护住了自己的尾巴毛,幸好江策直接往前一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他表情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冷硬,提醒着祭司不要得意忘形:“带路。”
祭司这才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羽毛塞进胸口的小包裹里,站起来为他们领路。
霍言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把法涅斯埋了那么深,又怎么处理他跟江策之间的关系,但现场的状况出乎了他的预料。
地下祷告室几乎被整个破坏,恐怕是趁着人群骚动混乱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霍言挖了坑埋下去的盒子也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江策往下看了一眼,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的温度。
“他不在了。”江策打量了一圈四周,能看到残留的一些不合理的构造——比如过于平整被破开的天花板,以及出现在不合理地方的楼梯残骸。
就像是……
物质分解后重组留下的痕迹。
只是薇妮使用能力时,会刻意制造乱七八糟的凸起和棱角,而祸言使用时,分解和重组都显然更加规整。
他看了眼霍言,一眼注意到他有一小个豁口的尾羽。
江策:“……”
霍言还在震惊:“他怎么爬上来的?怎么回事?这里是……哎!”
他惊讶回过头,看见江策捏住了他的尾羽。
江策手指捻了捻那个小小的豁口,问他:“疼不疼?”
“不疼。”霍言小声回答,虽然不疼,但想到被他捏着,又觉得头皮痒痒的。
他想了想补充,“鸟类羽毛是空心的,上面没有能感觉到痛感的神经,是不会有感觉的……”
照理说是这样的。
但他还是觉得痒,好像心里也痒痒的。
陶医生检查了周围一圈,有些在意另一个问题——他看了眼守在祷告室门口的祭司,走到两人身边问:“看样子是趁乱逃走了。”
“接下来怎么办?这里有人见过真正的‘神明’,你是冒牌的这种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暴露,趁现在,想想还有没有能做的?”
霍言和江策对视一眼。
江策没帮他出主意,只是手也没松开,他掀了掀眼皮说:“你是首领,你想。”
霍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有点在生气。
霍言诚恳地反思了一下,发现他有可能生气的点,好像多得不得了,以至于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占大头了。
他小心翼翼瞥了眼自己被他握在手里的尾羽,不敢吱声。
“报告!”这时候,继承了谢战勋“不会看气氛”品德的二队队员闯了进来,朝他们大喊一声,“谢队让我来通知,星网权限已经放开,可以使用网络了。”
“还有军械库那边……”
他往前两步,压低声音,“在我们被困小洋楼期间,有一批方舟之核的装备自发启动,带着不少爆破材料离开。”
“临时避难所的监控不算完备,不知道中途去了哪里,不过……”
“我来的时候顺便问了句住在附近的居民,他们说这里确实经历了爆破,但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之后的事。”
霍言面露崇敬,想要站起来,但因为自己的尾巴毛在别人手里而没敢动,只能拍手夸他:“好厉害!超可靠的!这些你都问了啊!”
二队队员露出一个憨厚地傻笑。
江策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霍言立刻一缩脖子不敢夸了。
陶医生好笑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还真是见缝插针地进行小情侣活动啊。”
他对着二队成员招招手,顺手把门外的祭司也拎上,“我去找老谢,省的在这被驴踢,你们等归云子到了再过来。”
他哄小孩一样说,“到时候要和好了哦?不然我就……”
他笑了笑。
霍言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些不妙的联想,下意识靠着江策缩了缩。
等他们离开,霍言才小声开口:“江策。”
江策垂着眼:“嗯。”
“你在生什么气哦。”霍言试着歪了歪头,想把自己的尾羽抽回来,但没成功。
江策抬眼看他:“生闷气。”
霍言:“……”
他试探开口,“亲一下能哄好吗?”
江策眉毛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没那么简单。”
霍言面露挣扎,扭过头:“那、那再让你揪一整根。”
江策:“……”
他伸手抚过霍言的尾羽根,像是再挑选哪根羽毛更好。
霍言闭着眼,准备忍一下疼。
但江策忽然掀开了他脑后的尾羽,凑上去咬了他一口。
霍言蓦的睁大眼睛:“嗷!”
第96章
霍言下意识想跳开, 但不怎么致命的要害尾巴毛还在人家手里,只能可怜兮兮仰着头捂着脖子不敢吱声。
江策心血来潮咬了他一口,也没用多少力气, 但霍言可怜兮兮捂着并不存在的“伤口”缩成一团, 仿佛遭受了多少惨无人道的蹂躏。
江策有一瞬间怀疑了一下自己——他刚刚真的没有用力, 对吧?
“这里的军火库里也有方舟之核的产品,他们甚至能绕开指挥官的命令自行行动,那就证明,我们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江策抬起眼, “严亦诚确实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操纵方舟之核出品的机械。”
霍言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还捂着江策刚刚咬过的地方,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说起正事了。
他顶着一张跟不上节奏的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江策继续说:“他特地把我们引到这里,应该有自己的目的——反正应该不是特地把邱长正送到我们手里。”
“但他既然对这里有一定的掌控, 很有可能也知道邱长正就在这里,但他没对对方做出什么反应, 说明很有可能在他眼里,拥有精神治疗能力的邱长正也根本算不上他的克星。”
他顿了顿, “不过我们也并不指望要带他去单挑严亦诚, 只是想解决游淼淼的异常。”
霍言觉得自己这些话大概是听了, 但好像也没有听进去, 他只能捧场一般茫然跟着点头。
江策忽然提问:“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霍言就像上课滥竽充数结果点名回答问题的笨蛋学生一样, 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眼神乱飘,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要说目的……那应该就是让他杀死法涅斯,获得“异种之母”的对异种的操控力。
但霍言没有配合, 严格来说,应该也算是破坏了对方的计划吧?
“霍言。”江策没看他, 只是盯着眼前祷告室里古怪的痕迹,“我们遇到了很多灾祸了……或者叫异变者——之前在威斯特面前说顺嘴了,差点改不过来。”
霍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蒙混过去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阶段的异变者精神状态似乎会更差一点。”江策安静地分析,“虽然样本不足,但桑妮当初分不清一般人和自己的孩子,威斯特有强烈的自毁倾向,只有邱长正看起来一切正常。”
“也有可能只是看起来,毕竟他的异能特殊,能帮忙做些隐瞒……”
江策靠着身后祭坛的残骸,“也不知道,二阶段的异能者会不会有同样的症状。”
“这个样本应该更少,毕竟根据你的理论,徒有人类外表的异能者是失败的进化侧,能够避免失控进入第二段的数量,显然会比异变者更少。”
霍言慢慢冷静下来,他脖子后面还隐约残留江策的触感,但他开始慢慢顺着对方的话思考了。
“应该……也有例外吧。”他小声回答,“根据人类的科技外力辅助,说不定能提高成功率。”
就像他上次给江策扣上的奇怪喷雾。
江策喃喃低语:“我的脑子大概也有点不正常了。”
“嗯?”霍言警觉地抬起头,“啊,哪里不舒服?是物理的还是精神的?内科找邱医生外科找桑妮妈咪——走走走!”
他刷地站起来,一把拖着江策就要往外跑。
但江策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有点好笑地看他:“霍言。”
霍言这才反应过来。
这应该只是某种夸张手法,就像人们哀嚎“不想活了”、“要疯了”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大概是被他气得。
霍言慢吞吞在他面前蹲下,老实道歉:“对不起哦。”
“我一直知道你藏了很多秘密。”江策紧紧攥着他的手,“在学院城我就发现,你会有意识掩藏自己的存在感,变得合群,几乎不和任何人起冲突。”
“几乎任何人都会被讨厌,哪怕他完美无缺,也会有人讨厌他的完美无缺。”
“但没有人讨厌你,霍言。我们调查了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讨厌你。”
霍言的睫毛颤了颤,他没敢看江策的眼睛。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有意识在做这一切,还是出于掩藏、保护自己的本能。”江策盯着他,“我曾经认为,你出身福利院,学会察言观色,懂得怎么让别人喜欢自己,是不得已学会的技能。”
“这只是有点可疑,算不上非常大的异常。”
“还有就是,你对于人群中,对你过于关注的视线异常敏锐。”
“不论是最初的我,还是谢战勋,以及其他队员……甚至高空无人机都拍到过你看向镜头的画面。”
霍言心虚看着地面:“说不定……我只是镜头感特别好。”
江策笑了一声。
他说:“你从一开始就很可疑。”
“但你没干过坏事,我不想杀了你。”
“我本来想把你藏起来,养在福林苑7号楼2603室,用铁板烧养着。”
霍言小声反驳:“除了铁板烧我也要吃别的,要营养均衡……”
他慢慢曲起膝盖,有些怀念地说,“如果你做饭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不是不能当被养在家里的小宠物。
他神色忽然动了动,抬眼看向窗外,他感觉到被情绪填满的大脑像是被一只手慢慢抚过,不安、愧疚、害怕变得浅淡,然后顺着眼眶,“啪嗒”砸在地面上。
“你哭什么。”江策呼出一口气,他凑近一点,抹掉他的眼泪,“我又没在凶你。”
霍言吸了吸鼻子,有点委屈:“你这时候不凶才更吓人。”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把自己的尾羽从他手里抽回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刚刚还啃我脖子呢,怎么突然就开始翻旧账啊。”
“电视剧里一般演到这段,不是吵架就是要说分手……”
江策哭笑不得:“谁要跟你说这个。”
他想起邱长正说过的话——精神治疗并不会让人马上变得轻松愉快,每个人宣泄情绪的方式都是不同的。
这样看来,霍言宣泄情绪的方式,似乎是哭鼻子耍赖。
“那你什么意思……”霍言扭过头背对他,“我上次偷偷去看过了,学院城4号楼寝室已经塌了,2603变成了大榕树洞,哪里都回不去了。”
“我还去找了铁板烧老板,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说不定已经死掉了,我们也没办法再一起去吃他家的铁板烧了……”
“霍言。”江策注视着他的背影,似乎有些无奈,他低声说,“其实根本没有祸言对不对。”
霍言的声音停下了,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你答应我不会觉醒,答应会维持这幅无害的模样,所以……你不能让我知道,你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江策往前迈出一步,慢慢在他身后蹲下,“这是你学会的,不想让人伤心的谎言,对不对?”
霍言安静了片刻。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用力跳了跳。
他或许应该使用能力,他现在背对着江策,能够偷看一眼,现在做什么样的举动,能让他轻易原谅自己的谎话,能像之前那样,轻轻松松地含糊过去。
但他不敢说谎了。
他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谎言支离破碎,缝缝补补都贴不好的孩子,只能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想起军师。
当时他拍板决定实施这个不太高明的骗局的时候,周寻担心地问过六水,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军师曾经给了八字锦囊妙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总有聪明人觉得,骗一辈子的谎话就是真的,但大多数时候,只是有人愿意装傻而已。
现在江策不配合了,到了该坦白的时间了。
“如果。”
霍言张了张嘴,发现声音哑得厉害,甚至有点不像他。
“如果反了呢。”
他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房间里江策的枪口,想起薇妮笑他是个想要披上人皮的傻子,想起到死都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是怪物的威斯特……
他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底牌,摊到他面前。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