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不该自己动手。
再怎么仇恨,他们都是不到八岁的小孩。“目睹死亡”,和“亲手让人死亡”,绝不能相提并论。
白争流和梅映寒对这些孩子的期望,是大部分人找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少数无家可归的孩子,比如二花,则在可以接纳他们的江湖门派中长大。
如果他们当真走了这条路,从小习武,心中有正气,能辨是非、懂公理,那未来有一天,他们如今日的白、梅一样提刀握剑,惩奸除恶,自无不可。
可即使是做到这些的白、梅,第一次杀人时,都适应了一些时候,何况眼前的孩子们呢?
白争流想了想:“人是我们想办法抓的,所以归我们处理。”
二花:“……”
她眼睛瞪大,眼神里写满不可置信,脱口而出:“你怎么能……”
白争流认真:“抓得我们颇辛劳呢!你可不许与我们争。”
梅映寒也道:“正是。累得我们头晕眼花,难受得很。”
二花面皮微抽,想开口反驳。但后头,又成了无言以对。
要是这两人与她讲道理,她定然……可是,他们竟然耍无赖!
她极郁闷,但也只能道:“好吧,归你们。”
白争流微微笑了一下,“承让。”
这句之后,他和梅映寒各自取了一把刀。
一群孩子伴随几只“犬”,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们身上。
白争流和情郎商量:“映寒,咱们从上头三个动手,如何?”
梅映寒:“正有此意。”
刀客说的“上头”,其实就是笼中。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拉长下面五人死前的痛楚。
看着刀锋穿过昔日同伴身体,带走他们的性命,拐子们心头定会饱受折磨,不断冒出“什么时候才是我”的念头。
这又只是个起点。
等到笼中三人毙命,白、梅带着血淋淋的刀回身。
还活着的拐子们不是头一次见到死人,甚至不是头一次看到几岁大的孩子杀人。但白、梅干净利落的动作,还是让拐子们目瞪口呆,疑心自己看错。
这哪里是孩子!根本就是不知动了多少次刀的江湖老手!
如此老手,怎么会……
拐子们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听到两个“孩子”开口。
他们先站在第一个拐子身前,却不看他,而是问其他几个拐子:“有什么关于他的事儿,你们愿意说说?”
其他拐子颤颤巍巍,不敢开口。
白争流笑了,他等的就是这个“不敢开口”。
“你们几个,”他转向旁边的孩子,懒洋洋开口,“把自己眼睛捂上。”
二花:“我不……”说着,对上刀客严肃的神色。
二花骤然安静。半晌,她抿抿嘴巴,按照白争流说的做。
不单是她,其他孩子,包括“犬”都捂眼的捂眼,背身的背身,不把视线留给白、梅。
白争流这才满意。
他再度提刀,刀锋毫不留情,直接斩向第二个拐子的手!
后者手指当即从指根处断开,足有三根,直直落到地上!
一瞬间,男人眼泪、鼻涕齐下,不消片刻便糊了满脸,叫道:“啊!!!痛、痛啊——!”
第三个拐子被这动静吓傻,不等白争流看来,便脱口而出:“我说,我什么都说!”
白争流眨眼:“很好。”
有了良好的开头,下面的事情变得非常顺利。
把五个拐子轮了一圈儿后,白、梅对这批拐子的动向、附近其他宅中团伙的风格、账簿上五花八门的暗号,都有了一定了解。
之后,迎着拐子们“我什么都说了,可不可以放过我”的期待目光,白争流和梅映寒给了他们最痛快的一刀。
五个脑袋齐刷刷落在地上。旁边的孩子们听到动静,捂在脸上的手指动一动,想要挪去遮掩,亲眼看看眼前场面。
奈何白争流先一步料到,直接开口:“保持现在这个姿势,往前走。”
二花手没动,嘴皮子倒利落,问:“摔了怎么办?”
梅映寒笑了:“放心,我们看着呢。”
二花还是显得犹豫。这时候,白争流又道:“你忘了,前面灶台上还炖了肉。”
肉!
二花一下子站不住了,“呀,我还真忘了!这么多时候,火怕是都熄了!”
她火急火燎地朝厨房冲,只在离开笼院时悄悄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月色之下,血泊之中,五团黑影滚在一起。
生前臭味相投,死后脑袋聚会……
该!畜生就配这个下场!
二花笑了:“走咯!吃肉。”
在她的带领下,其他孩子也开始朝外冲。
白、梅落在最后。等他们来到厨房,孩子们已经一个一个地端着碗,嗅着香气咽唾沫。
白争流这次没拒绝二花递来的碗筷。只不过,他提出:“我也去给那边房中的人送些吃的。”
二花正忙得火热朝天,听到这话,也只是“嗯嗯”应了两声。
白争流离开厨房。
到了小房子处,他先敲门,说明送食的来意。
屋内无人应声。
白争流皱皱眉头,略觉担心,干脆推门前去查看。
屋内景象在烛火摇曳中映入眼帘,刀客表情瞬间变化。
床上空空荡荡,“杂毛犬”竟是不见身影?!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312章 找
梅映寒比白争流晚了一步。一进门,先看到了刀客难看的神色。
他瞬时意识到了什么。端着自己的碗的手依然很稳,里头汤水不曾撒出半点。视线却已经挪到床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
下一刻,两人快速上前。随意地把碗放在桌面上,就开始在屋中搜寻。
床下没有……柜子里也没有。
房间就那么大,哪怕有黑暗相帮,能够藏人的地方依然不多。没一会儿,白、梅就确定了,“杂毛犬”果真不在屋内。
两人立在床边,面色微沉。
白争流看着床上被褥间的褶皱,低声道:“应该不是凭空不见。”
所有褶子都朝向外间,“杂毛犬”一定有个从上头下来的过程……
梅映寒第一时间想到:“难道是还有拐子藏在宅中?”
白争流眉尖微拢。
梅映寒又自己否认了前面的念头:“不。不说咱们只看到了那么多人,就以他们的表现来讲,‘只有八人’不该是谎话。”
可如果这不是谎话,“杂毛犬”又为什么会消失?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一起冒出一个略显荒谬的想法。
“他总不会,”白争流喃喃说,“是自己跑的吧?”
梅映寒安静片刻。
“他受伤了,”天山大师兄客观分析,“肋骨刚被你正了过来,器脏也有不妙,寻常走路都颇艰难。若说是自己走了——为什么?”
白争流说:“我不知道。”一顿,“咱们得去找。”
不管“杂毛犬”是因为某个原因,选择自己离开,还是被潜伏着的谁悄悄带走,他们都必须找到他。
想通此节,白、梅立刻离开屋子。梅映寒去与二花讲一句两人接下来要去找人,又把肉碗放在厨房,言简意赅:“你们先吃吧,我们后头再说。”
二花一愣,“哎,这肉再不吃,可是要凉的!”说完,才反应过来了,“找人?那个受伤的阿弟不见了?”
她脸上显露忧虑,在场其他孩子也放下碗筷,担忧地看着外间院子。
“我俩会尽量找到他。”梅映寒道,“不必太担心……还有,吃完之后,你们最好休息一下。”
如果不是“杂毛犬”不见了的插曲,此时此刻,白、梅应该已经在和这些孩子讲起离开的决定。
可眼前多了更重要的事,梅映寒只好将这一步骤推后。预备等“杂毛犬”回来了,再和孩子们说清。
总归——
他一脚踏出厨房门。
外间明月依旧悬挂在天,夜色且长。
“应该是往外了。”听到梅映寒的脚步声,半蹲在地上、看着眼前一点儿血痕的白争流这么说。
梅映寒低头,一样看到那血痕。
白争流:“咱们虽然也有在厨房布阵,走来时却颇小心,不至于在路上洒了碗里的东西。再说,这血还没干。”
其实就算他不说这些,梅映寒也相信情郎的判断。
对方话音一落,他便开口:“走,出去看看。”
白争流点头、起身。
两人一同离开主院。他们身后,二花脸上的担忧还没退去,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
“唉。”她叹气,“为什么咱们的命都这么苦?总要出些变故。”
没有人回答她。
女孩儿回头,重新看向屋内。
“梅哥让咱们先吃,可我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后头说是休息,我也没那个心思……
“不如这样。”二花提议,“咱们也去外头,帮着他们一起找人吧?”
她讲完,距离她最近的孩子第一个开口答应:“好。”
那之后,是第二、第三个开口的孩子。说出的回答,也都是那个“好”字。
二花喉结滚动,“你们这会儿倒是知道要团结友爱了,从前却……”停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一脚迈入院子。身后,孩子们也像前头应声时那样,一个一个来到院子。
“这么些人,”二花又喃喃,“不知道够不够。”
而这时候,白、梅已经在前院发觉线索。
本应在拐子们傍晚回来时便关闭的宅门,此刻竟是开着的!
他们短暂错愕,随即迅速上前,顺着门开启的那条缝隙,看向外间街道。
入眼的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临近的屋宅、蔓延出去的巷道……
想到二丫不断重复的“外头都是其他拐子”,白、梅的呼吸都轻了几分。
不过,呼吸虽轻,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两人推开宅门,让大门扩展到可以容两个人通过的程度,随即踏出宅院。
嘶!
两个“孩子”打了个哆嗦。
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从宅子走出的瞬间,白、梅便觉得周遭温度下降颇多。原本微凉的环境成了“冷”,自己没适应来,可不是就要哆嗦?
好在这一抖,身体被增加了少许热量,倒是舒服了些。
白争流看着身前的巷子。
这伙儿拐子的宅子原先就在巷尾,不必再费心分辨“杂毛犬”是往左还是往右。
刀客很快决定:“映寒,咱们贴着墙边的影子走。”
不知道其他拐子会在哪儿、什么时候出现,他们没法事先提防,只好从一开始就谨慎起来。
梅映寒听着这话,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两人贴上一侧巷墙,身形小,倒是真的让自己全然躲进影子。
旁边一段儿路有月色照着,不必担心看不到“杂毛犬”。
他们快步往前。这时候,二花也来到院子门口。
“帮忙,”她嘴巴里念,“我是来帮忙……”
“不管他是怎么走的。”走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杂毛犬”的影子,白争流心头愈焦。
他拿思索稳定心神。同时轻轻讲话,是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也是说给梅映寒听。
“总之,”白争流继续道,“不出意外,就是在咱们待在笼院那段时间。”
梅映寒同样轻声回应:“对。”
白争流:“咱们在里头待了多久?”
梅映寒:“你我问了颇多话,加起来总得有两刻。”
白争流:“……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了。”再有,如果是附近其他团伙的拐子干的呢?
从八人团伙的拐子们口中,白、梅听出来,“背经犬”对他们而言堪比摇钱树、聚宝盆。
其他团伙待其极为眼馋。可惜把人团伙把“背经犬”的来历捂得紧,别的团伙压根想不到他们是从哪儿找到这样的“宝贝”,更不知道那身狗皮之下其实是活人,还都是几岁的孩子。
如果终于有哪个拐子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想要悄悄潜入八人团伙的院中,盗走一只“聚宝盆”。这会儿,人已经回到自己的住处。
白争流心情沉沉。
梅映寒同样觉得情形艰难,却还是道:“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白争流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笑了,“也是。”
两人继续沿着巷墙往前。路上不忘竖起耳朵,去听附近院子里的声响。
夜晚虽说安静,却不可能真的全然静谧。只要留心,便能听到墙内的呼噜声,讲话声。
到有讲话响动的那间院子前时,白、梅有意放轻了脚步,近乎把自己贴在墙上,去分辨——
半晌,两个“孩子”站直身体。
屋内不是什么线索,而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调笑。
梅映寒安慰白争流:“也算排除了一间。”
白争流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
他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抹在旁边墙上,算是一个标记。
口中叹息:“要是咱们原本的身体……唉。”
哪里还用这么麻烦?只要打开那份不用眼睛,便能“看”到全局的视野。找个人,不是轻轻松松?
刀客颇郁闷。好在郁闷之后,他很快振作精神,继续往前。
又继续念叨:“这巷子倒是长。不过,咱们至多至多,只要走到巷口。
“要是小孩儿自己走,凭他现在的样子,就算比咱们多出两刻工夫,他也走不了多远。要是被人带离,那个带走他的人,定然在附近住着。
“若是今晚当真找不到。”白争流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咱们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先走。等到安顿好其他孩子了,再返回来找那小孩儿……唔?”
他话音忽而停。
两人身前,月色带来的模糊图影中,终于出现了“墙壁”“巷道”以外的东西!
白、梅呼吸都放轻了。对视一眼,便快步往前。
离得越近,看得便越清楚!
那倒在路边,毛茸茸、趴在地上的存在,可不就是他们苦寻不得的“杂毛犬”!
白争流心跳都快了许多。最开始,纯粹因为欢喜。到后头,却另有一阵紧绷横在心头。
答案出来了。不是被带离,他果真是自己走!
可是,为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思,白争流愈发放轻了脚步。
这时候,“杂毛犬”也像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动静。眼皮抬起一些,艰难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他一眼就看到了白、梅。随即,“杂毛犬”身体一抖,便要起身逃离!
白争流当即加快了脚步。不给“杂毛犬”离开的机会,直接站在了对方身前!
“杂毛犬”开始剧烈颤抖。
他不断后退,喉咙里是白争流已经听过很多次、称得上熟悉的“呜呜”声。只是这一次,刀客好像从里面听到了些不同的东西。
这时候,梅映寒也在“杂毛犬”身后站定了。
被前后夹击,“杂毛犬”的颤抖幅度更大。他看着白争流,视线堪称惊恐。
——惊恐?
白争流忽地想到了什么。
“你在怕我?”他问,“为什么?”
“杂毛犬”没有回答,只是眼中渐起水雾。
“你前面在屋子里抖成那样,难道也是因为害怕?”
白争流进一步问。
若是这样,倒能解释“杂毛犬”为什么在重伤之下,还能走这么久。
他的确受伤了,只是伤势或许比自己原本以为的轻上许多。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313章 逃走?
接连三个问题砸在“杂毛犬”身上,他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从身体反应来看,被一身狗皮限制,此刻只能伏在地上的孩子已经快要晕厥了。
白争流耐心等了片刻,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叹息。
“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他说,“我们好歹帮你杀了那个拐子吧?”
那个拐子,这孩子好像都没有这么怕。
“他再坏,也是人!”“杂毛犬”终于承受不住,猛地开口,“你们却——”
却……
白争流神色一凝,直觉小孩儿接下来说的应该就是重点,问:“‘却’是什么?”
“杂毛犬”牙关紧咬,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他还是想逃,可前后两个“孩子”压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再有,拖着毕竟受了伤的身体在外面这么久,他已经很累、很累,这才倒在路上。
可他真的不想死。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才升起了对接下来生活的希望。谁能想到呢?害他的是人,给他希望的却是——
“杂毛犬”闭上眼睛。
偏偏眼前两个“孩子”还不放过他。梅映寒接过白争流的话,问:“我实在想不明白,对你来说,有什么比将你害成这样的恶人更可怕。”
“杂毛犬”不答。
梅映寒耐心地开口:“我们不是早就说了?我俩不是一般人呢。要是普通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地对付那些拐子?又怎么能和你承诺,后头会给你治好身上?”
“杂毛犬”依然不曾开口。但白争流敏锐地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动摇,眼神登时发亮!
有效果!
他看向梅映寒,用眼神向他传递这点。
梅映寒微微点头,继续和“杂毛犬”说:“你仔细想想,若我们真要伤你,至于做前头那些事吗?”一顿,“……你这样子,倒是让我们十分伤心。”
“杂毛犬”脸上的动摇愈多。
梅映寒叹气:“好吧,看你到现在都不理会我们,多半是当真不需要我俩了。也无妨,总归以如今这世道,被欺负的人那样多,我们去帮旁人,也是一样的。”
说罢,他竟然做出了要走的样子。
白争流眉尖微挑,算是弄那个明白情郎想干什么。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是这还不够,最后的杀招,便是眼下这副“我不管你了”的模样。
就像是在市集上与人杀价,久砍不下来之后,做出一副“我要走了,你爱卖不卖”的姿态。往外走两步,总能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叫喊。
“等等!”轮到当下,白、梅刚刚走出去一丈远,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回头。
“杂毛犬”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抬头,看着眼前两个“孩子”。
“你们,”白、梅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小孩儿的语气中听出他的情绪有多复杂,“说得对……”
两个青年屏息静气。
“活着的人会欺负我。”“杂毛犬”恹恹开口,“如你们这边的鬼,却会帮我。我该相信你们,不该被吓走。”
白、梅:“……”
“杂毛犬”忐忑:“你们还能原谅我吗?”
白争流嘴唇动了动,梅映寒面皮微微一抽。
“杂毛犬”咬咬牙,“我……我当真知晓自己前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