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梅映寒身上那身天山弟子装束,镇上居民很乐意告诉他们这种细节。不过要说找个能让他们听戏的地方,旁人便爱莫能助了。
白、梅失望,步子重新变得缓慢。
两个青年,这么慢吞吞地走在街道上。
周边有各样小摊,不过,他们都没有心思细看。
“玩乐……”念着这两个字,白争流忍不住叹息,“映寒,我怎么觉得,这事儿这么难?”
梅映寒道:“我也觉得。”
“唉。”白争流再叹息,仔细琢磨,“于我来说,最放松的事情,仿佛就是练刀。”
梅映寒笑了:“若是旁人听到这话,自然不信。”
练刀辛苦。这一点,杨春月恐怕亦是清楚。
白争流说:“小时候是累,可长大了,慢慢便察觉乐趣。”再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刀对他来说是师父留给自己的唯一东西,是他独行生活中仅有的伙伴,于他来说意义不同。
后来有了更多朋友、有了映寒。断水刀没了,换做二十八将。白争流心态有了些许变化,对刀的看重却始终如一。
梅映寒道:“这倒是真的。”
白争流心动:“映寒,咱们不如?”
偷偷上山,偷偷继续比划?
梅映寒听出心上人的言下之意。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有心动。
说白了,他和白争流是同样看法。
不过,“前辈可是特地叮嘱过。”
白争流:“唉……”
正在第三次叹息,耳边忽地传来一道声响,正是:“白大侠,梅大侠!”
刀客、剑客一怔,抬头去寻声音传出的方向。
不多时,两人视线定格。
看到正招手叫他们的汉子,白、梅先是一怔,随即露出喜色。
他们朝着对方走去,转眼到了对方身前,一起叫道:“赵大叔!”
原来呼唤两人的,正是赵大。
两年前,对方失踪在山上。白、梅前去找寻,虽然将人救了回来,赵大却永远失去了双腿与一根手指。
两人为赵大日后的谋生方式担忧过,这时候,凌云子想出一个主意。既然赵大还有余下的手指能用,不如教他一些缝补手艺。后头,白、梅还特地找他做过些小东西。
如今再见,赵大正在一个摊子后面。见了白、梅,他脸上也是喜色,说:“我前头还不敢认呢!前些日子,你们成婚,我可是看到你们骑马了。哈哈,好事儿!大好事儿!”
世人虽注重“阴阳调和”,可天山并非中原,民风本就开放很多。于赵大而言,白、梅又有救命恩人的身份在前。看到两人成好事,他自是为他们欢喜。
说着,还从摊子下面摸索出两双皮毛手套:“我当时便琢磨,要拿什么东西当做贺礼。想来想去,自然是要送自己的手艺。刚做好,正琢磨要怎么递给你们呢,你们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401章 番外一(下)
白、梅看赵大面色,见他欢喜之余,脸色红润。虽然双腿没了,手臂活动却十分自如。可以想见,过去近两年岁月里,他过得着实不错。
再往下头看,原来赵大之所以可以出摊,是因为他下方有一把椅子。那椅子旁侧有两个木轮,结合位置,应该是可以用双手推着活动。
倒是个心思灵巧的木匠做出来的。
既然知道对方过得不错,白、梅便收下了对方的贺礼,大大方方应了一声“谢”。
赵大看两人把手套戴上,道:“我这儿虽然记得你们的尺寸,可那毕竟都是从前留下的。若是哪里不舒坦了,你们直接说,我现在就改。”
白争流笑道:“哪有不合适?好着呢!”
赵大便笑:“那就好。”一顿,又压低了嗓音,“我从前听说,你们去外头,碰到了什么大麻烦。如今回来,是那大麻烦解决了?”
白、梅并不意外于他的问题。镇上时常有天山弟子往来,赵大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二消息很正常。
两人耐心回答:“是,解决了。”
赵大听着,还是笑,还告诉他们:“我还见着一些明显是从外头来的人,口中也在谈论你们俩,一副崇拜模样!
“我听了,便想,那当然,你俩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能不厉害吗?”
白、梅看他夸得热烈,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们只是做了一些该做之事……”
赵大:“两位大侠,切莫谦逊。”
白、梅咳了一声,知道再说下去,只能听到更多夸赞,干脆岔开话题,问赵大:“您在这儿摆摊,平日生意如何?”
“还不错。”赵大笑呵呵地回答,“大伙儿对我关照,有什么和旁处一样的东西,都愿意多走两步路,来我这儿买。自然,我给的价格也实惠。大伙儿关照我,我不能凭他们的心意坑人。”
白、梅纷纷道:“正该如此。”
赵大又问:“对了,白大侠,梅大侠,我看你们一路在街道上慢慢走,可是要找什么东西?”拍拍胸脯,“整个镇子,还没有我不知道的店呢!你们要找什么,与我说!”
他十分热情,要给白、梅指路。白、梅听着,却是叹气,说:“赵大叔,这事儿,你还真帮不了我们。”
说着,两人大致把“姑姑”布置下来的任务说给赵大听。赵大果然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道:“竟然还有这等事。”
白、梅心有戚戚地点头。
赵大又乐了,说:“想要放松,还不容易?纵然没有戏班子,你们也能去看话本子啊!”
白、梅一愣:“话本?”
“正是。”赵大说,“往前走上百步,有一个书斋。看到梅大侠是天山弟子,那边的伙计一定给你们极实惠的价格。
“你们去了,就问他们,时兴的话本有哪些。一箱子买下来,保管你们直接看到过年。”
白、梅若有所思,这的确是一个思路。
两人朝赵大道谢。他们态度郑重,这下子,轮到赵大不好意思,说:“我也是听邻家说的。”
还压低嗓音,与白、梅讲八卦,“邻家住着一个念书的郎君,平日总把自己关在屋中,我们都当他是在苦读。结果呢,有一日,他娘从他床底下搜出来整整一箱话本。那可闹得哟,整条街都听到了。”
白、梅想象一下赵大描绘的场面,嗯,的确颇为热闹。
不过,对青年做的事,两人很不赞同。
“这便是那郎君的不对了。”白争流说,“家中供他读书,自然十分辛苦,怎么能这么偷懒?”
梅映寒也到:“那一箱话本,恐怕不便宜吧?”
“谁说不是?”赵大摊手,“不过,这些事儿,就不是咱们能多说的了。”
白、梅叹一口气,“也是。”
无论如何,对方的做法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思路。
告别赵大,两人果真朝着不远处的书斋走去。
到了地方,伙计看了白、梅一眼,都没留意到梅映寒身上的白色衣裳,就直接对着脸,认出他们就是前几天的新郎官儿。
伙计一下子笑了,开口便是一连串吉祥话。听得白、梅脸上也带出了笑意,与伙计说明自己的来意。
“哟!”伙计脸上笑意更大,“想要些话本,打发时间,对否?”
白争流听着对方的话,总觉得伙计的表情中透出一点古怪。只不过,这概括的意思确实不错。
他谨慎地说:“正是。”想一想赵大前头说的那些,又补充,“要是最时兴的,多些。”
“得嘞!”伙计说,“您二位稍等!到后头喝一杯茶,我这就去给您二位收拾!”
收拾?喝茶?
白、梅微微一愣,都觉得伙计这番说法是不是夸张。
只不过,两个人转念想想,又觉得是不是因为他们说了“多些”,对书斋来说是笔大单,这才有了如此待遇。
怀揣疑问,两人到底前去喝茶。过了会儿,伙计过来,手上却并非白、梅此前想象中的大箱子,而是一个小小的木盒。
白、梅惊讶,问:“这便足够了吗?”
伙计朝他们挤挤眼睛,笑道:“最时兴的!听我一句劝,这种东西,贵精不贵多。你们回去看,准没错。”
“……”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现在白争流心头。他忍不住拿起木盒,想要将其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精”本子。
没想到,动作刚到一半儿,伙计便火急火燎地把手按了上来,“这可不行!大侠,您得回去之后看。”
“回去之后?”白争流狐疑,“什么话本,竟然弄得这么神秘?”
他问得太坦荡,反倒是让伙计愣住半晌,这才低声道:“哎呀!这可不是光天化日能看的东西。”
一句话,让刀客联想颇多。
非光天化日——难道只有私下里能看?
为什么?——莫非官府有意查封此书?
一瞬间,刀客心神凝重起来,说:“我明白了。”
再看看旁边的梅映寒,白争流用一样凝重的语气开口,说:“映寒,既然如此,咱们就回去看话本吧。”
梅映寒原先正在看伙计。听到白争流这话,他眼皮微微一跳,有点犹豫,却还是点头:“好。”
两人这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书斋的伙计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出神。
过了一盏茶工夫,掌柜来到伙计身后,在人脑袋上敲了一下,说:“做什么呢?在这儿站着,也不知道吆喝,莫非是要偷懒?”
伙计连忙解释:“自然不是!只不过,我前头碰到了……”犹豫一下,把自己前头招待两个客人的情况说出来。
掌柜听着,也是一愣。后头,再有客人从书斋门口进过,便看到有两个人立在门口,望着天山门派方向,若有所思。
再说白、梅。拿着木盒子,两人心神紧绷地回到门派,又到了自己屋中。
经过前头一番折腾,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只是尚未全黑,仍有黄昏光色落入窗里。
白争流想了想,没有点灯,只就着这光,谨慎将木盒打开。
两人先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今看到盒子里只有一本书,心头也不意外。只是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话本能让伙计那样神神秘秘,还被官府查封。
抱着这样的心思,两人将话本翻开。
须臾之后。
刀客、剑客耳根一起浮上一片绯红色。
白争流喉咙发干,脸颊发烫。
确切地说,应该是浑身都在发烫。
感受着掌心当中的汗水,他勉强开口,说:“映寒,这……”
梅映寒的喉咙也是干的,低声说:“兴许是咱们说得不太清楚,那伙计误会了。”
白争流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对,一定是这样,他误会了!”
这句话之后,屋子里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寂静。
白争流觉得,自己应该把话本放回盒中。如果可以的话,最后将其退回书斋,告诉伙计,自己要买的不是这种东西。
可是……
就为什么脑子里这么想,手却一直在书页上捏着?
眼睛也一直落在上面。
刀客的喉结轻轻滚动。在平日不引人注目的动静,到此刻,却是那么清晰。
白争流近乎被自己发出来的声音骇到。好在紧接着,他就意识到,心神紧绷的人不光是自己。
一滴汗水从身侧人鬓角滚落,落在自己脖颈上。
他肩膀一缩,整个人都像是被烫到。
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觉得空气都比平日热了不少。
是因为这会儿是八月,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吗?可此前,自己分明没有这么觉得。
无数心思在刀客心头涌动,这当中,又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花了一会儿工夫,分辨出来,原来是情郎呼吸的动静。
这个认知浮出脑海的那一刻,他瞳仁微微一缩,嘴巴轻张,叫:“映寒——”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白争流清晰地感受到了梅映寒身体的震动。
莫名的,前头所有躁动都消失了,他变得心平气和起来,甚至能在嗓音里带出几分笑意。
“这上头写得倒是有趣,”白争流说,“咱们要不要……试试看?”
梅映寒听了这话,安静半晌,应出一个“好”字。
……
……
再次见到两个小辈的时候,杨春月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可她看了白、梅半晌,依然看不出个所以然。
那便不计较了。杨春月将前头心思抛在脑后,笑着朝两人递过一样东西。
白、梅看到那样东西,便是一愣,“这是?”
杨春月说:“储物戒。这些日子,我与你们叔爷爷他们清理了上头的阴气。如今正好拿来,给你们当成婚之礼。”
白、梅听到这话,皆是肃然,说:“姑姑,这东西太贵重,还是……”
杨春月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给他们:“正因贵重,我们才将它拿出来!你们在上面各滴一滴血,便能让它认主了,快来。”
在杨春月催促的话音之中,白、梅到底照做。
血滴在储物戒上的瞬间,两人神思一晃。都觉得冥冥之中,自己身畔多了什么东西。
日后自有时间习惯。当下,两人郑重地对前辈们道谢。
“莫说这些了。”杨春月摆摆手,想到什么,又问,“前头让你们歇息,你们做得如何?”
话音落下,觉得白争流幽幽地朝自己看来一眼。
“还不错。”他说,“只是——”
杨春月略有担忧:“只是?”
白争流:“书里写的,也不可尽信。”
原先觉得,自己与映寒前头能在灵矿中比试整整三日,话本里写的其他事物,于他们来说也是小意思。
没想到——
唉。
在杨春月更加担忧的目光之中,白争流想了想,到底安慰了长辈一句。
“虽然耗得工夫多了些,却还是挺快活的。”
杨春月一怔,看出小辈话音中的真心,终于笑了,“那便好。”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402章 番外二(上)
【番外二:如果小白小梅提前相遇】
“诸位叔叔婶婶、阿兄阿姐, ”热闹的街道上,忽地响起一道清脆嗓音, 引得不少人投过目光, “小子今年十二岁,年纪不大,却也已经跟着师父学刀多年, 小有心得。
“今日, 小子便给大伙儿比划两下。叔叔婶婶、阿兄阿姐们若觉得小子功力不错,便给小子捧个场吧。”
这算卖艺人的标准开场。过路百姓听着, 有的不感兴趣地转身离开。也有人看说话的孩子模样俊俏, 笑容讨喜, 便干脆停下脚步, 围在孩子身侧。
众人视线里,白争流心头默数:“五个人、六个人……八个人了!开始吧!”
他像模像样, 拿起一把刀。
前头说的“十二岁”是真的。这个年纪的白争流,个头还没有开始窜。脸颊带着孩童的稚嫩,只是一双眼睛十分明亮,能看出性格中的坚毅。
可再坚毅,他依然是个实实在在的孩童。
再和那原先该由成人比划的刀对比一下, 当即就有过路人开口:“小孩儿!这刀都快有你人高了,当真能行?”
话一出来, 前头停下步子的围观者们开始打退堂鼓。
对啊!万一这孩子一个不小心, 把自己伤了。虽然人人都看着,就算衙门来了人,自己也定能无恙。可无论是身上沾了血, 还是在状况未明前被衙役掰扯,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步子重新迈了出去, 人们露出要走的样子。
白争流瞳仁微缩——不好!可万万不能让他们走了!
师父前些日子受了凉。初时还好,能跑能动,还自己去城外山上采药来吃。白争流原先已经放心,没想到,一觉睡醒,师父竟直接发起高烧,人也跟着神志不清起来。
他心急如焚,纵然自己也在师父的教导下懂得些许药理,到这种时候,还是不敢去给师父用药。可若想在城中看诊,总得有足够银两。
小孩儿实在没法子,这才想了“卖艺”这招。从前,他也在师父的带领下与人耍过把式,可那会儿,百姓看着一旁的老者,自然要安心许多。哪像现在,自己竟因年纪、身量被质疑……
眨眼之间,无数心思从白争流心头闪过。
他知道口辩无用,干脆直接拎起长刀,也不管旁人是否转身,就这么舞了起来!
从前听师父说过,自己手中的刀名为“断水”,取的便是一个锋利无比、能将水流斩断的意思。如今教白争流舞来,转头的百姓只听得一阵虎虎动静。纵是步子已经迈出数步的人,在这威风声响下也不由回头。
这一回头,就情不自禁地屏息。
“好刀法!”
小孩儿身量是小,厚重长刀在他手中却轻得像是一根树枝。他提刀劈砍,若是师父还在,这会儿两人就要上一门绝技——
师父会把一桶木炭朝他倒来,期间白争流挥动长刀,将自己防卫得密不透风。须臾,所有木炭落下,小孩儿衣裳竟颜色如旧,半点儿没让那木炭沾到身上。
每到这时候,周遭就会响起一片叫好动静。白争流会趁势拿起托盘,在众人面前转一圈,好让他们投下铜钱。
现在……
小孩儿抿抿嘴巴,将目光投到那喊了“好刀法”的人身上。
他眼前微亮:江湖人!
来人一身白衣,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身穿白衣的孩子。这副模样,明显是哪家门派的师长带着徒弟们下山游历。
当下,那些白衣小孩正好奇地看着白争流。
白争流却已经挪开视线,重新看向站在他们最前头的白衣长者。
他朝对方供一拱手,十分恭敬,道:“这位前辈!小子今日独自出门,有样精彩招数想演给大伙儿,却苦于无人相助,难以施行。如今见到前辈,便是缘分。可否请前辈出手,将他木炭朝小子倒来。”
从师父身边离开的时候,白争流已经打上这个主意。当下有了目标——是江湖人,所以能看清楚自己的功夫值得多少赏钱;是江湖人,所以不会在意因这点小忙“惹上麻烦”……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朝对方讲明表演细节。
白衣长者听到这话,微微笑一下,果真答应下来:“好。”
在场其他人心头也生出期待,低声与身边人交谈:“这小孩儿,到底要做什么?”
“一身木炭落在身上,他那衣裳怕是要不得咯!”
“我前头就在想了,上街卖艺,为何要备一桶木炭在旁边。”
“……”如此种种,白争流听到了,却不曾理会。
他认真地把木桶提到白衣长者身边,又叮嘱:“前辈,待会儿我摆开架势,您便朝我倒来。不必事先说明,我能看清。”
白衣长者朝桶里看了看,道了句“好”字。他身后,个子最高的一个男孩儿同样看看木桶,再看看白争流。
白争流留意到,那小孩儿眼里带着三分担忧。
明明是萍水相逢,他却像担心木炭砸坏自己似的。
这个认知,让白争流心尖轻轻跳了一下。不过,他不曾在意。
确定白衣长者答应了,小孩儿果真后退几步。
他视线紧紧黏在木桶上,见白衣长者微微弯下腰,将其提起、倾斜——就是现在!
断水刀在空中飞速舞动,动作之快,恰似流水落于空中。周遭百姓看着这一幕,无一不张大嘴巴。直到小孩儿动作停下,木炭也全都落在地上,他们才反应过来,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