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没椅子,沈含烟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却指指自己的床招呼季童:“坐。”
季童腮帮子依然是鼓的,像只河豚兔,闷闷坐过去,这点微妙的“特权”并不足以让她开心起来。
沈含烟要去见别人哎!还为了见别人精心打扮!
还是在她生日这天!虽然沈含烟不知道。
瞥到沈含烟从衣柜里取出一条白色裙子,上面淡紫的鸢尾印花与沈含烟莹润的皮肤格外相衬,季童更不高兴了。
沈含烟都没为她穿过裙子。
她垂在床边的小腿一晃一晃,郁闷道:“要不要我再帮你化个妆啊?我是学美术的,给人化妆可厉害了。”
沈含烟居然说:“好啊。”
季童一下子抬起头瞪着她。
沈含烟穿着那条极衬她的裙子走近季童,又是那样双手撑在膝上的姿势,一张脸与季童贴得极近:“到底化不化?”
季童看着她清冽的眼,秀挺的鼻,唇峰微翘令人想吻的唇,心砰砰跳两下:“化就化。”
手指把粉底液轻蹭在沈含烟脸上的时候,她做贼心虚的解释:“其实手指有温度,比刷子更容易上匀。”
沈含烟双眼含笑,倒也没说什么。
唯独在她轻托着沈含烟的下巴、轻刷一层纤长效果的睫毛膏时,沈含烟的嘴唇翕动两下:“你眼睛里有我哎。”
季童的心又猛跳两下,几乎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来暗藏的心思被沈含烟窥穿。
最终丢下睫毛膏时才松了口气,低着头把口红一递:“涂口红你会吧?自己来。”
若按照她的心思,不用唇刷,再用自己粉白的手指抹上口红、对着沈含烟柔软的唇瓣揉弄两下,她怕自己忍不住会真的亲上去。
沈含烟从善如流,接过口红自己涂了,又把扎马尾的皮筋拆了,浓密的黑发柔顺的垂落到肩上。
季童坐回床边,埋着头,晃着小腿,眼尾却不停往沈含烟身上瞟。
今天的沈含烟真美啊,但这样的美与她毫无关联。
等沈含烟走了后,老宅就只剩自己孤寂寂的一个人,度过最重要的十八岁生日了。
正这样想着时,一只莹白的手伸到她面前。
季童有气无力的说:“不用拉我,等你走了我就走,不会赖在你房里的。”
“你不走我怎么走?”沈含烟的手还伸着。
季童抬起头。
“今天不是你生日么?”沈含烟淡淡的说:“我不去婚宴,我带你出去吃饭。”
季童瞪圆眼:“你怎么知道?”
难道是季唯民对奚玉提起过、奚玉又告诉了沈含烟?
不太可能啊,季唯民每年都记不准她的生日。
沈含烟含了点笑意,意味深长的说:“我知道的事可多了。”
又问季童:“走不走?”
季童一下从床边跳下来,牵起沈含烟的手。
沈含烟居然没放开,就那样一路牵着她。
走出季家老宅,问她:“想去哪吃?”
季童报了家网红餐厅的名字,那家的榴莲披萨很有名,她想让沈含烟尝一尝。
她当然不知道,沈含烟刚在日记里再次吐槽了她那薯片都要甜口的孩子口味,这次的榴莲披萨,又将值得沈含烟添上一笔。
沈含烟:“我叫辆车。”
“别啊沈含烟!”季童快乐的说:“我们坐地铁吧!”
她忙不迭选择沈含烟的生活方式,一切都向沈含烟趋同。
地铁上人多,沈含烟的手臂轻轻环着她的背,帮她隔开身后的人群。
像一个拥抱,这给了季童勇气,在下地铁时又一次主动牵了沈含烟的手。
沈含烟没有甩开,并且,轻轻回握住了她。
走到网红餐厅门口季童懵了:“怎么这么多人?”
因为今天来吃是突然决定,也没提前预约。
沈含烟:“要换一家吗?”
季童想了想:“就在这等吧。”
虽然看上去要等三小时以上,但和沈含烟一起等待的时间也那么快乐。
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沉默坐着,看夜风轻柔扬起沈含烟的一缕发丝,季童也快乐得心里冒小气泡。
店门口昏黄的路灯消解了沈含烟的清冷,披着的头发有种别样的温柔,印着淡紫鸢尾花的白色裙角飘飘扬扬。
而季童现在已知道,沈含烟今日的一切打扮,竟都是为了她。
两人等到十点过,店员出来抱歉道:“还有半小时就打烊了,还没进店的顾客今天排不上号了,请大家明天再来吧。”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怎么这样啊?”
“今晚排不上号为什么不提前通知?让人在这里傻等!”
“饥饿营销太过头了吧!”
店员只是礼貌而机械的:“对不起对不起!”
季童吸吸鼻子,一脸的懵。
沈含烟轻声问:“怎么办呢?要换一家吃夜宵么?”
季童:“不要了吧。”
这网红餐厅地段偏,边上也没什么其他选择,等她们一路折腾到其他地方去,说不定她的十八岁生日都过完了。
她更想和沈含烟静静待着,度过生日的最后两个小时。
沈含烟:“那你的生日餐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季童突发奇想:“我想吃烤白薯,不是烤红薯,而是烤白薯。”
相较于湿答答的红薯,她更喜欢干巴巴的白薯,而且这东西吃起来多方便啊,买了就走,她便可以和沈含烟靠在路边慢慢吃,任何人都不会打扰她们。
沈含烟笑了。
“你笑什么?生日想吃烤白薯很傻么?”季童反应过来:“哦这个点了,烤白薯都收摊了吧。”
沈含烟却摇摇头:“不一定,我们找找看。”
沈含烟带着她,走过一条条已变得静寂无人的街。
像寻觅,但更像散步。
昏黄的路灯洒下来,把眼前的路染成了旧旧的琥珀色,耳畔风也变慢,树也止息,一切都慢下来,她和沈含烟仿若在并不真实的时光隧道里漫游。
好像一直这样走下去,就能走到两人白发苍苍的生命尽头。
也许还不止,这样琥珀色没有尽头的路,也许能一直蔓延到下一辈子去。
突然沈含烟快步跑了起来。
季童一惊:“哎……”
这才看到前方出现了一辆三轮车,看上去是卖烤薯的小摊正要收工。
沈含烟跑得飞快,季童在她身后根本追不上她:“沈含烟你跑慢点!小心别摔了!”
可沈含烟怎么会摔倒呢?即便穿着裙子,可她像只优雅又敏捷的豹,整个人看上去那么灵巧,那么健康。
季童追在沈含烟身后,不知为何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沈含烟顺利追上了那辆车,季童还在往那边跑的时候,沈含烟已拎着个小袋子,慢慢向她走过来。
季童也不跑了,笑着慢慢迎上去。
马上十二点了,路上已没什么车了,两人在马路中间相会,沈含烟牵着季童的手把她带到路沿,手里的袋子递给季童:“给。”
季童接过来很紧张:“不会其实是烤红薯吧?”
沈含烟又笑了。
笑什么呢?笑季童现在最需担心的最大的事,也不过只是买到了烤红薯而不是她爱的烤白薯么?
当她小心翼翼的撕开一点皮,大获全胜般高高骄傲的举起:“看啊沈含烟!真的是烤白薯!”
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呢?好像赢得了全世界一般。
跟烤白薯大约没那么大关系,更多是因为夜风也柔、路灯也柔,一如沈含烟在她身边的笑。
季童靠在灯柱上啃白薯,一边问沈含烟:“你不吃吗?怎么只买了一个呢?”
沈含烟:“你不可以喂我吗?”
季童一愣。
沈含烟……不嫌弃吗?
她把白薯递到沈含烟嘴边,空咽了下喉咙。
沈含烟的唇形那么好看,微微曲下的天鹅颈那么纤长,咬的那么一小口,毫不避讳就在她咬过的地方。
沈含烟说:“童童,生日快乐。”
而这时午夜的钟声正好敲响,眼前的沈含烟美得像是一个童话。
季童讷讷低着头,看着烤白薯上沈含烟咬过的那一小块。
她渴盼自己长久以来暗藏的心思被沈含烟窥得一星半点,又怕沈含烟一旦了解了她的心思,会厌恶疏远她。
而这时的沈含烟语气有些发沉:“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季童心里咯噔一下:沈含烟看穿她了么?
她担心的事果然要发生了么?
沈含烟:“你能看着我么?”
季童不得不抬头。
沈含烟是个果断的人,极不常见沉吟了一下,才再次开口:“我本想等到你再长大一点,可是。”
沈含烟迎向她的目光那样清朗:“如果你也在跟我想同样的事,我们现在,可以接吻么?”
踩着你成年的钟点。
踩着我迫不及待的冲动与温柔。
沈含烟的眼神诉说着她不想再等,而季童忙不迭点头。
沈含烟的拥抱轻轻环住了她,在无人的街角,轻轻探出一点舌尖。
那是一个极尽缠绵的吻,让漫天的星光入梦,沈含烟放开她后又说了一次:“成年的第一天,童童,祝你快乐。”
季童强按着心跳:“我不能更快乐了,沈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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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童,童童。”
季童迷迷蒙蒙的睁眼,发现自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沈含烟坐在沙发边望着她,温柔的帮她理顺一缕搭在额前的发。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季童一下子紧紧抱住她的腰。
沈含烟笑着揽住她:“怎么了?突然撒娇。”
季童:“我今天下午有个会突然取消了,想着早点回家等你,没想到有点累,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刚才,做了两个梦。”
沈含烟:“什么梦?”
季童紧紧抱着她不撒手,摇头不肯多谈。
沈含烟很聪明:“跟我有关的梦?”
季童轻声:“到底梦里的那些是梦,还是现在才是梦呢?”
沈含烟:“如果现在才是梦呢?”
季童:“那我就一辈子再不要醒来了。”
沈含烟笑了:“放心吧,童童,现在是真的。”
现在当然是真的了,怀里的沈含烟是香的、暖的,那么鲜活,还会回应她的拥抱,柔声说:“无论你梦到了些什么,你要知道,不管在哪种情形下,我们的生命都会交缠在一起。”
“我都会以不一样的形态,陪着你。”
季童心有余悸的问:“永永远远?”
沈含烟柔声承诺:“永永远远。”
“那这辈子,你也不会撇下我了?”
“我不会,童童,我的病都已经治好了。”沈含烟问:“还困不困?我抱你去床上睡会儿再起来吃饭好么?”
她抱起季童,季童有些脸红:“我是不是又重了?都怪你做菜太好吃了。”
“是重了。”沈含烟轻柔抵一抵她的额头:“但再重一点吧,毕竟,这是我全世界的重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