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新鲜了,我说妈您老糊涂了,我爸退了多少年了,他跑医院干吗去?又不是专家会诊日。
我妈说,你小子没大没小,看我不抽你!你爸这次接了个病人,病人家属功夫做到了,你爸一把老骨头感动的什么似的。你问这么多干吗?!快去!
我寻思,破天荒了还,自从老爷子五年前在手术台上出事儿以后就再没出过山,我这些日子没回家,物是人非了?
我把车停了,朝我爸原来当院长时的办公室走去,现在他每周一次的专家坐诊也在那儿。门没插,我推门儿就进,边往里闯边喊叫:“老爸,妈快把我活剥皮了再不回去吃饭,您……”我噎住了,沙发上的人见了我脸色也陡然变了。我只觉的有千百句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我说什么来着,李小全儿命里注定有我,分了也得再碰上。
“这我混蛋儿子,一天到晚颠屁股蒜儿!”我爸打小死看不上我,我现在混到这么大家业他还是这个调儿调儿。
我没功夫理会老爸的话,定定的看着李小全儿,好像要把他整个儿人吸进去一样,看不够,这辈子都看不够!他忽视着我的视线,礼貌的和我爸告辞。直到他迈出办公室,我才回过神儿来,丢下句“老爸你等会儿”,就狂追出去。
离开了别人视线的李小全儿远没有他装出来的那么镇定,我看见他跌跌撞撞的跑在走廊上。我赶上他,在拐角处一把捉住他拥他入怀。一瞬间,那感觉就像悬着的个东西扑通实实着着的落地儿了,我的怀里满满当当的,我的心里也满满当当的。他挣扎,我不放手;他踢我,我还不放手;他用拳头砸我,我依然不放手;他叫骂着“王八蛋你放开老子!”我却搂的他更紧,我把他的小脑袋扣在自己肩上,享受着久违的被他依靠着的安心。小全儿,我失而复得的宝贝,不放,就是不放!你要逃开,行,多远都行。只是,别忘了带上个我。
(十六)
“小全儿……小全儿……我喜欢你,我想你……你就这么走了,我怕死了……怕死了……”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连做梦都在念叨的话,好像再不说个痛快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似的。李小全儿被我死死的揉在怀里用耳语攻击着,他的挣扎渐渐变成了无力,他的叫骂也渐渐变成了低泣,只是那双手还不甘心的胡乱撕扯着我的衣服,就算是最后的反抗了。这小子到什么时候儿都是这么一顽固到底,有风格有性格的爷。我心想,撕吧撕吧,撕多少件儿我都不怨你,因为我个混蛋的曾是那么残忍的撕碎了你的心。小全儿,我杜晃今后就不是人了,我跟你这儿就是一502防水万能胶,我要把你那颗被我撕裂的心修补的平平整整的,我要把你的人和我自个儿粘的严丝合缝儿的,我要你再也甩不开我。
我轻轻按着李小全儿的头,缓缓的将手移到他的脸上,用掌心摸索着他依然倔强的低着的脸。他呜咽着抽动着肩膀,我的手掌也随着他轻颤,指尖儿碰到了湿湿热热的液体,我这心那,一下子放了下来,一个多月以来从没这么舒坦过。刚才见到他的一瞬间,我真害怕他见到我还是那样的痛苦,痛苦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痛苦到用咬自己来宣泄悲伤。现在,那两道泪痕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儿,因为他的伤心是我看得到、摸得着的。这样儿,我就能用俩眼看着他,用俩手护着他。
我和他僵持着,对于他也许心头是怨恨委屈五味杂陈,但对于我却是借机狠狠的呼吸有他存在的空气。我特自然的想起了小学时看过的一部科幻片里的台词:“时间,请停止运行!”李小全儿,你看你,你害我变得和你一样说话没水准,台词儿老掉牙,连“恐龙特急克赛号儿”都整出来了。你瞅,咱俩人儿这么般配,是不是得栓一块儿呢?敢说个不试试!
要不是我老妈的电话打过来,我们家老爷子指不定得让我在一边儿晒到什么时候儿呢。李小全儿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气鼓鼓的红着脸瞪着我。我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贪得无厌的紧拉着李小全儿的手死不松开。小嘎巴豆儿你别跟我玩儿锤死挣扎,我小时候儿在幼儿园和一帮子小男孩儿抢棒棒糖时练的就是四个字儿——“死不撒手”!你这半路出家的别挑战我打小儿的童子功成不?明摆着让我骄傲。他抽不开手,只能由着我一手拖着他往我爸办公室走。
我一边走一边跟他说:“小全儿听话,老实跟着我。今儿你得救我一命,我妈要活剥我皮了。再不把我老爸送回家吃饭,我筋也得给她抽喽。”
李小全儿被我这腻死人的腔调儿恶心的够呛,一张嘴巴不损死我不罢休的说:“你没皮拉脸的还用剥?你有筋骨吗?早就一腔肠动物了!”别说,小子还真精辟,我他妈见着你李小全儿就没了骨头了,比海参鱿鱼还海参鱿鱼!
李小全儿骂得我心花怒放的,他总算理我了不是,我跟听歌儿似的美呲。我老爸见我拖着李小全儿的手进了办公室,一把掌把我扇开,老牛护犊儿似的把他护在身后:“你小子又耍什么混呢?!连我的病人家属都敢动手!讨打!”
我这心里就犯嘀咕了,李小全儿和我长得有这么像吗?那我爸怎么分不清谁是他亲儿子啊。
我跟老头儿说,误会误会,我拉着他不是要和他动手是怕他跑喽,他是我一老朋友,今儿好不容易见了我得霸着他不醉不归。
老头儿小眼儿一翻,我不信,你小子这么无赖也就是和单家那小王八羔子狼狈为奸,你甭想和小全儿拉近乎儿把他往歪里带。小全儿,你还年轻,千万别交友不慎、敌我不分啊……我这儿子,唉……不说了不说了……
小全儿大概是不想见我老爸过分伤感,打了个圆场儿:“杜大夫,我和杜晃以前就认识。他人……没什么毛病,挺……正常。”我就当他是夸我呢吧。
我爸立马儿表示为我有李小全儿这样的朋友而欣慰和不可思意,同时为李小全儿有我这么一败类当熟人儿痛心疾首深表遗憾。我觉得挺得,我爸虽然是在扁我,但比以前连句话都懒得跟我说强多了。怪我从小到大惹得事儿把他心都折腾凉了,对我这个儿子他是向来不齿提的,我也许是个打骨子里缺少父爱的可怜虫,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而李小全儿则有一种魔力,这种魔力让老爸轻易露出了我平日里见不到的慈爱,这种魔力让每个他身边儿的人都特舒服。我他妈爱死这样的李小全儿了,这简直是碰上了一“东郭先生”外带天使安琪儿。(月某人:嗯……确实是“东郭先生”,竟对这大灰狼杜晃……小全儿还真是父子通吃。)
说来说去的,最后李小全儿被我们拐回了家吃饭,通过这顿饭我才知道原来加上我妈,他三人儿都认识半拉多月了。我爸现在是他哥的眼科主治医师,李小全儿拿着一大档案袋子他哥的病理资料和他自己两年以来找的治疗方面儿的资料几次三番的拜访我爸把老头儿感动出山了,我妈也对这小子很有好感。我心里为这样的际遇惊讶,有时候儿命运真像一个大圆,圈住了你也圈住了我,想跑也跑不掉。我和李小全儿的大圆已经有了交集,我和他已经介入了彼此的生命逃不开躲不掉。我都有些嫉妒了,这一个月以来他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儿,一想到有人比我更知道李小全儿,我这心就醋酸醋酸的。我寻思着,我得把我们这两个大圆串起来变成同心圆,罩着他,彻彻底底的罩着他!
一顿饭李小全儿除了礼貌的和俩老的交谈,偶尔也和我搭上几句话儿,我知道我和他之间还有很多的话没说清,很多的问题没解决。到他走的时候儿,我说我得送送老朋友,就影子一样的粘着李小全儿出了家门儿。
李小全儿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又恢复了无视我拿我当空气的样儿,俩人儿闷头儿走着,他不说话我也不吱声儿,一前一后默默无闻。说实在的,我就是一愣头儿青,平时哪搁得住这一通憋闷,可是为了李小全儿我能忍,跟他我有的是耐心。倒是李小全儿让我给跟毛了,先憋不住了,看来不正常的不光是我一个人儿。
“你跟到什么时候儿算个头儿?杜晃,别委屈你自己,咱俩不是一路儿人,你犯不上这么劳心费神的。”
“你是那路儿的?中长跑起跑之后都可以串道,我就不能串道改成和你一路儿的了?”我说的没错吧,我自觉自愿和你进行爱情马拉松。
“杜晃!我是个大男的,我不想动不动的就被你们压倒,我不想做变态!”
“我不是韩在!我只想对你好,我看不得别人对你好,更看不得别人对你那样儿!”我知道我和那王八蛋的混帐行径伤他不浅。但是,我要让他明白,之于我,那是爱之深恨之切。“我对你,就像你哥对刘轲豫一样,没有你不成。你觉得他们变态吗?”
李小全儿一时说不出话来,随后急忙摇着头:“我哥不是!轲豫哥也不是!我哥是真心爱轲豫哥……”
“你知道那是爱,那我对你呢?你明白吗?那是一样的!”我要是不被他逼到这份儿上,打死我也不会连解释带举例跟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似的。
“我……我不相信……杜晃,我求你放开我好不好?从小到大,这世上我就俩亲人,一个走了,一个疯了。我命里没爱,求你……别给我这个奢望成吗?”李小全儿垂下头,但是我从他的声音中已经看到了他落寞的表情。我转身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街边儿。
当我再次推着自行车出现在李小全儿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失神的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站半天儿了。我的出现让他吃了一惊,不理会他的一脸不可思议,我长臂一抄把他拦腰儿拿下稳稳放在车后座儿上,蹬车子就走,一点儿不带费力的。我什么人那我,零八年单挑阿姆斯特朗的主儿我!
“抓紧了您那!”
我照老规矩把车先骑到了“泰来”买水,都是熟人儿了,见我驮了一位就过来打哈哈:“呦喂!今儿负重练习啊!教练够狠的哈,”
“昂白!盯着咱呢,我走了先!”
把水递给李小全儿,登上车子,我边骑边跟他说:“小全儿,你不是跟我说过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都坐凯迪拉克儿喝红酒吗?你坐好了,今儿咱可劲儿找感觉!”
“小全儿,你知道不?找不着你的那些个日子,我急疯了,开着车找不塌实,就见天儿蹬着个山地钻胡同、压马路,我怕你在哪儿等着我我看不见。人家问我,你怎么天天骑着个车子大跃进啊,我说我国家队的,专门儿参加公路赛,目标是赶英超美。我骑着个车啊……”我话不断,给他讲我这一个月来得环城游,他静静的听着。渐渐的,感觉一双小手儿箍住了我的腰,背脊上也有了重量。
“……你看,我现在就是一正经北京活地图,什么大街小胡同的我都能对付到了。我今天驮着你把所有咱俩人儿去过的地儿都串一遍,小全儿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咱俩是一条道儿上的,要不我怎么把地方儿都记得这么熟呢……就算原来不是,现在以后也是了……”
我絮絮叨叨的不住嘴儿,车座上靠着我的那个身子贴的更近了,背脊被那颗小脑袋上柔软的头发扎的刺痒。我耸了耸身子,却感觉背上阴过来一片湿凉,我知道那不是汗。
“杜晃……我真觉的自己是个大少爷了……”
“嗯,你就是……”在我心里,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杜晃,我刚刚以为你就那么走了。你说,我明明让你放开我,可我又放不开你……”
“嘿嘿……我招人儿爱呗!”
“杜晃,你天天骑着个车子满世界找我多累啊……”
“不累,我要是不找你,你又不来找我,万一你想见我喽,多着急啊!”
“杜晃,我沉不?”
“不沉,小耗子似的,没几两。”
“杜晃,我刚说得不算数儿,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不是你……”
“我知道,可我信你,不信谁都信你。”
“杜晃,我已经喜欢你了,就跟我哥喜欢轲豫哥那种的喜欢,没你不成的那种……”
“……”听到身后人的声音因为抑制着激动和紧张显得紧绷,我的心也跳的狂乱,嗓子里发不出一个音节,酸的发梗,我不知道我个大老爷们也能感动成这样儿。
“杜晃,我喜欢你……”
“……嗯……”拼命的震动着声带,我说不出别的回应的语句。
“……真的喜欢你,一下子就喜欢你了……”
“……嗯……”
我没有停下车,骑得更快了,我怕正面面着对李小全儿会止不住的哭出来,我要让风把我噙在眼眶子里的泪水吹干,只永远记住听到千辛万苦盼来的那句话时的欣喜与感动。
“杜晃,我们一起去看哥吧……”
“好,我‘开车’,你指路。”就像上次一样。
(十七)
“小全儿……”一路骑下来,我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一些,虽然满脑子还是不大敢相信,充斥着狂喜,可起码话儿是能说成音儿了。
“嗯?”
“往后,我这大车小车儿的、俩轮儿四个轮儿的,都不行带别人儿了。”我早就说过,我哪儿哪儿都是给他预备的。
“嗯……我谁谁的车也不坐,就累你一人儿,烦死你……”
“我随传随到!”不烦,不烦,只要你不烦心我,我就没烦你的那一天。
李夕转安定医院了,就在西城区德胜门那块儿,我们到那儿时差不多四点一刻。到安定医院之前,李小全儿让我拐进了一家市场,他想给他哥买点儿水果。他一家儿一家儿的看,我问他你学么什么那,他说我给我哥找摊儿好点儿的荔枝。我心想这不是让人作牙花子的事儿吗,荔枝下来再运到北方还得再等段时间。我说,估计这会儿难找,我要不给你来出儿李小全儿吃荔枝跑死杜晃?他眼睛不看我,只是抿着嘴儿笑,操!这小子没事儿就弄我一心跳,我倒省了心脏起搏器了我。
荔枝是买到了,30块钱一斤,李小全儿让称了一半斤。我让他多买点儿,他回答我他哥吃两顿儿正好儿,我说你就不吃啦?李小全儿专心看称杆儿没接我话茬儿。我见他拿出瘪瘪的钱包儿把里边儿的票子都给了小贩儿就全明白了,这东西对他来说价儿不低,他舍不得自己吃。我特后悔,刚才那句也许无意间就伤他自尊了。在乎个人,就会在乎他方方面面、一点一滴的感受,生怕他难过喽,生怕他闹心喽。我现在就是这样儿,总想小心翼翼,总想把他照顾圆喽。有点儿小紧张,有点儿小害怕,更有点儿小甜蜜,恨不得使出全身的解数捧着、护着。
李小全儿托着红艳艳的荔枝,看宝贝似的看着:
“小时候儿,哥从来都是随着我,有点儿钱买水果就买我爱吃的。我知道他不爱吃香蕉,可每次他都给我买香蕉。哥爱吃荔枝,他好的时候顾不上吃,现在病了,我要让他吃上口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