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近年轻的男人,也不贴紧;只用肢体的动作--前倾的脸颊,细致的颈子,反而比靠近还能挑起男人的欲望,原本莲的香就要隔着空隙才现出远胜牡丹的情愫。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让这种女人都要恳求地挑逗。
--"卫--"她发现他的不专心,娇憨地恼怒,揪着他的领口,慢慢停止住颤抖,斜斜软软依靠在他身上。
这种模样已经不再让他觉得惹人怜爱,这种模样跟以前的女人有什么差别,这种模样就是他梦寐的女神--可以配得上他,卫烈的高贵和优雅了?简直是笑话。
年轻男人把自己领子的竖起来,显出怕冷的软弱模样,又把两只手都插进口袋里;隔着隔视的灰色玻璃,显不出什么特别,身高一般,面貌看不清楚,也就是一般,画画的艺术家,手底下也有一些,差不多是这个调调。
他伸手,分明搂抱的意思--女人顺势贴近--他按着女人的肩--就把女人推开--分明是故意耍弄的意图--
"你现在的样子,比笑的时候还难看。"
冷淡地耻笑,桀骜地不驯,他摇头,声音低沉,是女人最受不了的磁性。
女人看着他,像在犹豫要不要上去甩他一个耳光,就他对女人的认识--虽然他的前任女友们都在他面前宁愿选择最后的珠宝,来收敛这种企图。
但居然,她就用手蒙住脸,微微的哭声里是真实的泪,仍然风度典雅:
"志,我只想,你一个人画我--我只想你画我一个人啊!"
男人又跺脚,看来是非常怕冷;又拉高领口的拉链--熟悉的明黄标记映在眼里;原来又是个拿画画作幌子的纨绔子弟。
"秦雪,我对女人的头脑没有兴趣,我只是个穷光蛋,你再聪明,再优雅,对我,比不上一堆淫荡的肉;我就是这种低俗男人。"
他慢腾腾地说话,低沉沉地磁性,悠哉哉地自讽,竟然让他觉得开始有趣,他看着这个古怪又傲慢的人,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好象看到一个坚持自己是一无所有的国王。
"我也可以,我一直都--一直都--"宛如羞涩,无法成言。
男人打断她:"我说过了,我只喜欢化浓妆又风骚的女人,跟你这样的大家闺秀上床我会没有冲动。"
--正好跟他现在的口味相反--
--"混蛋。"在怀抱里的女人轻视地啐道,也在盯着那个人。她在他面前一直是很有教养,而轻易被这个男人激起了劣因子,还自己一点没有察觉--
低头,他就看表,在赶时间一样,转过身,背对女人,还是低沉的嗓音--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做这么多姿态的你,太难看了。"
说完,就开始跑步,瘦瘦的身体,长长的腿,却像只沙漠的骆驼,正在固执的找寻水源;还是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
高志。
停车场又寂静一片。刚才的小闹剧像没有发生过。
"卫烈,带我去你家,好吗?"女人已经开始整衣服。
最后一夜,他已经吩咐秘书买下她看中的那条猫眼钻。
面对的就是城市的摩天大楼,最繁华的商业地段;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摩天大楼映照在对面蓝色金属窗上的倒影,最繁华的昂贵企业。
敲门声后,进来的是秘书。
"总裁,这是您要的票--周末的美院画展?"递上那张票,乔子健怀疑地确定,就他所知道的这个独裁者非一流的画作不看,当然,他酸酸地感叹老天的不公,也再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享受一流的视觉。
总裁拿着那张折叠型的票,打开,搜寻一样,扫着--终于看到什么,而满意地合上票,小心地把它折好,放进上装口袋--
完全不是卫烈的作风,完全不是他一贯的格调,再重要的再不菲的票,他都替他准备过,从来都没看到过他这么慎重过!
就算是对那个被甩掉快两个月的名门小姐,当时那么热烈的追逐,简直跌破所有人眼镜的成婚在即,也一直是胜券在握的持续高傲冷酷--这个一贯没有人情味的高高在上者,看来,终于遇到某个克星了。
13
人,不少。美院的招牌,在国内还算响亮。
相识的人,都像模像样地坐在了贵宾席,评选的结果看来已经出来了。
他慢慢走在这个就设在美院本部的展厅,心情是自己都不确信的雀跃,两个月里,他并没有用过多时间回想那个男人,他的生活还是照常的运行:工作、玩乐、再工作;对方本来就模糊的面貌现在已经根本记不清了,只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和畏寒的习惯还留在脑海里。直到在报纸上看到画展的消息,直到那个时候竟萌生了想再见面的渴望--这种无聊的渴望,他的生活已经足够繁忙和香味满溢,明明不需要那个只要淫荡不要高贵的古怪男人再为他添色,但还是走到了这里,还是想再看清楚他,再听见低沉缓慢的声音。
果然,他的作品就挂在正中的位置,非常鲜艳的颜色,面前聚集的人数也展现出他的才华果然值得轻狂。
隔在最外层,凭过人的高度,视线穿越过熙攘人群,他看着那幅油画--
《彩虹》--高志--
早就退出现代派主流的鲜艳堆砌,早就被斥责肉欲的粉红人体,早就没有年轻辈涉足的古典瑰丽--他还是画了--里面的女人有着早衰的痕迹,鲜艳的肉体扭曲,裸呈的躯干狂乱,红色纱巾缠住暴露出过度享乐的颈子,分明细琢过的妖艳面孔里在透视的光线里傲慢的抬起,直视众人--好像淫乱的她才是这个世界的高贵女王,而那双眼睛,望向这个世界的冰冷眼神,却是真实地疲惫,在闪躲--
她确实有画的价值;他,确实抓住了画中人的魂。
仅从画的本身来说,女人的红纱巾和张开的双臂构成了稳定的金字塔形状,他坚持的这种传统构图已经被不讲究细致的现代艺术吞没,设作背景的曙光隐没在女人的背脊后,只有白皙皮肤的纹线偶尔在光线里隐现,他几乎想象得出,那个古怪者正不分昼夜地伏在画布上,使用各色笔尖的轻巧抚摩,一点一点地摸上,用最深刻的情感,再极其的细腻,极其的刻画,纵情享乐和夜女神的清晨。
只有极度热爱绘画的人,才能制造出来的美。
批评和称赞都此起彼伏,无论杰作或是腐朽,但绝对是实力和天才的才华横溢。
人群里,没有那个人。
"这不是卫先生吗?"苍老的声音风度尔雅:"好雅兴啊。"
他转过脸,兴致被打扰,实在不是乐事。
"--陈老先生。"
当看到老者时,他还是对这位画坛泰斗尊敬地颔首,为了他过去严辞拒绝卫氏的重金收购,宁肯安然守着教书匠的清苦过活。
老人站在他身边,专注看着那幅油画,眼睛里的喜悦闪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竟为听到这句话,而感到犹如自己被夸耀的喜悦。
"那些学生还在听校长训话,一起过去看看吧。"老人拄着拐杖,已经矍铄地走在了前面。"我给你介绍一个学生认识。"
仿欧美式的环型阶梯教室,数百的坪方,明亮的光线,一层层走下,中心空出大的面积,方便老师的摆设模型或播放幻灯片。这个时候,三四十个学生散布坐着,面向中心坐着的校董们。
他们坐在隔学生几排的位置,只能看见学生的后背。
"基本安排就是这些了,但大家请记住,这是我们美术学院三年一度的盛事,请同学们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来迎接评审团!向来访的客人们展现出我们年轻人的朝气来,还有,郑恒同学的作品临时改换成--"校长看了看单子,似乎没找到名字,而打开了幻灯片,一闪而过的是幅吉普塞女郎图案:"改换成‘吉普塞歌女'",等会请负责布置盏厅的同学帮他换下来。现在散会。"
"恩?!"他以为身边老人像要说什么,看过去,老人只是皱紧了眉头,看着中心,而一言不发。
--
"他画的是赝品。"低沉的声音,响在只有稀疏走动的人群里,极清。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目光都聚集在中间位置的男生身上。
他认得这声音。
"高志,你刚才说什么?"校长也听到了,他不置信,看着自己杰出的学生。
"高志!你以为只有你行吗?别人只要画得比你好就是假的!"几乎同时间,另一侧的高个男生就立刻站起来,恼怒至极,仇恨瞪着总压过自己一头的敌手。
学生们交换着眼神,或奚落或不信。
"15000年前,阿尔帕米高原出现第一幅‘吹骨法'原型,野牛图;但在附近的洞窟里,还发现了大幅巫女舞蹈图画,可惜保护不善,半个月后,这幅图就被特殊胶布盗走,现代,只有少数人见过这幅作品--就是这幅一模一样的吉普赛舞女图。"
非常沉着,非常冷静,没有捉人痛脚的鬼祟,也没有得志昂扬的激切。
每多说一个字,高个子的脸色就越惨白一分,每多说一句话,就越激起学生中的喧哗,最后,已经没办法再站着,慢慢跌坐到座位上,实在功亏一篑。
"郑恒,你到我这来一下,其他人散会。"校长脸色也很不好看,尤其在这么多校董面前,当场宣布要高挂一幅伪作!
--"郑恒怎么会做这种事?他这下可惨了。"
"还不是为了那个去法国留学的名额,只有一个唉!除了高志,还有谁有希望?他总得搏一搏吧。"
"郑恒家又穷,他爸爸刚出车祸瘫在床上,哪像高志有个会赚钱的模特妹妹!"
"他干嘛要趁这么多人在说出来?还不是显示自己......"
"是啊,别人死活他就不顾了,他不是天才吗?跟我们这种凡人计较什么?"
......
男生的讨论里,全都是厌恶和冷淡,还有鄙视。
女生都在底下小声说,既同情失败者,又更爱慕天才。
单独坐在中间的男人,在这么多的厌恶,冷淡和鄙视里,自顾自站起来,背包,笔直走向门边,对外界一切漠然,而不闻不问。
他身后是一个清晰优雅的女声:
"你们错了,高志是在帮他。"
走地笔挺的男人眼里有瞬间的波动,但随即无动于衷。
原来是那个女人。
听见她说话,其他人都闭上嘴,可见这女人的手段不一般。
他走过去,一点不往两边看。
"这个孩子啊......"陈老先生叹口气,也站了起来。"卫先生,看来今天只能失之交臂了。"
失之交臂吗,古怪者的古怪是源于本性的冷酷和自私?是的话,就成了太抵挡的货色,用权势就可以把冷酷自私融化为热情和博爱;还是古怪者把自己埋藏得更深。
他本想问这个独具慧眼的老人的看法。但话到嘴边,还是放弃;只要他卫烈想知道的事,还没有做不到。
14
这次美展得到金奖的果然是他。
报纸上还是一副倔傲的模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轻狂。
这种轻狂又有什么特别,在自以为是的男女身上都少不了的特质,或为相貌或为才华,总归会有为了什么,但这个人究竟是为什么让他觉出这样的不同?
为了这么个人,去费心思,雇人去查什么,实在小题大作,他不过是起了一时的兴致,没必要像对待什么高贵淑女式的名牌和钻石。
结果,结果就是--
他,卫氏的总裁开始按照高志,画画的匠人的上课表,重新排列了自己的商业时刻表。
虽然没有太多时间,但尽量和他上几节同样的课,看到几次他的样子--都是侧面,这个人总隐藏在中间的位置,总提前十分钟到,从不坐在显眼的最前座和后面,听课的时候,从来都是认真做笔记,不多话,安静做自己的事情--跟那个车库里面明显外露的狂放相比,简直收敛冷淡得多。
不过总算看清楚他的侧脸,确实养眼,鼻子很挺,下巴有锐的弧度,却相反是清淡的神采,眉目简直如画中人,每天为了抢到他近旁的位子,女生竟然还要提前赶到教室,合伙分成几拨,轮流换坐!他在招惹女人这方面上,的确比自己在哈佛念书时厉害。
偶尔这个不苟言笑者还会露出傻模样的温柔来,多半这种时候,是他又换了新衣服,件件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出卖色相给女人吗,他倒确实有这本钱。
有一次,在停车场又碰到他,终于弄清没车的他为什么要天天跑停车场,为了一辆加了三道锁的破自行车,老得可以做古董了,破得几乎要他每两天就自带工具捣腾一遍;他居然一点都不烦,根本乐在其中,每次骑上他的破车就开心地吹起口哨,悠扬而随意。
这个人,越来越奇怪了。
他自己,也越来越奇怪了。
几天不见他,就会想起他,在课上的认真仔细模样,在老教授频频点他回答问题时的应付,除非是他有兴趣的刁钻问题,才会说几句,低沉的嗓音悠扬而纯粹,还有去画室写生时的站姿,笔直地站立,腰像没学会弯一样,他的右手支着画夹,用左手自由地画,低头,画,抬头,琢磨,反复的动作,反复的坚持,他可以这样画上整天连水都不用喝一口。
是个只要画画就活得下去的疯子。
--在那个阶段,他的生活还是如常,女人仍旧是不可缺少的点缀,享受她们的娇嫩和芳香的他,仍然是男人中恣意和挥金如土的典范。
对与高志,是有注目,但还到不了就想把他拐到床上的境地,他,毕竟是个男人,远观,看看他奇怪的言与行是颇有趣的消遣,但玩男人,他还没这种中年人色欲熏心的癖好。
而他的未婚妻阔别三年后,终于从欧洲学成归来。学音乐的惠是他的远亲,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金融财阀方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与她的联姻是两大家族早在十年前就定下的商业契约;娶了她,的确会对他的事业更有帮助,在她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慢慢减少与各色女人的出入,太多绯闻对两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如果比容貌,他的未婚妻自然是比不上其他红粉,只是清秀而已,但从小就养尊处优,精心培养,加上在国外待了近十年,从气质到谈吐是绝对高人一等,算是大家风范,雍容而雅,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让其他女人自惭形秽。
同样的,也眼高于顶,与他的婚姻她也十分清楚其中利害,他们从小就相识,对各自秉性都大致清楚,这种婚姻相安无事,风光体面,她也满意。
她回国后的一个月里,他没再去美院。
这种事情,好象就此也风平浪静。
直到有一天,他在看新季度的春装展示。
霓虹般的灯照下,模特个个都被蒙上妖异的神采,像是那幅画。
音乐像是哨声,悠扬,遥远,从身边滑过。
这场秀的名字也取作"彩虹"。
最后一个上台的模特,让他失控,突然就站起,愕然就紧紧盯着,几乎是心醉神迷的错觉--
很像,很像--那个狂妄地,眉目淡如画中人,那个把优雅的女人推开,说自己只要一堆淫荡的肉,那个明明又把淫荡的女人当作圣母一样膜拜地刻画入微的古怪者和画匠--
如果,如果那个男人也能像这个模特一样对他微笑,温柔仔细,专心致志,那样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的心在那刻,麻痹一样,强烈地收缩,他初次体会到了那个名曰爱情的玩意,至今还在令他痛苦也沉醉。
"卫烈,你玩得太过了。"把报纸的大幅专版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惠从坐下到开始说话,都很平静,但她的困扰,用直呼他名表示出来。
他拿起那张报,看了眼:"卫氏总裁与神秘模特相约海上餐厅",还配上照片。
"我把她当作妹妹。"他放下报纸,看着惠,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是笑话。
惠笑了,"烈,你把我当成小孩了吗?你知道我父母都气成什么样了,我再不来警告你,他们会为面子做出什么事情,你我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