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特儿变成了魔物,可以陪著他,他还是没办法回应特儿…
特儿太傻了,为师不值得的…
【第九章】
站在这座位於沃尔德大陆中心点的寺院,凯塞霖不是很专心地听著长老们教导著僧正们如何控制与封印被迫躺在结界内两位魔物之主的话,细长的眸子随意地环视著这一座寺院,里里外外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每一根柱子横梁都施有特殊的结界,全都是他与另外两位大神官辛苦地一点一滴的心血,为的是保护人类、为的是封印魔物、为的是抑制他们……
眸光慢慢地移向结界内,那个小小的、纤细的人儿,是他抱著他走进这座会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寺院,是他将他摆到结界上的,是他封印了他大半的魂体,是他让他失去了他的自由。
长指随意地扒了扒微乱的黑发,总是藏在温和笑容之後的疲倦慢慢地显露在消瘦了许多的斯文脸蛋上。
神魔大战前的浮动、战後的紊乱、中世界寺院的建立、还有天空之城大大小小问题…都让他们三个所谓的大神官忙得连自己的事都无法静下心来思考、沉殿。
忽然瞥见大长老拿出那把已经失去墨绿色光晕的飓羽时,凯塞霖想都没想地朝大长老走了过去,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握住了大长老的手腕,强行接过飓羽。
细长的眸子微微地笑眯,软如云儿的嗓音带著「忽然想起了什麽的」音调柔柔地解释著:「长老们、还有各位不好意思呢,我忽然想起来这把上古神器是西方魔物之主借我的,并不是我的,跟人家借的东西总不能自动地霸为己用呀!何况,我当初跟他借的时候就跟他再三保证一定会还他的,我想大家一定不希望我做一个失信的人对吧?」
大长老连开口想要说这把飓羽本来就是他们神界的东西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根本就跟不上凯塞霖的说话速度,而且他还笑得这麽温和地问大家有借有还的道理是不是正确的,害得大家哑口无言。
说对嘛,那他们的上古神器怎麽办?说不对嘛,那不是摆明给神界难堪吗?
「呃,这个,凯塞霖大神官,还有路可大神官,我们还需要这把已经变成跟魔物共生的上古神器来做封印之点,您们忘了吗?」大长老青著老脸、扯著嘴角提醒著凯塞霖和路可。
一个是不给他们上古神器,一个是给了又直接拿回去,一个是连跟他们说都没说一声就已经拿去做封印点了,他们连那把上古神器都还没摸过说…
「没忘,这件事交给在下跟凯塞霖大神官就可以了,难道长老们不相信在下与凯塞霖大神官的能力?」路可代替注意力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的凯塞霖轻声细语地反问。
早在刚刚凯塞霖就已经没在注意大长老在问些什麽了,因为他看见结界内的瑟帕特抖著纤细的手臂使力地撑起自己瘦弱的身子,裹著布巾的脸蛋准确无误地朝自己的方向转了过来,始终紧闭著的双眼慢慢地、颤抖地掀开。
澄澈明亮的琥珀色瞳眸不见了,只剩一双黯淡、没有光泽的黑瞳,没有焦距地望著他这边。
凯…
彷佛耳边响起瑟帕特生涩、童稚的呼唤。
那脑海中的声音好像咒语似地链著、捆著他的心,揪得紧紧的…
这是一种恍然大悟的痛,让他彻底地明白了…
原来当年他虽然察觉到特儿过度的依赖了,却没有离开依然陪著他的原因。
只是,他只是也想陪著特儿而已。
原来他认为那缠了他许多年的错觉,看到了相似的背影会不自觉转头开口想喊…耳边时常响起的生涩呼唤总让他不自觉扬著柔柔的笑偏头开口想问…
只是,只是他太想、太习惯特儿的陪伴了。
原来鲜少生气的他,在知道风啸崖那个借他飓羽的西方魔物之主,其实是特儿时,向来平淡无波的心竟然会被怒气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只是,他只是气为什麽特儿要笨笨的借他那麽重要的飓羽?为什麽他那时候没有叫他…凯…?为什麽要傻傻地让他有机会且轻易地封印他…
这种恍然大悟…是太晚了?还是太早了…
「呵…原来、原来呀…原来是这样…呵呵…」凯塞霖忽然抬手捂著眼低笑了起来,让身边的人一头雾水地望著他。
只有多米尼克跟路可明了地低掩著眼睫,唇边漾了抹同样让人不解的笑意。
只有瑟帕特难受地皱著眉、揪著胸口的衣襟。
凯…怎麽了…?不要笑,好疼的…特儿乖乖,被封印,为什麽凯,笑,好疼,特儿不乖吗?凯…疼,不笑,好不好…特儿替凯疼…
「没事,我没事,大长老我有些话想跟西方魔物之主说说,可以吧?不会耽搁太久的,说完我就帮你们把上古神器拿去当封印之物的。」一边掩著脸轻笑著,一边慢慢地朝结界走了过去,凯塞霖握紧手中的飓羽,蹲在瑟帕特面前。
熟悉的淡淡檀香味沁入鼻息之中,让看不见的瑟帕特不自觉地伸出小手朝空气抓了抓。
单手握住了那双冰凉凉的小手,凯塞霖靠在瑟帕特耳边轻轻地、柔柔地、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小小声音低问:「特儿,为师是不是教过你大神官是什麽啊?」
是…只能爱大家,不能,只爱一个人的…元素精灵守护者。
用好轻、好轻的力道点了点头,因为他害怕在黯淡的黑瞳中打转著的泪水会掉出来。
「嗯,好乖的特儿都有记得为师说的话呢!所以,傻傻的特儿可不可以再听一次为师的话?不要再想著想要一直陪著为师了,特儿太傻了,知不知道这是不值得的?」
小小的手忽然紧紧地反握住凯塞霖的手,用力地摇著头,连泪水滑落都不自知,布巾下的小嘴一张一閤地想说些什麽,却因太过紧张反倒是什麽也说不出来。
不要,不会,不要,不要,不要,不会…
「唉…怎麽这麽傻呢?为师是要封印你的大神官呢!」薄唇柔柔地勾了抹浅浅的笑意,忽然轻轻地烙了个吻在瑟帕特的眉心,轻到瑟帕特都快要认为那是个错觉,而愣愣地停下一直在摇晃的头。
放开两人握得都冒出手汗的手,彷佛什麽事都没发生地站了起来,拍了拍瑟帕特愣在那儿的头,笑道:「好了,为师要去设封印点罗,傻特儿……再见了…」
连给瑟帕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凯塞霖便走出了结界。
伴随著嘴里的喃喃声,凯塞霖四周慢慢地被一股浅绿色的风包围住,将飓羽小心地收在怀里,离开之前像是又想起了什麽似地拍了下手,细长的眸子笑得眯眯地转身望著多米尼克,墨黑色眸子之中其他的情绪被长长的眼睫遮住,让人看不清。
「多米尼克大神官,今早你跟我说的事那就麻烦你了,真是谢谢你!」
「嗯。」清圣的娃娃脸漾了抹浅浅的笑。
「那我先走罗!设封印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还是快点去弄一弄,不然到时候长老们又会念我老是拖拖拉拉的,说什麽我每次都是最後一个,这次我总会比路可大神官还快了吧…真是的…」软软的喃喃自语、淡绿色的风、修长的身影一同消失在神圣庄严的寺院之中。
愣愣地眨了眨黯淡的黑瞳。
有点不敢相信眉心上的温度是真的…
唇,凯…刚刚有碰到,特儿…吗?
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也是真的…
那熟悉的、软软的、柔柔的声音跟自己说了什麽…?是、是再见…吗?特儿可以,相信,有听到吗?
两只小小的手心紧紧地放在胸口前握在一块,像是要把手中的温度留下来似的珍惜。
※※※
天空之城的长老们再一次询问他们三位的意愿。「您们三位确定都要将魂体转生寄宿到人类身上吗?」
「是的,我已决定了。」
看著多米尼克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听著他淡淡地道,而凯塞霖只是跟著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後微微眯起的细长眸子含著丝丝的笑意望著蓝蓝的天,好似天空上有一张笑颜也正对著他笑著。
那抹腼腆的笑…
如果转生可以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值得特儿一心一意想陪著的凯、如果转生成为人类可以学习如何一心一意地一直陪著特儿……
这个如果、这个机会…再渺茫,他都要试试。然後,到时候,他一定不会再放开特儿了!不会再放开了…
十位长老们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开始吧!」
开始张罗神界的高等光之秘术——魂体寄宿的转生魔法阵。
但是,或许是因为十位长老们心中的疑惑,又或许是因为多米尼克大神官瞒著他们私自使用言灵的关系、亦或是他分心地想起那腼腆笑颜的关系,造成这个魔法出了点小瑕疵。
因此,後来让每次转生到人界的凯塞霖、多米尼克、路可和他们某些部分的记忆被遗忘了,还有身为守护者的魔法能力也都暂时被封印住,要一直等到觉醒之後,才会忆起自己身为大神官的事。
但是,那些遗失的片段记忆却总是怎麽想也想不起来……
至於言灵的部份,也只有他们三个大神官知道而已,因为只有路可大神官和他知道得多米尼克大神官拥有『言灵』的特殊能力。
期限,期限只有九次,他们只有九次转生到沃尔德大陆的时间。
而另外了两位跟他一起转生的大神官也是,也是啊……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转生到沃尔德大陆、成为人类的他们会遗忘对於他们很重要的记忆。
九次的转生,六百年…
分离了六百多年的两人。
一个痴痴的付出、痴痴的等待,等待那个连自己都觉得很渺茫的机会…
一个努力的学习、努力的在人界中学习让一心一意地陪著一个人,为的是要让那个渺茫的机会成真。
【第十章】
撑著双颊,蹲在崖边,微微地眯起细长的眸子,享受著迎面刮来的风,享受著夹带些微尘沙的风拂过面颊的刺痛,让那对薄唇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慵懒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蹲在崖边的样子,完全不害怕万一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崖底。
「好麻烦喔,为什麽要我来风啸崖这边等西方魔物之主带我去中世界呢?这样不是很麻烦人家吗?明明我自己就可以去,虽然说我的能力还没完全觉醒去中世界的路途中会有些麻烦,不过好歹我也是大神官转生的呀…真是的,而且人家虽然被封印了,答应要帮寺院的忙,但是也不是呼之及来的奴隶吧,为什麽要这麽压榨人家呢?魔物又不是低贱的东西,他们也是有生命的,有他们生存的价值呀!等我到了寺院之後,一定要好好教教他们,怎麽可以这样教导大家这样错误的观念呢…」
突然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扒了扒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短发。「就这麽决定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反正离约定在这儿见面的时间还早,到时候在来跟西方魔物之主说他自己去就可以了,不用麻烦他了!这样我还可以先去市集逛一逛,打发一些时间。」施了一个御风之术,往前方某个小镇飞去,不停地喃喃自语随著风飘散著,就像天空是随风飘浮著的白云,软呼呼的。
人来人往的市集、琳琅满目的摊贩,热闹腾腾。
「嗯,糖葫芦吃吃好喔…」细长的眸子满足地笑得眯眯的,「不知道那位西方魔物之主吃不吃呢?来见他时也顺道为带个一串吧…」粉粉的薄唇贪吃地含著手中的糖葫芦,跟老板再比了二的手势,多买了两串,打算一串给西方魔物之主、一个给自己。
一边吃著糖葫芦,一边悠閒地逛著风啸崖最大、最热闹的市集,才发现这儿的人们似乎都一直往某个摊贩挤过去,而且大排长龙,让他不自觉地也跟著走了过去,想看看到底那个摊贩有什麽吸引人的。
远远地,从那个阴暗的棚子内只看见大大的斗篷包裹著一个小小的、瘦瘦的人儿,松松的帽子完全覆盖住了那人儿的头,连脸蛋都被布巾紧紧地裹住,只留一双被帽沿遮住、垂得低低的眼睛,还那双被过大的衣袖掩去了大半的小手…
放在唇畔边儿的糖葫芦掉了。
总是想不起来的、遗失的片段记忆忽然一下子涌上心头,微启著薄唇轻唤:「…特…儿、唔…痛!」蹲下身来紧紧地揪著左胸口上的衣襟,斯文的脸蛋漾著难看的笑容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断断续续地传出不知是疼、是笑、还是哭泣的破碎声音。
「…难怪…总觉得少了、少了些什麽…原来…如此…」
…不行,他现在还没有资格、还不够,还比不上特儿的傻…至少还不是现在…
以前他给的希望太早了,所以才会害了特儿,这次他不能再错了,所以特儿再等等为师…再等等,为师才刚开始学会而已…还不够…
淡绿色的风慢慢地萦绕在他身边,带走了蹲坐在地上的凯塞霖,带走了连再偷偷抬头再看一眼都不能的他,离开了西方大陆。
只在风啸崖崖顶留下了一串糖葫芦给西方魔物之主。
夜色低垂。
与寺院约定好要保护第一次转生到沃尔德大陆的大神官,凯塞霖,到中世界,依约来到了风啸崖崖顶,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和不曾停过的风,除了那一串糖葫芦。
颤抖的小手慢慢地拿起那串糖葫芦,低垂的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风儿吹著西方魔物之主单薄的身子,显得孤独。
「…凯…陪,都不可以,为什麽…?」
不是…再见吗…?为什麽…?
※※※
嘴里含著半颗红豔豔的糖葫芦,蹲坐在一堆杂物上,弯起的手臂慵懒地搁放在曲起的膝盖上,眯起的细长眸子和长长的眼睫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只是这麽地看著一旁大排长龙的摊贩,摊贩里头的那个小小的占卜师,不曾抬起头来的人儿。
沾了片薄薄糖衣的薄唇轻轻地弯了起来,咬著脆脆糖衣的嘴发出细微的低笑声。
没人知道这位看起来斯文俊秀的年轻人坐在那儿多久了,只知道他们一来排队等著算命时就看到他坐在那儿了,不知道他是认识占卜师、还是只是纯粹地坐在那边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天还没亮就要来到风啸崖最大的市集,他不晓得自己为什麽要一大早就坐在这个视野最好的地方,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要待在这儿像等著谁似的…
直到太阳快升上来的前几分钟,有个小小的、瘦瘦的身影被一股风送到了这个摊位面前,看著那小小的人儿慢慢地移动著、准备著。
整个人被一件过大的斗蓬包裹住,让他看了觉得心…好疼,像是被什麽东西勒住了…他想挣脱,却没办法…
因为还不够…
准备好了的纤瘦的占卜师似乎察觉到有些奇怪地往他这边抬头一瞥…
太阳刚好升起。
被斗蓬的帽子掩去了大半的双眼对上他的眸子。
像是没看到他的存在,占卜师将头再慢慢地转了回去,轻轻地将帽沿拉得更低。
薄唇无声地低喃了两个字:特、儿…
低垂的眼睫颤抖得很厉害,捉著左胸口的手指用力地揪在一块,薄唇紧紧地抿著。
市集渐渐地热闹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想起来那些遗失了、想起来了、又遗失了的片段记忆,他也知道自己即将又要遗忘。
因为他学得还不够。
收回了唇畔边的笑,将嘴中甜甜的糖葫芦吞了下去,慵懒地站起身来,离开了,离开了西方大陆,只留下了彷佛跟沙尘般一样细微的喃喃,没人察觉、没人听见。
「…傻特儿,再等等为师好吗…?再等等…真是的,为师真是愚笨呢!连学习一件这麽简单的事,都要花上这麽久的时间,让特儿等得好辛苦,而为师却连跟特儿面对面都会胆怯、害怕…怕,给了特儿希望,可为师却又让特儿失望呀…特儿,你懂吗?所以,可以再等等为师吗…?」几近於无声的喃喃自语被一阵风吹得七零八落,被风吹进了飘扬在空气之中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