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冰之丞

“比起那些看不到明天的人，即使只多存在一天也是一种平凡的幸福。”
静静地将手插进裤袋里，感受那丝丝缕缕来自仍然活的身体的暖意。
“……这世界上有许多比爱情更珍贵的东西：父母的养育之恩，朋友的关怀，只有活着才能看到的美丽景物，工作带来的乐趣；或许这所有一切加起来仍然比不上爱情的重量，但它们亦是组成你生命的一部分，是为平凡人的人生。”
樊皙静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即使憔悴即使消瘦即使面色黯淡，却依然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的少年，“……我不相信你不爱他。”
林智凌仰首，轻轻一笑，“爱啊，怎么可能会不爱？在我十八年生命里的每一天几乎都有小泷的影子。”
“……那么，你的决定仅仅只是为了实践你和任真的约定吗？”
“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情叫做一期一会么？”
抿了抿唇，林智凌轻轻地侧首。
“……所谓的一期一会，就是指在对的时候遇到那个对的人；而在我所存在的这漫长的十八年时间里，我和小泷却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这样的一期一会，直到已无法再出现奇迹，也无力再去挽回些什么的今天。”
“……你们爱情里的障碍不外乎只有我和任真两人。”
“是的。”林智凌微微颔首，“可当我亏欠别人太多的时候，我只有用自己去赔偿。”
“——即使那会使你终生不幸？”樊皙静抬起眼。
“……即使，那会使我终生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即使，那也会让泷颐和你一样终生无法幸福？”樊皙静的眼中泛起咄咄的光。
林智凌的身体下意识地轻轻一震。
“……如果他的不幸福只是因为我的不幸福，那么，当他看见我很幸福的时候，他的幸福便也可以成为一种祈望。”
“他会看到你的幸福吗？”
“……会的，就在不久的将来。”
樊皙静凝视着神色平静无波的林智凌，“……我该祝你幸福么？”
林智凌微微一笑。
“——请祝你自己幸福。”
面对着修长的落地玻璃镜脱去虽然旧但却十分舒适的居家衬衫和运动裤，换上由国际知名服饰代理商赠送的粉红色三件套T恤和白色牛仔裤，镜子里的人是自己熟悉的外貌与体形，然亦有着自己不熟悉的华丽与贵气。
‘小凌真的很合适粉红色，以后就叫他PINK BOY好了。”　
手指轻滑过并不十分贴身的衣领，熟悉的笑声似犹然回荡在耳边——
“——不，还是叫小P更可爱，就叫小P吧！’
……只可惜，小泷从来都没有叫过他小P，只除了他心血来潮帮他起绰号的那一次。
或许曾经的他确实合适粉红色，然而此时镜子所映出的人影却有着一张与粉红色格格不入的消瘦而苍白的脸庞。
‘最低限度，在我亲眼看到你停止呼吸之前，你必须是个能够行走也能说话的活人。’
已经记不清是几天之前，只记得某一天在即将离开病房前，任真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这样说道。
‘虽然因为知道了我受伤的消息，爸妈要求我尽快去法国继续修养，但离我能坐飞机离开这里至少还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也许，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吧……
静静地转身望向日历，‘16’上用红色的记号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型符号——那是一星期前劭仁拉着他心爱的小和的手兴冲冲地闯入他家里强行画上的。
‘呵呵，16日那天你一定记得要来我家喔！！’幸福的笨蛋边说边陶醉地握身边少年的手。
‘有什么好事吗？’
其实，眼前这一对周围满是粉红色心型记号的小情侣已经给了他最明确的答案。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幸福，他牵起嘴角明知顾问。
‘老姐要结婚了！哦耶！’
笑得比花儿还灿烂，比青蛙还得意的劭仁用空得发闲的那只手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而且新郎就是老姐肚子里那个小东西的老爸本尊！！！’
‘……哦？’
‘不是小龟哦！不是小龟哦哦哦哦哦哦！！’
边持续制造着高分贝的噪音，劭仁边满眼红心地看向自己的兄弟兼小情人——劭和，后者的表情虽然看来十分平和，但微红的耳根仍是透露了他的高兴。
‘所以——’
仍然是用那只空得发闲的手，劭仁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你、一、定、要、来、参、加、老、姐、的、婚、礼、哦！！！’
‘……好。’
……如果这世界上的大都数人都是幸福的，那么他就可以说服自己：他的不幸只是一个意外，就像草窝里的鸡蛋总会有那么几枚只能永远地沉睡，而无法变成一个鲜活的生命那样。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完成了任务，全身心沉浸在幸福中的笨蛋便无比欢快地牵着劭和的手朝门外走去，‘改天再来找你玩，因为今天我和小龟要去约会——约、会、哦！’
‘是去图书馆念书吧……’
门外传来了劭和略带困惑的声音。
‘……安啦，一样啦，这叫念书约会！反正联考要到三十日那天，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
笨蛋友人的声音慢慢消失在楼梯口，随着门被再度合上，室内又恢复了原来无人般的寂静。
视线下意识地默默移到那个被圈着蓝色记号的‘30’上，淡淡的遗憾悄悄地浮上心头……
……昨天，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去探望任真。因为当他走进病房的那一刻，护士已拆除了他胸前的最后一处绷带，剩下的，就只有左手手肘处的石膏。
当被问及他是否愿意一起去参加晨橙的婚礼时，任真亦只是用淡漠的口吻道，‘没有那个必要，因为需要把握最后机会的人只是你，而不是我。’
……即使是缓慢流动的时间，依然会有流尽的那一天，也许是今天，也或者，会是明天……
墙面上的钟悠然地轻敲了十下，收回凝滞的视线，走到书桌边从抽屉中拿出两封信，静静地平放在桌面上。
他有一种预感，今晚，他将不会再回到这里；也许明天，也依然不会……

28
Chapter 9
晨橙的婚礼，热闹而不铺张，浪漫而不流于俗套；穿着白色婚纱的她依然是可爱多过美丽，而站在她身边的新郎也是十分称她的俊美和修长。
“有没有被吓到？”不知什么时候从伴郎的位置上偷溜过来的劭仁戳戳他的腰，朝他挤眉弄眼。
“有。”林智凌失笑，“第一眼看到你姐夫时，我差点以为你的小和在一夜之间猛长了五六岁。”
“是喔，已经有不下十个人来问我那刚上任的姐夫是不是小龟家里的谁了。”劭仁貌似颇为不满地从死党盘子里偷了块好吃的鱼子酱饼干，“——老姐之心，还真是路人皆知！”
“至少你的小龟完全属于你了不是吗？”从他的语气里闻出莫名醋味的林智凌好笑地揶揄他。
“那倒是。”再接再厉，又偷一块火腿蛋黄卷，劭仁吃得两腮涨鼓鼓，活象只青蛙，“里看小葵今田刷不刷（你看小龟今天帅不帅）？”
“应该是问晨橙今天美不美才对吧？”无奈的林智凌看着自己盘中的食物以飞一般的速度减少。
“老姐一向美若天仙，不需要锦上添花啦！”抓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橙汁，劭仁总算是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倒是小龟，难得穿得这么正式——真好看！”
刚想调侃他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岂料婚礼的司仪却在此时宣布了‘新娘要抛花球’的好消息，偌大的草坪上顿时人声鼎沸，大家都纷纷朝新人所在的方向移动过去。
“走了走了！”一样很兴奋的劭仁一把拉过死党兴匆匆地向人群靠拢。
身不由己的林智凌不觉苦笑了下，其实，他只要站在远处看看热闹即可——人群里的空气不好，而且……这份祝福的传承对他也没有必要。
发现弟弟和林智凌的靠近，步晨橙微微一笑，在众人齐而大声的倒计数中抛出了粉红色的花球——
因为想把自己的宝贝弟弟兼情人一起拉过来，所以想得颇美的劭仁便错失了这个大好机会，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精致的粉红色笔直地落到另一团更大的粉红色里——
“喂，你啦！”因为没接到花球，劭仁半妒半羡地敲了下抱着花球发愣的死党的肩膀，“你这家伙还真够LUCKY的！”
……这也算是命运的讽刺吗？……
林智凌唇边的苦涩转瞬即逝，因为晨橙已经走到他面前——
“运气不错哦，CUTE BOY！”
“谢谢，今天你也很漂亮。”林智凌由衷道。
岂料，晨橙笑着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客套的恭维我可不听，说吧，你有没有觉得遗憾？”
先是略略一怔，继而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林智凌低笑，“是啊，真的很遗憾，本来我是有机会听劭仁那家伙叫我‘姐夫’的。”
“虾米？！！”耳尖尖的某枚笨蛋一脸震惊，就连劭和也不觉睁大了眼睛。
“所以，就化悲愤为力量，好好地去爱你一直爱着的人吧。”
晨橙笑看他的身后，林智凌蓦然转身，却在人群的骚动处看到了一个无法再熟悉的身影——
“对不起，我来晚了。”身穿白色休闲西服的林泷颐穿过人群惊讶和兴奋的视线来到晨橙面前，“虽然是初次见面，但请允许我送上祝福。”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也一样。”晨橙笑得灿烂，继而挽住已适时出现在身边的亲亲老公的手臂，“要知道，绝处逢生的谚语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视了一眼，林泷颐微微一笑，“谢谢。”
“因为已经收到两位绝世帅男的祝福，为了保证我的风头不被你们抢走，也为了不让我的婚礼变成明星亮相会，所以请容许我即刻把你们驱逐出境。”笑得坏坏的晨橙朝两人眨了眨眼。
“……唔，好。”林泷颐看了眼心爱的侄子，“一起走？”
“……好。”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拜拜。”
晨橙欢快地朝两人挥挥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你的话里似乎别有含义？”
目送着那两个异常引人注目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晨橙新上任的亲亲夫君钟庆予宠溺地看向自己这个精灵古怪的娇妻。
“这个嘛……”
晨橙拉起亲亲老公的手喜笑颜开地走向宽阔亮丽的草坪。
“——暂时，还是个小秘密！”
一路平稳的行驶，只有轻微的马达声和自车窗口涌入的风声回荡在耳边，直到第一个交流道出现在眼前，平和的沉默才被打破——
“去海边吗？”
“去海边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询问对方，继而便相视一笑。
“下午没有工作？”看着那近乎完美的侧面轮廓，林智凌淡淡地问。
“原来叫Ken挪开工作是为了参加婚礼，不过现在被新人‘踢’出来了，所以会有一个难得空闲的下午。”手握方向盘，林泷颐悠然一笑。
“你跟晨橙认识吗？”
“不，是我接到她的邀请函，说今天你会来参加。”
闻言，林智凌不觉沉默了。
“什么时候去法国？”林泷颐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任真的父母急着让他去法国做肢体复健。”
“……总会在联考之后吧……”
谎言，如此平静地出口，只因时间就要走到尽头……
“跟哥哥和嫂子谈过了？”
“……再过几天，等联考结束了。”
“他们……没有帮你一起决定升学的志愿？”
“也许是他们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吧。”林智凌淡然一笑，“——无论我上什么样的大学，将来总是会在A。D。G。P工作。”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凝视着前方灰色的河流，林泷颐没有再看他。
“……没有，谢谢。”
“饿了吗？”
在即将到达海岸线公路之前，林泷颐在路边的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
“有一点。”
方才他盘子里的食物大部分都被劭仁风卷残云而去，而剩下的，也因为被‘踢’出婚礼所以半口也没吃到。
“关东煮和鱿鱼饭团？饮料的话，乌龙茶？”
“唔，还有可乐饼和炸鸡。”
怀念的食物，怀念的味道，曾经的一切又那样清晰地历历在目。

六月的海风，带着只属于夏天的隐隐灼热的味道。
戴上墨镜，脱掉外套，卷起裤腿光着脚在浅金色的沙滩上留下‘到此一游’的证据，顺便拣起若干被海浪带上岸的‘礼物’。
“海星！”
用两支手指夹起一只金红色的五角生物，林智凌做出掷垒球的姿势，‘嗖’地一声把它扔回大海的怀抱。
“不错，环保之举。”
说话间，林泷颐也拣起一只黄色的‘倒霉蛋’抛向大海，只听‘啵’的一声，前赴后继的海浪间溅起一朵白色的水花。
边走边玩得累了，便将外衣盖在脸上随地一躺——天为帐，地为床。
沙子隐隐的热力透过布料被忠实地传达给皮肤，虽有轻灼感，但却非常舒服；长久以来肌肤一直欠缺的温暖似在这一刻得到了弥补。
“困了？”
淡淡的宠，和浓浓的温柔凝聚在林泷颐的眼底，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头柔软的浅栗色短发。
“……唔。”
回应间，盖着外套的头已自发自动地找到了他膝盖的位置，抬起，然后搁下，最后调整位置的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完全不需要犹豫。
“那就睡吧，记得偶尔探出鼻子来换个气。”林泷颐微笑。
“……好。”
从外套下溢出闷闷的，然又是惬意的声音。
触目所及，是辽阔无际的大海；充耳所闻，是海浪奔涌的节奏，和怀中人均匀的呼吸；然这份在内心深处最为他所珍视的幸福却被他自以为是的错觉掩盖得太久太久，久到已无力去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掌心里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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