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落在凌漫的身上,很疼。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才发现下起了雨。
雨很大,他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单薄的衬衫帖在身体上,显露出皮肤的颜色。凌漫向四处看看,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周围只有还在营业的商店,在这条街上甚至连一个可以让他躲雨的地方都没有。他向前跑起来,在不远处有一个电话亭,他狼狈的跑进去,总算是松了口气。
凌漫靠着玻璃身体慢慢滑下去,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无力的坐在地上。他抬起手,用力擦拭着面前雾气朦胧的玻璃,向外面看去。
街上已经一个人没有,透过大雨只能看见模糊的灯光。
寒冷开始侵袭他的身体,他用力把自己蜷缩起来,徒劳的想要抵御寒冷,湿透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冰凉冰凉的,让他的睫毛都凝结起了水雾。
电话亭的门被突然打开,凌漫吃惊的看过去,一个女孩子也同样吃惊的看着他。
女孩也全身都湿透了,雨水从她的长发流下来,滑过脸颊,让她原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孔更加的苍白。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一点失望,转身想要离开。
"等一下。"凌漫看着她湿了的校服,露出无奈的笑。"你进来吧,我出去好了。"
他没有给女孩拒绝的机会,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快进去吧,雨很大。"
凌漫看女孩走进去,自己转身向不远处的屋檐走过去。
屋檐很窄,他只有紧紧靠着墙壁挺直身体才能不让雨淋到自己,冷风像是要把他撕裂一样。原本以为很快就会停的雨竟然像是没有尽头似的往下落,他的腿开始僵硬起来,渐渐支撑不住的身体沿着墙壁滑落,最后他坐在了地上。
一辆黑色的车幽灵一样向凌漫驶过来,这一次车窗并没有打开,但凌漫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开始感谢僵硬的腿,因为它,自己不能走过去,不会对凌江屈服。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屋檐下的凌漫和车里的凌江,这时电话亭的门却突然被打开,那个女孩从里面冲出来,跑向凌漫。
3
女孩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
他们停在电话亭前,女孩没有对错愕的凌漫解释,把他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走了进去。
凌漫透过玻璃看凌江的车甩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消失在雨幕里,他的心没来由的一颤,凌漫心里明白自己以后如果回到凌家,今天的事恐怕又会被记上一笔。
女孩拿出手帕,为凌漫抹去脸上的雨水,凌漫看着她,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女孩没有看凌漫,"是你把避雨的地方让给了我。"
电话亭并不宽敞,他们两个人只能勉强挤在里面,开始时寒冷的感觉渐渐消失,凌漫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衣服上的水似乎都因为热度而蒸发出来。女孩的声音变的越来越远。
"不要..."凌漫的声音沙哑,透着女孩无法了解的痛苦。
"今天凌江会从美国回来,你就不要去学校了,给他接风吧。"说话的人虽然苍老,但声音里却带着由多年的地位和声名所累积起来的威严。
"是。"凌漫虽然吃惊,但还是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他知道祖父对身边的人的要求:只要服从就可以。
关于凌江,他没有任何具体的印象,他们二人已经有十年未见,如果不是凌江的父母偶尔会从美国寄信回来,凌家所有的人恐怕都已经忘记了这个同样是凌衡孙子的男孩。
当年凌漫父母被人暗算,双双身亡,只剩下七岁的凌漫,从那时开始,一向对凌漫冷淡的祖父竟然突然对他关心起来,而开始疏远自己一直喜欢的凌江。
周围的人都认为那时祖父对失去父母的他的一种怜惜,但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之后凌衡竟然要凌江离开凌家,到美国去,凌江的父母自然不能让同样七岁的他自己在过为生活,在苦求祖父无效后,只好无奈的与凌江一起离开,而凌江一家从那以后更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凌江离开几天后便是凌漫的生日,祖父为他举行了盛大的生日宴会,更是在宴会上抱着凌漫说他是自己最重要的孙子,凌家以后就要靠他了等等。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知道凌漫是凌衡内定的继承人。这也就不难解释祖父突然要求凌江离开的原因,他不愿意给凌漫留下一点隐患,他要凌漫以最平稳的方式继承凌家,为此哪怕把自己的儿子逐出家门也在所不惜。
而更让凌漫意外的是祖父对自己的态度,虽然祖父对凌漫的态度和对自己的下属没有多大区别,切祖孙二人间鲜有温情的交流,但祖父却答应他让他去学习美术,这让他把在长时间压抑下而几乎磨光的对祖父的感情又一下子恢复过来。
祖父还是爱我的,他在心里想。
因此,即使祖父仍旧是以命令的形式要求他留下,凌漫还是没有任何不快,他知道眼前的来人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全部掩盖在冷漠威严的面具下。
他只是有点担心凌江会怨恨自己。
午饭过后没多久,凌江就回来了,但凌漫曾经设想的种种初见情况都没有出现,既没有兄弟见面的感人,也没有仇人相遇的眼红,凌江只是平静的叫了声:"凌漫。"
凌江对他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可是凌漫还是不由自主的躲避他偶尔扫过的目光。他从心底里不愿面对凌江,也许是因为对他的亏欠,又或者是凌江眼睛里闪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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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凌漫不能入睡,眼前反复出现凌江的面孔,他叹了口起,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到餐厅去喝点什么。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碰到他最不想见的人。
"睡不着?"凌江看着他,露出微笑。
即使如此,凌漫还是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只要看到凌江,身体就会产生很不自然。
"恩...我想来喝一点水。"虽然这是凌家,即使凌漫是凌衡默认的继承人,可只要凌江在这里,他就会有对方是这里主人的错觉。
凌江站起来向他走过来,凌漫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脚步向后退了一点,凌江却没有给他时间离开,他加快脚步走到凌漫面前。
"啊"凌漫惊叫了一声,更加努力的向后退去,想要让自己离凌江远一点。
凌江低头看着他:"这就是你对十年没见的兄弟的态度?"凌漫没有去听凌江到底在说什么,他只是直觉的对凌江感到恐惧。
这份恐惧在凌江抓住他的手臂,强迫他看自己时到了极点。
"放开,放开我。"凌漫连声音都带着颤抖,他努力低下头,闪避凌江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困难起来。
"告诉我,这就是你的态度?"
"放开..."凌漫虚弱的呻吟着,像离开了母亲的小猫一样无助。
就在凌漫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凌江放开了抓着他的手,任他无力的跪在地上。
"凌漫,我一直很想你。"凌江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可是我没想到你对我竟然是这种态度。"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身影融入黑暗的走廊中,迅速消失。
4
司机从车里走下来,为同样坐在车里的凌漫打开门,又送上他一直不离身的画夹。
凌漫接过画夹,没有去注意周围爱慕的目光,以自己一贯的冷漠走进了海川艺术学院的教学楼,在走过天井时他却抬头向对面的三楼看过去。
美术系的楼对面是舞蹈系,那些跳舞的女孩子这个时候都在休息室,凌漫看到熟悉的穿着黑色舞蹈服的身影。
乌黑头发被挽在脑后,露出了洁白的面孔以及修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散发出骄傲而高贵的气息。
苏菲。
在脑海中重复了千万遍的名字终于被他念了出来,凌漫感觉一阵甜蜜从心底荡漾开来。
身为凌家的长子,凌漫似乎从刚出生就已经被规定好了命运,只是祖父对他极好,竟然同意他来这里学美术,从小就和凌漫有婚约的苏菲也在这个学校。凌漫不得不承认,他会选择这个学校与苏菲并不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苏菲像是感觉到凌漫的目光似的,转过身来看着美术系的大楼,两人对视,微微一笑。
午休是凌漫和苏菲为数不多的能够单独相处的时间。
在学校的休息室里,苏菲把头靠在凌漫的肩膀上,对他倾诉着自己的关心。
"昨天怎么没有来?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凌江从美国回来了,祖父要我为他接风。"凌漫带着歉意笑起来,"太匆忙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凌江?你的那个堂弟?他回来看你祖父吗?"
"这我也不大清楚,但祖父并没有反对他回来。"凌漫想起昨天祖父的表情,似乎还带着一点欣喜,"十年没见了,他也一定很想凌江吧,都是为了我..."
苏菲似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急急的问:"那他要在这边上学吗?和我们一个学校?"
"不,他都已经毕业了,今天祖父带他去凌氏了,他应该可以帮祖父的忙了。"凌漫稍低斜头,看着苏菲,"今天怎么了,这么关心他?"
抬起头,她的眼睛就像秋水一样动人,长而弯曲的睫毛颤抖着泄露了她的心事:"我有点怕,怕他不喜欢我。"
凌漫笑着安抚她的不安:"不,不会的。你相信我就好了。"
她点了点头,又重新靠在凌漫的肩上,默默享受短暂的相处。
凌漫虽然能安抚苏菲,却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凌江的出现带着一种风暴前的宁静,凌漫有种直觉,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雨早就停了,空气里飘散着一种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
"恩..."凌漫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太好了,你醒了。"女孩的脸上带着难掩的欣喜,"你昨晚发高烧,吓死我了。"
"昨晚?"凌漫的头脑似乎还不清楚,机械的重复着女孩的话。
"可能是被雨淋的吧..."女孩愧疚的说,"都是为了我。"
"我没什么的。"他从地上站起来,也许是太急了,他感觉头有点晕,身体一下子就靠在玻璃上。
"小心。"
凌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电话亭很小,女孩这一站起来,两个人就几乎面对面的贴在一起了。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脸猛的红了起来。
凌漫也被两人这样的近距离吃了一惊,他急忙打开门,跨出了电话亭,准备离开。
"等等,你要去哪里?你还有点发烧呢。"
"我和别人约好了要见面,"凌漫侧了下头,"你快回家吧,父母会担心的。"
"你等等,"女孩又叫住他,跑到他面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包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你早晨还没吃东西。"
凌漫拿着纸包,看女孩点点头,然后朝相反的方向跑开。
一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他才想起要看自己手里拿的东西。
女孩给他的是一袋面包,似乎是早晨刚买的,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凌漫把面包小心的包起来,向海川艺术学院的方向走去。
5
凌漫看着熟悉的大门,迟迟没有走进去。他在这里上了两年学,平日从不会感觉校门有什么特别之处,更何况美术系的学生对他人的设计总是能说出种种缺点,他也不例外。可是今日到了这里,竟然觉得这里真正是庄严学府了,花岗岩的校门,大理石的浮雕,以及门卫偶尔扫过的目光,都让他踌躇不前。
在身边经过的艺术院学生不时回头看他,都好奇这人是从那里来的,凌漫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也难怪他们好奇,这所学校是很少能看见这么落魄的人的。
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受不了这些鄙夷的目光,但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凌家的大少爷,只不过是个狼狈的被猎人追赶的几乎无处可逃的猎物。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终于看到自己一直等待的人出现了,凌漫向前走了几步,心里为终于可以离开这里而高兴。
"走吧。"对方看了他一眼,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
凌漫没有说话,默默的跟在他后面。他们绕过大门,从一个临时开辟的门进了学校,凌漫知道这里原本是一大片空地,这次学校是想修建什么吧。
"我叫张云,"他没有回头,凌漫却能听出他语气里带着的轻蔑,"这个学校要修建一个美术中心。工作很累,如果做不了就快离开,别白做了苦工。"
"让我试试,我可以。"
那人继续向前走,像是在考虑凌漫的话。
转眼就到了目的地,虽说要建的是美术中心,其实是要把美院单独分出来,所以并不是只有美术馆。有几座楼已经完工,有人正忙碌的进出。
"虽然大体已经完成,但实际上后期的装修才是最困难的工作。"那人给他解释着,两人穿过一地的杂乱走到另一个人面前。
"这是新来的,你带一下他吧。"
他不堪重负的伛偻着腰,像是被巨石压垮的小树,不住的颤抖着。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凌江的游戏。
已经完成的教学楼已经开始有学生进出了,凌漫看着他们骄傲自负的样子,就像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把身上的重物放下,他总算能空出手来抹去额头的汗水。这里总是到处灰尘,凌漫被呛的弯腰咳个不停。
"凌漫?"有人吃惊的喊着他的朝他跑过来,"凌漫,是你吗?"
凌漫吃惊的看着他,来的人穿着一件和凌漫相同的深蓝衣服,上面沾满了灰。许之翔,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转眼见已经跑到他面前,抓住凌漫的手臂追问答案,凌漫甚至可以从他的手上感觉到他激动的颤抖。
他挥了一下手臂,让自己离开许之翔:"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凌漫,你忘了我了?以前我还来过这个学校接你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我当作他,但你看我会是你说的那个曾经在这里上学的人吗?"凌漫冷漠的说。
"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凌漫。"
凌漫不愿意和他纠缠,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身后传来许之翔坚定的声音:"凌漫,我知道是你,我不会认错人的,只有你,我不会认错。"
他坐在草地上,所有人都已经睡着了,这里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他看着自己的手,曾经握着笔和的手现在已经变了模样,到出都是细小的创口,擦伤,割伤,现在都已经有红肿的迹象。他祈祷老天不要让伤口发炎,否则他就不能再工作了,而失去工作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许之翔?你认识他?听说他原本是个少爷呢,后来家里出了事,就跑到这里跟着我们一起工作,有近一年了吧。"那个人努力的回忆着,把他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凌漫,"但是他怎么会做这种工作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不愿意再见认识的人吧。"
这是他白天可以向他人问来的话,他知道许之翔会走到这一步绝对不是他愿意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凌家,是因为凌家他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
许之翔。
回忆向旋涡一样将他吸了进去。
更新了,有米有奖励啊?
我是把凌漫过去穿插到现在写的,不知道大家都习惯不习惯.
6
凌家和许家的关系在外人看起来或许十分平常,但在凌漫的眼里却透着十足的诡异,两家并没有大的生意上的往来,甚至可以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他们还是以牺牲子女的幸福为代价来换取两家的紧密联系,祖父当初逼迫自己的女儿嫁入许家时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