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吉琉璃

"你们都是读书人，也要讲些风度。"莲生觉得要给孩子们讲道理，还是孔孟之道要好用些，"你们以後一起读书，都是我的学生。这会就开始同门相残，像个什麽样子？"
凤祥胆子小，已经低下头去。曲儿却梗直了脖子，眼睛看著祠堂的屋檐不吭一声。
莲生试图两个孩子合好，"凤祥，是你先出言挑衅的，你先给曲儿道歉。"
凤祥瘪了瘪嘴，露出一副哭相，"先生......"
莲生一瞪眼睛，"先生的话白说了是不是？"
凤祥嘀咕了半天，不情愿地开口，"曲儿，是我不对。"
莲生转身再拉过曲儿，"你打人也不对，给凤祥说对不起。"
曲儿不出声。
莲生知道他倔强，又轻轻推他，"曲儿......"
少年忽然一把甩开莲生搭在他肩头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你们都去好好练字，我马上就回来。"连忙朝孩子们叮嘱了一句，莲生想都没想，跟著追了出去。
曲儿躲在一处草堆旁，莲生好声好气劝他，"曲儿，跟我回去，给人家道歉。"
"凭什麽？他骂我是寡妇的儿子，你没听到麽？"曲儿狠狠把话顶回去，眼圈发红，死死握紧了拳头。
"凤祥还小，他并没有太多恶意。"莲生不明白曲儿为什麽要如此抗拒母亲是寡妇的这个事实，可他不想再伤害到少年，"而且他已经给你道歉了。我保证，以後学堂里不会有任何人再这麽说你。"
曲儿眼里的恨意消失了，慢慢有些闪亮渗出来，"少爷，我其实很想叫你先生。"
"我很愿意收你这个学生。"莲生微笑著走过去，摸摸少年的头顶，"跟我去学堂里吧。"感觉到了少年的信任，一种责任感在莲生心里油然而生。
曲儿抬起头来，任他牵著手，一步一步走去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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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对自己的文章没有信心，一边写一边回头改，进度不快，但希望能给大家看到更好的作品，也希望你们能多多支持我！　 ：）

 

５、
祠堂的门口，围拢了一群人。
莲生带著曲儿走过去，人群立刻闪开了一条道，他一眼就看到在祠堂里咆哮著的村长。
"......没根没底的野小子，也敢到我们的祠堂里撒泼！我好心收留他在村子里，没想到倒是养了一头狼崽，他居然敢打我家的孙子！"
曲儿见状，也不由得往莲生身後缩了缩。
莲生跨进祠堂，看看屋角被吓坏的孩子们，皱著眉头走过去，"村长，这里是学堂，有什麽事情，我们可以下课以後谈。"
看到莲生回来，村长稍微收敛了点，"赵小先生，我并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要你把那个野小子交给我，我立刻离开。"
莲生愣了一愣，大笑起来，"野小子？我这哪有野小子。"
村长没想到看似斯文的莲生也会耍赖，沈下脸来，"赵小先生，我尊你一声先生，是看在你给孩子教书的份上。如今凤祥在学堂里受了欺负，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莲生不悦，"孩子间的打闹，不值得大人插手。"
村长寸步不让，"可他是外乡人，进了云镇的祠堂，这是犯了村规的！"
原本站在祠堂门外的曲儿，眼看到老师因为自己而被为难，围观的村民又没有半个敢进去解围的，趁著众人不注意，他一个箭步冲到了村长面前，"我在这里，要杀要剐随你便。"
村长吓了一吓，指著曲儿跳了起来，"还不来人，快把他拖出去，剁了他的脚来祭祖宗！"
立刻就有村长的家丁呼喝著上来，拧住曲儿要把他往外拉。
莲生见状，夺过曲儿怒吼一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村长在气头上，跳起来大叫道，"你们还等什麽，把那野种拖出去打死！"家丁们识得深浅，不敢抗命又不敢伤到莲生，只好把他俩团团包围起来。
两边僵持著，也有劝这个劝那个的，也有趁机过来把自己孩子领了远远逃开去的，也有看情况不好去给吴家报信的。
"我说村长阿，这还没到过年看戏的时候，您这里倒上演开了全武行，这算是唱的哪一出啊？"一片混乱中，吴氏忽然出现在了祠堂的门口，顿时鸦雀无声。
老太太慢慢走进来，在椅子上坐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村长也做了十几年。当著这麽多乡亲的面，喊打喊杀的。"
村长的气焰早没了，"我这也是为了村规......"
吴氏点了点头，"今天你就卖老婆子一个面子，放过曲儿，我担保他绝不会再踏进祠堂半步。"
权衡利弊，村长决定不要得罪吴家，他盯著曲儿的眼神里却满是恶毒，"既然您都开口了，我就破例一次。只要他们从今往後不再亵渎村规，今天的事情就算了。"
莲生不放心曲儿，坚持要带他回去。
果然，半夜里曲儿发起了高烧，请大夫过来看症，说是怒郁伤脉，开了几幅方子照著吃。大夫走後，莲生按医嘱给曲儿擦澡降温，脱去他身上破布一样的衣服，露出皮包骨头的瘦弱身体。
莲生亲自去厨房里熬药，大半碗汤药灌下去，曲儿开始发汗，莲生怕他又踢被子著凉，索性靠在床边打起瞌睡来。
"爹，求您别打娘了，我下次不敢了......放开我娘，她没偷那玉簪......娘，快跑，他们追来了......"
被少年断断续续的梦话惊醒，莲生一把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曲儿醒醒，没事了，我是先生。"
曲儿一身冷汗，好半天才睁开眼睛，"先生？"
"是，我是先生。你看，你在我家，村长那些人再也没办法欺负你了。"只听到少年梦话的最後一句，莲生以为他是被白天的事情吓坏了。
"我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曲儿坐起身来，低著头，还在回忆刚刚梦里的事情。
"是，你喊得好凶。"
"嗯，我没事了，谢谢你先生。"
莲生伸手，在他额头上试试，放下心来，"曲儿，你的烧退了，天快亮了，我去给你端点粥来喝？"
曲儿摇头，"不用了，我还不饿。"
"那我替你换衣服，都湿了。"
换了衣服，曲儿刚想睡下，莲生却把他的铺盖掀开了。
"你出了好几身汗，被褥早就湿透了，我带你去我床上睡。"莲生不由分说，一把将曲儿抱起，直接从穿堂走进了自己房间。
莲生把曲儿安置好，一掀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
"你做什麽？"曲儿吓了一跳，本能地躲进床里头。
莲生习惯了男生同寝，倒觉得曲儿太拘束，"喂，这是我的床，你不会是想赶我出去过夜吧？"
曲儿枕著竹夫人，身下干燥的草席散发著清新气息，慢慢拉他进入梦乡。莲生身上的温度，也让病中的他觉得十分舒适，就不再抗拒了。
感觉到少年已经睡去，莲生侧头，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对方。
安静下来的少年，少了平时的倔强，多了与他年纪相符的惹人疼爱。十四岁的年纪，雌雄莫辨的精致五官和常年劳动而晒成麦色的健康皮肤，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莲生想起刚刚在少年身上看到的白天在祠堂被拧得青青紫紫的皮肤、还有那些上山砍柴下地干活留下的浅浅伤疤，竟然止不住阵阵心疼。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沈睡的少年额际映下一吻，"以後有我在，没人会再欺负你。"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他的嘴角勾出笑意。

 

6、
盛夏过去，云镇一连下了好几场雨，转眼已是秋天了。
难得一个周末的早晨，天空收了堆积已久的乌云，湛蓝的天壁投上了几道金光，显然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先生，我们去山上玩吧！"吃完早饭，曲儿忽然建议。
自从祠堂事件之後，曲儿就一直住在吴家。莲生让他打些零工贴补家用，曲妈自然求之不得。
莲生正在书房和天井之间穿梭，"你去吧，我得趁著出太阳把书架上的书搬出来晒晒。"
"先生，你的那些书晚几天晒也成的。"曲儿也在帮他搬书，"错过了美景，你可是会後悔的。"
到了山脚下，莲生才知道云镇这边秋日的山林有多美，也难怪曲儿要拉自己出来。
"先生，你快点啊！"关在吴宅里大半个月，此时的曲儿好像一只出笼小鸟，一路飞奔上山，远远地把莲生甩在了後面。
跟在後面的莲生一边努力爬著石阶，早已气喘如牛，还不忘仰头去叮嘱，"曲儿，你慢点......石路滑，别摔下来。"
"呵呵，我可是一年四季在山上跑。"曲儿索性不再管他，自己一溜烟地往山顶跑去。
好不容易上了山顶，莲生拼命喘了一阵气，慢慢直起腰来。只一眼，他就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住了：秋天的山总是别具诱惑的，漫山遍野是金色的梧桐、鲜红的枫叶；耳边听到的是潺潺山溪，绕著格外翠绿的松柏脚下蜿蜒。
"喂，接著！"
几个果实应声砸在他的脚边，骨碌碌滚进软软的金色草茎下。他一扭头，发现山的一旁长著几颗柿子树，结著累累的果实，个个如小灯笼般可爱。
曲儿藏在绿叶红果之间，一双精光透亮的大眼看著他，"先生，你真笨耶！"只见少年手脚并用，几步已经下树来到自己面前，怀里揣了满满一堆小柿子。
他把果子朝莲生一递，"这些给你吃吧。"
莲生连忙到衣袖里掏手帕，才想起走得太急没有带。他正不知所措，曲儿已经帮他把长褂衣摆撩起，一股脑儿倒了进去，"真是个少爷，都上山了还这麽讲究。"
莲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麽多我哪吃得完？一起来吃吧。"
吃饱了果子，莲生也学著曲儿在软绵绵的草堆上躺下来。金色的阳光从半空挥洒下来，暖暖地照著一歪一斜躺在山顶草地上的两个人。
"曲儿，你还想去学堂读书麽？"莲生翻了个身，用手肘撑著头，看向一边迷著眼晒太阳的少年。
"唔......"曲儿的回答有些迷糊，"老家夥不是不让我去祠堂麽？"
"村长毕竟是长辈，不可以没规矩......"虽然是这麽说，但莲生的语气里连起码的责备也没有。
不理莲生的唠叨，曲儿舒服地闭著眼睛翻了个身。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细碎的额发阴影头下来，恰好盖住了那双狭长的眼眸。
少年淡红的嘴角似乎带著一点嘲讽的弧度，莲生不由得想起，自己还没见过曲儿的笑呢。
太阳渐渐升到了正空，莲生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唤。
"先生，我们再摘些带回去吧！"
莲生站起身来，他看到曲儿骑在高高的树枝上朝自己挥著手，树叶间圆形的光斑落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
他笑起来，会是什麽样子呢？莲生傻傻想著。
"上面风好大呢，你要不要也试试爬上来？"明明知道莲生从小循规蹈矩，少年的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得意。
莲生呆呆看著曲儿，他与这一切是如此融洽，就好像原本就是生活在这山林间的精灵一般。一阵山风吹过，把少年的衣襟撩起，仿佛要包裹著他高高飞起来，缥缈於这世俗之外......
那一刻，莲生心底仿佛有一抹绿芽破土而出，在阳光摇曳下抽枝发叶；又好像被石封的泉眼裂开了一道缝，从最低下溜出了汩汩的清泉，一点点滋润他久被礼法束缚的灵魂。
多麽鲜活、多麽快乐的生命呵......
这个自由的生命，是如此吸引著莲生的眼球，他好像再也没有能力挪开眼去。
不，并不是现在才被吸引，早在一年的莲塘边，他就已经被少年迷住了。正是因为那样，他才会在毕业分配的时候，执意来了云镇啊。
"先生，你在想什麽？"
不知什麽时候，曲儿已经回到他的面前。莲生慢慢低下头来，少年注视著自己的双眼清澈纯净，这让他不由得心里一刺，进而微微责怪起了自己。
曲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先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看著他吧？
如果有一天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对他做出了不堪之事，他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的注视著自己麽？
如果......
他伸手拍拍曲儿的头顶。
那样的话，会从此跟这个孩子一刀两断吧？
只是想到这些，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用力闭了闭眼睛，莲生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在想，你今晚开始到我书房来，我要教你读书了。"

 

7、
从山上游玩回来，曲儿就开始跟著莲生读书。
曲儿本来聪明，莲生教得认真，他也学得格外努力。不多久，曲儿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坐在学堂里上课的孩子。
秋雨淅沥的日子又开始笼罩著云镇。这天晚饭後，曲儿抱著课本来到书房，发现莲生好像在书架前翻找著什麽。
好半天，莲生翻出了一本东西，"啊，找到了，就是它。"他一面拍打书上的灰尘，兴高采烈地走到曲儿面前，"我记得当年外公就是用它教学我练字。"
曲儿好奇，就著莲生的手看去，原来是本字帖。
莲生翻开一页搁在曲儿面前，"你也认了不少字，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教你练字。字如敲门锤，有一手好字，对你以後会有很大的帮助。"
曲儿大喜，连忙把桌上的纸笔拿过来，却不知道下面该怎麽做。
莲生笑笑走到他的身後，"先是拿笔的姿势，你握住笔。"一面帮他调整右手的姿势，"手指放松一点......这样就好了，你先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曲儿头回拿毛笔，看著桌上雪白的纸张，不知从何落墨。
莲生笑著鼓励他，"你就先写自己的名字吧。"
本还有些欢喜的曲儿忽然把笔搁下了，"我没有名字。"这是读书以後才知道的。
莲生慌忙道歉，"是我疏忽了。"
少年摇头，"算了，反正也没人给我取。"
"我给你取好不好？"
见曲儿不反对，莲生想了一想，挥笔在纸上写下几个俊朗的大字。
他拉著曲儿一起来看，"曲是你的姓氏，君指的是君子；古人说‘宁静以致远'，希望你今後能静心下来做事。"
他每解释一句，曲儿都用心听著，不住地点头。
"而君、宁两个字合起来，就是祝福你一生平安的意思。"莲生说著回过头去，竟发现曲儿红了眼圈。
是自己的名字取得不好？
莲生有些尴尬，"那个......你要是不喜欢，我们换别的？"
曲儿静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先生是说，我以後叫‘曲君宁'？"
莲生这才明白他是高兴的，笑著反问他，"不然这名字给谁？"
曲儿居然笑了。
霎那间，仿佛云破天开，莲生好像看到一道春光从少年脸庞上淡淡散开，化开了冰冻数九寒天的积雪。
站在一旁的莲生，看著那灿烂夺目的笑颜，一时竟怔在了原处。这是莲生盼望看到已久的笑容，连他自己都好像被那道春光笼罩住了，四周遍是暖阳。
他走过去，按住曲儿的手背，在少年还来不及反应时，俯身吻上了那张淡红的唇。
为了这个亲吻，只有他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克制、忍耐......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以僭越，却不能不被吸引，不能不去沈迷。
他明白，此刻低头吻上的，是可以缠绕他一生的人；他清楚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是罪啊......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