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飞花(出书版)————吉琉璃

作者:吉琉璃  录入:11-28

立刻就有机灵的宫婢过来,引着扶风穿廊入内,请到上座。
扶风在暖阁坐下片刻,妍姬已经换了一身红色纱绫的宫衣过来,金珠冠、玉绶带,九凤步摇曳曳生辉,端的是富丽堂皇、华贵无双;转眸启唇之间尽显皇妃气度,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优雅娇美。

果然是华月后宫第一美人!扶风暗赞。
「公子请喝茶。」妍姬从宫娥手中接过香茗,亲自捧给扶风。她那纤纤十指上的薄绯肌肤,细腻丝毫不逊白玉杯壁。这一双柔若无骨的红酥手,却能操控朝臣们传为梦魇的『金簪绚雨刃』,有谁相信我见犹怜的妍姬娘娘便是传说中的夜魔。

扶风接过杯盏,立刻闻到一股扑鼻异香,低头一看,盏底果然卧着几丝亮银的影月桦花蕊。他笑道,「妍姬娘娘好品味,难怪陛下爱若珍宝。」
妍姬眉间薄嗔,「公子又来取笑,我和陛下的真实关系,您还不清楚麽?」
扶风自知失言,「娘娘宽宏,我再不乱说了。」随即正色道,「我今天过来,是替陛下传旨。」
扶风虽然在宫中担任文职,却并不管一般的传旨事宜。看妍姬面露疑惑,扶风又笑,「娘娘大喜,陛下终于要还你『暗魅』军权。」
几分喜色出现在妍姬眼底,却只一闪而过,「陛下生性多疑,我们姐弟背叛过他,现在作出这个决定,恐怕也是逼不得已。」
扶风巴不得看热闹,「只有你才爱管他那麽多,要是不高兴回去帮他,直接拒绝了就好。你也可学学笙庭,换了是他,一早挂印跑了。」
「怎麽可以学他?」妍姬只有弟弟一个亲人,平生最最疼他,「笙庭最爱任意妄为,偏有福气,哪怕捅了天大的一个窟窿呢,司昭大人照样替他补上。」
扶风挤挤眼睛,大笑,「可不是幸亏了璟尔鸢那个头等聪明的傻子......」于是把这几天躲在司昭府,亲眼看到那两人之间的趣事,挑拣着告诉妍姬。
扶风眉飞色舞,妍姬听着高兴,也猜想到了魔帝离宫的这几日在干什麽。
少时宫娥上来换过茶,妍姬左思右想,小心开口,「公子出去游玩,恐怕还不知道这几天宫内的事情吧?」
扶风去取茶点的手一顿,从石榴玉盘里拣回一块形似芙蓉的小小酥糕,却只在指尖把玩。
「长公主殿下知道陛下失踪的当晚,命令宫娥侍卫点着灯笼找寻,几乎没把内庭每一块砖瓦翻过来......直到天亮,才肯定陛下已经离宫。」
扶风当然可以想象那个场景,却不耐烦,「他从来都是这般任性,加之不讲道理,我跟这种人没有什麽好说的。」
妍姬摇头,「陛下对公子绝非一般。」却把后半句吞下肚去:否则您此刻还能在我这里喝茶闲聊麽?
「我当然知道一般人对他若是有我一半不敬,恐怕早已死了千遍。」扶风冷笑一声,「但他却是忌惮羽的本事,将我从羽那里强要来,无非是做人质。」
妍姬暗暗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应该帮着谁说话。眼看这不是个聪明的话题,她只好笑着扯开,「提到他们,不知道羽殿下跟天帝陛下,近来一切可好?」
想起主子,扶风立刻眉开眼笑,「托福托福,我上月还收到羽的信笺,他们正在芳渡崖内散心。」
两人说笑着,转眼到了晚饭时分,妍姬亲自下厨。吃过晚饭,扶风赶回大殿执勤,飞华却忙着批阅奏折,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时辰一晃夜深,飞华还在御案后处理着因为连日外出而耽误的紧急公文,一旁陪着的扶风,却没有这般好精神。认定已经给足了半夜兴奋的魔帝陛下面子,上下眼皮打架的他,大大方方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来人,添茶!」飞华头也不抬。上个月几名朝廷大员在家中遇袭的时间还没有调查结果,刚刚又看到南部十几郡同时出现了不明疫情的急报,真是件件让他忧心。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飞华想起今晚是扶风轮值,难道还没有过来?虽然自己一再纵容他,可这人最近的做法也真是太放肆了些!
飞华恼怒地抬起头来,却看见趴在一旁案上呼呼大睡的扶风。
他居然就这样子睡着了?飞华一阵错愕,起身过去辨认--实在多此一举,除了这位殿阁知事,谁还敢在天威难测的魔帝面前玩忽职守?
飞华转身看看御案上堆得高高的奏章,再看看眼前睡得酣甜的扶风,真是百感交集:做主子的没休息,做奴才的倒好眠。
「殿阁知事,起床了!」飞华不忿,决心要叫醒这个没规矩的臣子。
「不要吵啦......」将脸在衣袖上蹭蹭,扶风继续会周公。
飞华不放弃,「我都还没睡,你应该起来伺候笔墨。这是你的职责!」
扶风却突然笑了起来,大概是梦到了什麽好事,他的嘴角微微上拢,如玉晶莹的脸庞在夜明珠光的映照下,好像月光下的白梅花瓣。
飞华看得呆了,回过神来连连叹气,「算你狠,又被你蒙混过关!」他认命回去宝座,没奈何正要批阅奏章,眼光却停留在那殷红笔尖上,玩心顿起。
他蹑手蹑脚走到扶风一侧,慢慢伸过饱蘸红汁的笔头,一笔一笔小心在睡美人的脸上描绘。
过了一会,许是被脸上冰凉的感觉刺激,扶风皱起眉头,忽然小声嘟囔,「羽,不要玩了,洗脸水好凉......」
飞华也害怕扶风醒来,赶紧憋着笑完成了最后几笔,带着几本奏摺逃回自己的寝宫去了。
第二天一早,扶风在静悄悄的大殿里醒来,揉揉惺忪睡眼坐起身,从肩膀上滑落一件柔软厚实外袍,他捡起来一看上面的锦纹就知道是那家伙的,嘴角随即弯出一个连自己不易发觉的弧度。

大殿之内空无一人,魔帝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回去休息的。扶风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打开殿门走了出来。
一路之上,侍从们见到他都面露惊讶,不少擦身而过的宫娥们也都纷纷驻足愣忡。
扶风此刻一心只想回去接着补眠:那人折腾人的手段也奇特,故意由着自己在那硬硬的书案上趴了一夜,落得个腰酸背痛脖子发僵。
/来呀~~来呀~~/,鸿凤殿里那张温暖柔软的紫檀大床,仿佛在向扶风招手。
鸿凤殿已在眼前,扶风眼角抬头瞥到那架写着赤金大字的宫匾,不仅在心中冷笑:这是紧靠魔帝寝宫的一座宫苑,原本居住着羽的母亲柔妃娘娘,后来成为羽在宫中的住所,如今居然拨给了一个小小的殿阁知事,软禁他在宫内的意思真是路人皆知了!

一脚踏进内院,伺候扶风起居的宫娥小玉听到动静,连忙迎了出来,「公子,您昨晚......」话说到一半,小玉怔怔看着扶风,再也说不出话。
「你干什麽这样子盯着我?」扶风伸出手掌去她眼前晃动,「难不成一夜不见,你就不认得你家公子了?」
小玉回过神来,也笑了起来,「可不是不认得了?公子去里面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扶风一头雾水,先前的睡意早已无影无踪,连忙去照镜子。
明镜清澈,堪堪映出一支孤傲红梅,说不出的绮灿绚美。枝上数点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火珠一般灼目;枝头盛开的几朵,自由自在、静静舒展,却又仿佛下一刻便要迎风起舞......这样一支艳丽无双的梅花,不是开在庭院,而是画在白璧一般的脸庞之上,斜斜倚着一侧鬓角,似乎时时散发着幽香。

扶风看着自己的侧脸,有些不可置信。
「公子,您原本就生得俊朗非凡,被这梅花衬着,谁还移得开眼去?」小玉在一旁啧啧赞叹,「不知是哪位丹青国手,画得这样子传神......」
扶风急急打断,「小玉,准备洗脸水!」他连半个字都听不下去了。
一把夺过小玉迟疑着递过来的毛巾,不管对方分明心痛那画的表情,扶风狠狠擦拭着脸颊,一面在心底咬牙切齿。
好,很好,非常好,敢拿他的脸当画布?魔帝飞华,你给我走着瞧!

第三章

就在扶风信誓旦旦要向飞华报复的时候,魔帝正踏进华月皇宫里与鸿凤殿遥遥相望的另一座宫苑--福兮宫。
远远望见九曲桥上正在宫娥们簇拥下喂饲锦鲤的嘉檀长公主,飞华笑着赶了过去,「孙儿来给外婆请安!」
嘉檀长公主,雍容华贵、端庄雅丽,她是珏旭帝的亲姑母,也是飞华母后的亲生母亲。作为魔界唯一的女大祭司,她的身份和地位都贵不可言。当年,就是她在魔后去世不久,中断了修行从禁地赶回来接替抚养飞华的责任,也替飞华争取到了皇位。

长公主从心底疼爱这个唯一的外孙,早已笑容满面,「是华儿来了啊。」
「外婆兴致真好,湖面上风大,我们里面坐着说话才好。」飞华接过外婆手中的鱼食盒,递给一旁伺候的宫娥,扶着她到不远处的亭榭里坐下。
宫娥们奉上最好的茶水点心,长公主慢慢开口,「华儿几天不来,外婆着实牵挂。」
「您若想见我,只消一声召唤,孙儿还能不乐颠颠跑来?」飞华亲手剥了蜜橘,送到长公主手中,「几天不见外婆,您更加美丽动人了。」
「华儿的一张嘴,什麽时候变得这样甜如蜜、滑如油了?」长公主伸手轻捏外孙轮廓俊朗的脸颊,笑眯眯地摇头,「可外婆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不会那麽好哄呢。」
嘉檀收回越过桌面的手,收敛了神色,「你这几天分明不在宫中,叫我何处去寻?」
飞华自知理亏,「外婆不问,孙子也正要禀报的:因为国都内出现了一群流寇,专挑夜半去官员府中捣乱,组织严密并不像是乌合之众。我命司御调查此事已有半月,始终没有结果,所以自己亲自去看看。」

长公主自然不知道孙子是拿另一件事情来搪塞她,点一点头,「即使这样,也应该留下交待。况且你贵为魔帝,不该事事亲力亲为;官员宅邸不宁虽非小事,但如果你因此而身犯险境,那就大大的不值了。」

飞华长舒一口气,「外婆教训得是,孙子记下了。」
嘉檀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麽,招呼一名亲随过来贴耳吩咐了几句。少时,一列宫娥每人托着一幅卷轴,鱼贯而入。
长公主一面张罗她们打开,一面对飞华解释,「夏天将至,我这里有几幅画师们献来的美人图。你帮我几个冰雪可爱的,好叫他们换下我房间里那些。」宫廷里的夏季,惯用些笔调清凉的美人图来装饰房间。

飞华不疑有它,连忙一幅幅认真看过去:这个体态苗条,神态却显轻佻......这个仪态端庄,眼神又显得呆板僵硬......这个秋波传情,只是容貌实在无可恭维......这个......
嘉檀坐在一旁,仔细盯着飞华面上神色变化,只盼他能开口赞许其中某个,哪怕是微一点头呢。谁知一圈下来,却只看到飞华不住摇头。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些不悦的轻斥,「你这孩子啊,怎麽眼界如此之高?这些都是魔界各大世族功勋家的掌上明珠,身世学识,没有一个配不上你的啊!」

原来选画是假,择妃是真。延续华月皇族血脉事大,嘉檀为此不知费了多少神思:飞华后宫虽有数十佳丽,偏偏独宠妍姬一人,却又始终不见喜讯。
飞华一早就察觉了外婆的心思,这会急辩,「外婆,您听我说......」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麽理由!」长公主挥退宫娥,冷下脸来,「之前你说,『不平三界不再娶妃』,一拖就是两百年......前年,我给你请来邻国的几位公主,你不过耐着性子陪了人家几天,就说她们太过娇纵;去年,德太妃的外甥女进宫,那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你却说她太温顺没有主见......」

飞华坐在一旁,知道外婆动了真火,不敢随便开口造次。
嘉檀长公主满心忧虑,「华儿,你连个魔后也没册立。你父亲是你这般年纪早已儿女成群,你却连一子半女也没有,这叫外婆将来又如何同你母亲交代?」
嘉檀说完这话,已经滴下泪来,又想起韶华早逝的爱女,哽咽着再也开不了口。
看这情形,飞华不是不困窘的:这些年来,他名为专宠妍姬一人,其实并无夫妻之实,要是生得出孩子那才怪。
万般无奈,眼看今天是躲不过去了,飞华只得咬牙点了头。
长公主立刻转悲为喜,「这才是个懂道理的孩子!」
飞华叹一口气,喝了几口茶,就告辞离开了。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完全是意外之喜。嘉檀长公主真恨不得拿出百倍精力,来替飞华选出绝色佳偶。
人逢喜事精神爽,眼光也跟着提高了,长公主回头再看先前那些画像,果然没有一个入得眼去。她皱了皱眉头,唤来亲随仔细吩咐道,「陛下要选妃了,拟旨挑选德才兼备的名门淑女,前来应选!」

嘉檀长公主夙愿得偿,一场轰轰烈烈的斗艳选美,已是山雨欲来。
大殿御座上,埋头于奏章之中的飞华,犹自不觉危机临近。

※※※※※

「走快些,再快些!」璟尔鸢坐在官辇之内,暗暗忍耐。
平日下朝,总是走的这条路,怎麽今天这样的长?好不容易车驾在大司昭府的朱红大门停稳,璟尔鸢再也顾不得『形象』二字,纵身跳下车,直朝着内院赶去。谁知进房一看,居然空无一人。

璟尔鸢刚要发作,管家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刚刚扶风公子来访,和夜主子一齐去了前街的璇茵阁喝酒,要我转告:若是您有兴致,也请去同乐一番。」
璟尔鸢竟然急了,连连跺脚,「还『同乐』呢,都出大事了!」
管家从没见斯文的主子这样,着实唬了一跳,愣着看璟尔鸢飞快冲出门去。

魔界华月有三宝,倾城舞、萱珞剑和茵花酒。
『倾城舞』是个传说,几百年前皇族中一位公主曾经凌空一舞,亲见之人并不多;
『萱珞剑』一直都是华月的神兵宝器,代表了皇族的绝对权威,十年前由现任魔皇赐给了四王爷羽殿下,由他带到沙场之上。果然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宝剑,一出手就败了天界雄兵百万。

而这最后一件『茵花酒』,却普通得连大街上的贩夫走卒都能拥有。
璇茵阁内,扶风和夜笙庭坐在楼上靠街的包厢里,谈笑喝酒,正是兴致高昂。
「今朝有酒今朝醉,笑看苍生红尘事。」扶风靠在身后栏杆上,朝向夜笙庭举杯,「你是我世间不多的几个知己,请你今日陪我一醉。」
「流水浮觞杯莫停。」夜笙庭满举一杯,露出笑容,「难得公子您今天好雅兴,我再干为敬!」
「好、好,这一杯我也饮尽!」扶风仰头饮尽,随口吟出,「试问闲愁几许?一川汀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夜笙庭动作一滞,扶风已经察觉醉后失态,「不知道司昭大人会不会来,算算已是下朝的时间。」
夜笙庭勉强笑着回应,「他会来吧,这里的茵花酒,他也是很喜欢的。」窥破了别人的心事,他难免觉得尴尬。
扶风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街上来往车马。方才那句诗,真是他心情写照麽?愁如春草丛生,不可斩断;愁如飞絮缠身,拂之不去、去之复来;愁如淫雨靡靡,似断难断,染透身心......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下定决心般,扶风开口,「笙庭,我要离开国都,至少,离开皇宫吧。」
夜笙庭微惊:他早就猜想扶风今天来找自己喝酒,一定不是只有朋友见面那麽简单。从方才起,扶风就杯杯一饮而尽,与其说是享受美酒,但求一醉的目的似乎更多。
「公子,你真要走?」夜笙庭试图劝说,却被门外闯入的声音打断。
「走、走、走!你就知道要走!」珠帘一掀而开,闯进个怒气冲冲的璟尔鸢,吓了两人一跳!扶风刚刚说的话,都被恰巧上楼的璟尔鸢听了一清二楚。
夜笙庭不悦,拉下脸来,「璟尔鸢,我们又不求你!」
璟尔鸢颓然坐下,「笙庭,我没空跟你胡闹,朝廷出了天大的乱子,你们知不知道?」
扶风拿起酒壶,淡淡笑道,「不过是场选妃大典,司昭大人哪里就至于如此慌手慌脚了?」
璟尔鸢双目炯炯,「陛下选妃,所以你就一定要走?」
扶风不躲不闪,「我不是才说要走,你何必拿选妃大典来寒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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