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思念,会那么累。
VOL.07 FOX IN DATE吕兆良
狐狸最爱吃的是什么?葡萄!
狐狸最怕什么味道?酸!
狐狸最不擅长的运动?跳跃运动!
那则三岁小孩儿都朗朗上口的伊索寓言,似乎就告诉了我这三条有用信息。但是好像哪一条,都对那狡猾透顶的FOX没用啊?真是不能小瞧狐狸的进化能力,才不过几百年,已经炼就成百毒不侵的超级境界了。我再一次把借来的伊索寓言狠砸在桌子上,李小鬼在旁边本来还很怯喜,
如今被我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手里拽着的电影票,也死死捂住怕我撕了。
我为什么会生气?哼哼!我为什么会生气。李小鬼这小子吃里扒外,一听说成了Z大老二的朋友,高兴得鬼尾巴都上天了。放假第二天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老二,请教如何泡妹。丢脸呐,
他好歹跟了我4年,如今却要找别人请教,那不是间接指我没本事?
果然,FOX眼珠一转,大手一拍:"最近不是有***很火的电影吗?千北路那儿的KTV我有熟人。你买电影票,我带几个MM几个弟兄过来集体约会。"最后还不知死活地加上一句:"你们老大也挺可怜的,务必把他也带上。"
结果呢,我成了买一送一的特别优惠,陪我那该死的哥们去电影院。但是不去吧,我这弟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很恶心。去吧,夹在一堆人中间--肯定还有我扁过的,扁过我的--这算个什么玩意儿!FOX啊!你存心为难我。早知如此,我还厚着脸皮要他承认李小鬼是朋友呢!他分明是间接报复!
我这股要杀人的情绪,一直到电影院门口还没有消解。李小鬼开始还心里惴惴觉得对不起我,突然眼睛一直望着前边,张开口发不出声音来。
什么色狼像!我轻轻一瞄,也忍不住吹起口哨来了。看来大了两岁,混了个大学,的确不一般,周围的女生怎么都这么漂亮呢?先前特别警告过FOX,不许带限制级的女生过来,他还算老实,都是些清纯可爱的。可是再怎么清纯可爱,对于没有免疫力的李小鬼来说,也有点引火上身。他一会儿哀叹既生瑜,何生亮,一会儿学赤壁泛舟"寄蜉蝣谔斓兀觳缀V凰凇!·
把妹说得妙,语文考试不见得这么有文采。
看来李小鬼笨是笨,对于考试和生存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这次集体约会实在不伦不类。FOX那帮人,虽然长得不算高级,偏偏手上宽裕得很,茶色墨镜一戴,PLAYBOY的衣服一穿,嘴里叼着根烟,拿着ZIPPO的打火机,层次上就是高了那么一点。而我和李小鬼,在眼光上还是在ADIDAS的鞋,NIKE的衣服,黄箭口香糖上边。小鬼是刻意打扮了的,一双680RMB的PUMA擦得贼亮,我是作为陪客来的,只穿着最普通的黄外套,加一件绿色T-SHIRT。最近天气回暖,走在路上,穿三件觉得热,穿两件觉得冷,真不好做人。
待他们走近了,大家互相介绍了一通,FOX那老狐狸才像是发现了我这已经冰冻三尺的青脸关公。他笑着走到我身边,用两个人听得清的声音说:"喂,怎么样?都是符合你口味的吧?恩?告白?"
妈的,还拿那件事情取笑我。我眼睛一瞪,就要发作了。他又叹了口气:"可惜慕阳不在啊,你猜他喜欢哪一个类型的?"硬生生叫我住了嘴。其实有点奇怪,一想到要叫上苏慕阳和我们一起把妹就怪不自在。虽然我承认,那家伙是长得比我好,还是目前最流行的中性感觉,可是--可是--总之就是有点怪!
见他翘着尾巴走开,我的拳头已经捏得暴青筋,什么时候对这种狐狸,只能以瞪眼结束争斗?!我也弄不明白了。
MM,一个字,美。电影,一个字,烂。李小鬼,一个字,痴。FOX,两个字,更烂。一进电影院,他就像个小孩似的,开始抢我的苞米花。开始还很优雅文明地只是拿几把,见我哭丧着脸,一脸的不愿意,他倒好像兴致来了,开始和我抢苞米花桶。和他一起看电影真是造孽,他真的有在看电影吗?不是偏过头跟一众MM调笑,就是斜着眼睛眨一眨,准备嘲笑我的表情。
不知道是谁说出我的弱点来着。说来不太好意思。那个,我看悲剧会哭。但是今天的电影虽然是超级文艺片,我被李小鬼不停的别扭不好意思弄得没心思看,又被FOX怪里怪气的盯梢整得连剧情也想不下去。通片看下来,就是没感觉。
散场的时候,他撇了撇嘴,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在电影院那些女生还满清纯,到了PUB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个个会唱会跳HIGH到不行。就连李小鬼也凑合着高歌了两曲。我呆夹在中间,只能喝着化学试剂管里的酒,那味道,像泥。
望着暗紫的吧台,我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唯一的解脱方法,就是上小号。
卫生间离座位挺远,我又有点路痴,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路。中间还险些被陌生人拉去跳舞。谁说中国人保守来着,PUB里的人不知道多热情。
经过男厕所标志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了一下,不要做乌龙,被人骂色狼。
但是接下来我就眼睛一伸,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因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个侧着脸的长发女郎。
我摇摇头,再去看标志。应该没有错,我就算有点醉,对于标志还是看得清楚,是裙子是裤子也能分得清。于是我就加倍努力地眨眨眼睛,去看眼前那个侧面女郎了。
她根本没发现我一个大活人站在门口,忘情地闭着眼睛。刚才猛灌的酒劲冲上来,眼前也是模模糊糊的,好不容易看清楚了她的脸,我大叫起来:"这个人我认识呀!"
这不是刚刚介绍认识的MM之一吗?
长发女郎一惊,抬起头来望着我。从她那浓密的长发里又露出一张脸,惊得我更加说不出话来。
FOX!
他一点惊慌的感觉都没有,只是笑着对女郎耳语了两句,大概是叫她先走。我虽然有点神志不清,对于常识还是了解的,他们刚刚--应该是在接吻......
虽然电视上是看过一些,可是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现场版的接吻镜头,更何况还是认识的人。脑袋嗡的一声,脸上突然有点火辣辣的。
FOX好笑地看着我:"你干嘛脸红啊?你又不是没吻过--"他突然愣住了,仿佛再次确定似地望着我的脸。"没吻过?"见我瞠目结舌,这该死的狐狸居然吃吃地笑起来。
"你小子没问题吧?已经成年了啊?长得也不赖,连吻都没接过。等一下,你拉过女孩子的手没有?哈哈!你该不会连一封情书也没收到过吧?"吃吃的笑变成了哈哈大笑,四周的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
你混蛋!是你太早熟!晚一点有什么不好,没听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越晚越猛啊?!
笑声止歇,他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送去的那封‘情书',是你收到的第一封?"我气得冒烟,反手就要打,被他一把拉住。
"换句话说,我欺骗了你的感情?糟糕了,欺骗了纯情小男生的感情......大罪!"你还说是大罪?那你又吃吃笑个屁呀!
"OK!我不想欠你的,稍微补偿你一下。"
他的脸越凑越近,吓得我拼命往后仰。"你搞什么鬼!我--我--"
下一刻,嘴上麻麻的,似乎是被什么轻咬了一下。神经的那条弦,猛然间崩断了。"你***的!我不是同志!"要不是离得太近,动弹不得,我早就用大铁头去撞了。
他也一本正经起来:"我也不是同志,我喜欢女生。但是你太可怜了,连吻都不知道怎么接。将来有女朋友的时候,第一次会被笑话的。"
我这才开始明白,大学的流氓和高中流氓的一个本质区别。大学的流氓是实践类型,高中流氓是动手不动口类型。换句话说,大学流氓是美女外表野兽心,而高中流氓是野兽外表美女心--还太善良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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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含糊的,我想也不想,张口就咬回去--当然是重重的咬回去。他居然还不松口。一分钟后,两个人嘴上都是甜甜的。还好,他没打算伸舌头......
"你......你--"我本来想骂他变态,后来一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见人家接吻也要看上半天,难怪他会生气。
FOX耸了耸肩,又露出一副无害笑容。"出师不成功呀,小子。不过应付第一次,应该足够了。"
就在这当儿,李小鬼一脸兴奋地哼着调挤过来,见我们两个男人在厕所门口站着。"干什么呢!怎么不去唱歌?咦?兆良哥,你的嘴巴怎么破了?"
FOX笑着抿了抿嘴,舔去血迹:"刚才被一只唧唧喳喳的小鸟啄了两口,不碍事的。"
李小鬼一头雾水:"男厕所有小鸟?唧唧喳喳的?不是乌鸦就是麻雀吧?啊!喂!小泰哥,哪里惹到你了,干嘛打我!啊!你真的--往死里打啊!救命--啊!兆良--哥,有人要杀人啦!救--"
惨叫戛然而止,我拍着手走出洗手间,抖了抖身上的衣服。
"FOX,你给我等着!"咬牙切齿。
听见远处某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VOL.08 DEAD AND LIFE 生与死
病房的门一下子打开了,我和苏慕阳的眼睛一下子对到了一起。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
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没等我反应过来,慕阳已经哭起来了。
"他的腿,本来已经有知觉了。但是他不想我离开,硬装做没知觉。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
"我知道......"
喉咙涩涩的,有什么东西哽在了最要害的地方。"还有多少时间?"
"做手术,三个月,不做,20天。"
真是相似的回答,医院都是串通好的吗?那一天,也有个医生这样说,签协议吧,做手术,三个月,不做,20天。于是我们选择做,于是,第二天那个人就走了。
"爷爷不肯做,他不要截肢,还有败血症,他一直在吃药抵抗,我居然不知道......"茶色的头发像风中抓不到的一缕阳光,这么随着他雪白的身子,一起坠落在地上,艳红的嘴唇,是在昭示着什么吗?死亡,你竟然这么奇妙。
死亡,是个美艳的少年,就如同,我眼前的苏慕阳一样。可是有不同,他的心里是空荡荡的,没有爱,没有恨,什么也没有,所以他可以变得很快乐。一直,一直快乐下去,阻挠别人的快乐。
"你爸妈呢?"
"打电话了,昨天才到英国,现在赶回来。"
"拖着吧,等他们回来。"我叹了一口气,两个刚成年的少年,能做什么?除了眼看生命流逝,能做什么?
重症区,是个叫人讨厌的地方,讨厌得想呕吐,讨厌得想逃离。偏偏我很喜欢医院的其他病区,空气里淡淡地漂浮着特殊的味道,让人安详,让人想睡。
和一个月前不同,眼前的老人,真的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我想着在那间冰冷的黑屋里,怒吼出来的声音,又是同样的声音,轻轻地叫:小泰呀,小泰。
人,活着,总是这样,矛盾着,挣扎着,最终死亡。
慕阳没有错,是我的错。那天,生日上,毯子掉了,我要拣的时候,见他的腿动了动。老人的眼光突然彷徨起来,盯着我,意味地笑。似乎是在恳求,似乎是在承诺,似乎,是在迫切地抓住抽离身边的最后一样东西。
我不能没有慕阳。我老了,不能没有亲人。
他的唇轻轻开启,淡淡地说。我点了点头,我非常该死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样会使所有人都幸福。因为慕阳的妈妈明显不喜欢慕阳,她怕爷爷,她不喜欢慕阳。所以让慕阳,阳光一样的慕阳,陪着阳光老爷爷,是刚刚好。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横在中间插科打诨的,不仅是那莫名其妙的一家子,还有,死亡。
好,我们都错了,错得很离谱,不知不觉间,毁了一个生命。
现在,该怎么办?爷爷该怎么办?慕阳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轻轻地走近他,用一种我自己也不清楚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一点惋惜,一点淡淡的遗憾。濒临死亡的人,却接受死亡比我们还来得更快。
"我知道......活不长了,动手术吧,让慕阳去签名。活不长,还是要活,要看着慕阳,一直看着慕阳......"老人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被湮没在窗口汽车的喧嚣里。
"小泰,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本来要慕阳再大点......亲自告诉他......没关系了,跟你说......都好过跟那一家说。到慕阳毕业的时候......你跟他说,家里的保险箱......在卧室有密码。打开看,有他的出生证明。"
我愣愣的。听着他的唇轻轻抖动,每呼一口气,他就衰弱几分。但他仍然说下去,几乎没有间断。
有一个男孩,出生的时候就被抛弃了,因为他的样子,不正常。茶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不像中国人。
有一个接近暮年的男人,在家门口发现了襁褓里的孩子。孩子很可爱,就是苍白了点,男人想起30年前,自己的孩子出生时,自己的孩子也这么可爱。但是他忙,忙着事业,忙着应酬,所有事都丢给保姆,直到有一天,孩子穿着中学制服站在他面前,他才突然发现,已经13年了。他错过的,已经13年。
老人想补偿,于是他把孩子抱到公安局,确定失踪人口后,又去找孩子的家人。追踪到最后,只拿到一张出生证明。老人费尽了一切心思,花钱打通关口,终于被允许收养这个孩子。
关于这孩子所有的资料,老人全烧了,只剩下一份,出生证明。
老人的亲儿子媳妇,三十好几了都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说不太可能怀孕。绝望之余,就想把老人拣的孩子当作亲生的来爱。老人望着哭泣的媳妇,知道她委屈,心一软,就答应了。
孩子除了颜色不太对,一切都正常,而且,还比想象的长得漂亮。夫妇两常年在国外,对过白的皮肤并不太计较,只说等大了一些,就带去治疗。
喜欢这孩子,宠着这孩子,直到,媳妇发现自己怀孕了。
后来,生了个正常颜色的宝宝。
后来,拣来的孩子在浴缸里差点淹死了宝宝。
再后来......
老人躺着讲这个故事,阳光轻轻洒在他脸上,一派的平和安宁。慕阳慕阳,就像是几十年以前,他亲生的那个孩子一样。一天天长大,开心,快乐,委屈,愤怒。老人经历了这些,就好像再做了一次父亲。
但是,很可悲的。老人最后没有原谅自己亲生的儿子。
加护病房的窗帘是淡黄色的,柔柔的一碰就碎的颜色。风荡了起来,天空已经是微紫了,暗夜来临。空气里不再潮湿,而干涩得可怕。浓得像酒淡得像梦的云朵,从天际铺了开去,日暮的绯红和金黄灿烂地交叠着,仿佛是最后一次呼唤,最后一次,轻喘。
从医院出来,我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回到家,迎着头就抱着奶奶,久久都不肯放开。
半夜,习惯性地从无数次噩梦,蒙着眼睛,找到电话就打。
先打给爸,三年没拨的电话。还是那种喂,颓废得像艺术家。
爸,你还没睡,早一点,冬天冷。
这句话,这句我想了十年的话,终于在今天说出口了。
电话那头不作声了,传来了好大的响动,似乎是从电脑椅子上跌下来的声音。"你......等一等,等一等啊,我戴个眼镜!小太,小太,是你吗?"真神经,你在电话里看得见我吗?戴什么眼镜啊。
不知道为什么,那边突然又沉默了。
"对不起。"又是颓废派味道的话。
"对不起就请我吃饭吧,下星期好不好?"
"好好!小太,我一定去,我一定去!让我找找,去哪里吃,你喜欢吃什么麦什么小麦,还是K什么C?我们都去好不好?吃两顿--不,还要吃消夜--"嘟的一声,电话断了,猜都知道糊涂老爸,一急了就有盖电话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