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江钰离此时站在一位二品官员李大人的府邸,等着不久后的上场。
每年的元宵,端午,中秋,重阳等节日,临湘阁早早就被人点了下来。
临湘阁与别的戏班不同。不是只唱戏的戏班,主要是靠舞。剑舞,刀舞,袖子舞,等等。阁里的人都有一定的功夫弟子。这样就不容易受欺负。
江钰离在阁里容貌不是最美的,却是最出彩的人。一手剑舞舞得如云似水,亦刚亦柔,光华四射。性子也是阁里最刚硬的。因此,受关注的程度也是阁里最深的。
江钰离望着天上的明月,又大又圆,像银盘似的。今天是团圆的日子呢。
每当这天,江钰离的心里都会生出淡淡的哀愁。从小他就不知自己的父母,每年的这一天都对着天上的月亮惆怅。
不过今年,他的心与往年不同,多了点不一样的情感。
一大早,小文就到临湘阁跟他说,要他在下场后去三王府,有人会在李大人门口侯着。
从早上开始,江钰离就一直盼着,盼着天快点黑,他的场快点结束,好让他早点见到萧遥。心里有了盼头,便忘了哀愁,只是一个劲地着急和欢喜。
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江钰离和师父道了声便飞奔着出了府。
在门口已经有一顶轿子在侯着他。他一从门口出来,等候已久的人便道:"公子。"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候了。"江钰离点了点头,道。
"公子别这么说。小的只是尽本分罢了。"说着便挑开帘子,让江钰离坐进轿子。
待江钰离坐稳,轿夫便抬着轿子向王府方向出发。
一会功夫就到了。
萧遥和小文都在门口侯着呢。看到江钰离到了,便上前迎接。
好些日子没见,心里思念得紧,好像要把这半月来的份一并补全似的,萧遥盯着江钰离猛瞧。看得江钰离羞赧地垂了头。
萧遥回神,大手牵起江钰离的手,拉着他步入后花园。
小文许久未见到江钰离,今晚看见他,像只云雀般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一阵闹腾。
"公子,都快半个月没见你了。大家都想你哩。爷每天那么多事,害小文都不能去找公子玩!"
"公子今晚又舞剑了,累不累啊。好久没见公子舞剑了,好想看啊。"
"公子,亭子里备好了许多点心佳肴哦。还有酒哩。"
"对了,公子,你会喝酒吗?那是皇上赐给爷的酒呢。天下就那么几坛,说是二十年的竹叶青,珍贵得很哩。"
"小文,你话还真是多啊。"看他没有停止的意思,萧遥便出声打断他,"钰离急匆匆赶来,必是累了。你安静些,别嚷嚷。"
"钰离,累不累?"侧头大量身边的人,毫不掩饰脸上的心疼之色。
江钰离摇了摇头,脸上笑容灿烂,道:"不累。"
"小文,等会一起赏月吧。今晚我高兴得很,想舞剑。萧遥,你会弹琴吧。我听小文说过。等会儿我舞剑时你奏琴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文兴奋得直点头。
看小文忙不迭得点头,萧遥笑骂:"说道看戏,你倒积极得很!"
小文撇着嘴,委屈道:"我是想看嘛。公子说了,爷不答应吗?"
"谁说我不答应来着?钰离说什么,哪次我没答应?"萧遥开心骂道。他奏琴,他舞剑,怎么想怎么好,怎会不答应?
"是,是。即使公子要天上的月亮,怕是爷也会想办法弄了来哩。"小文吐吐舌头,道。
"爷我没管你,你倒越发放肆了。竟也敢顶撞了!"萧遥笑着赏了小文一个爆栗。
"本想去接你的。不承想皇上拖着不让走,便差下人去接你。"
"没事。今年中秋能和你一起过,我开心着呢。"
"以后每年的中秋我都会和你一起过。"
"这可是你说的哦。可不许反悔!"江钰离拽着萧遥的袖子,眼睛亮亮地看着萧遥笑嘻嘻道。
"答应你的事你可见我反悔过?这么不相信我,该打!"曲起食指,萧遥在江钰离光洁的额上轻轻弹了一下,宠溺的眼神似要把他吞了去。
江钰离和小文的酒量都不行。小文只喝茶不喝酒。江钰离也只喝了一小杯便以茶代酒。
这月饼做得精巧,比京城第一家李记月饼做得还要好。江钰离咬了一口,直赞不愧是三王府的厨子,连月饼都做得这般好吃。
"美酒佳肴,美人在侧一道赏月,真乃人生一大快事!"萧遥饮尽杯中酒,道,"人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我有钰离你长伴左右,便是那美丽常开的好花,迷人常在的好景。"
江钰离脸上热热的,斜了他一眼,道:"你的嘴巴倒是上了油,抹了蜜!"
萧遥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继续道:"不然。古人对酒当歌,对月抒怀,全是肺腑之言。胸中所想所叹,面对如斯美酒好景,岂有谁会坏了这抒怀的兴致?必是真心实意地抒怀罢了!"
"你口才那般好,我自是说不过你。这甜言蜜语,歪理邪说你是比我强多了。我争不过你。"江钰离逞强道。
萧遥和他相处得久了,知道他是个嘴硬的人,经常说些违心的话。这么倔强别扭的人,却又是那么可爱。和他处得越久,就越想多疼他一点。这种入心入肺的爱恋,江钰离怕是无法明白的。他虽也喜欢他,却多了份依赖,还不曾真正体会到那种噬骨的思念和强烈的占有。
吃得差不多了,萧遥命人取来琴和剑。
萧遥坐在亭子里,把琴放在石桌上。
江钰离握着剑,走到亭下的一片空地上。
周围是花木环绕。桂花香味幽幽飘散。皎洁的月光洒在江钰离身上,衬得他仙人之姿,清丽之貌,倾城之笑。
萧遥笑着凝视着他,手轻轻一挑,悠长的琴声响起在这月色中。
随着这一声起,江钰离抬手举剑挽了个剑花。
萧遥开始抚琴,琴声铮铮,悠远绵长。配合着这琴声,江钰离脚步轻盈,剑法飘逸。一弯腰,一转身都轻灵潇洒。
一曲完毕,萧遥换一曲。此曲哀婉动人,荡气回肠。江钰离的剑式也随之改变,变得柔软,一刺一挑却带着哀婉之姿。剑式固然重要,但舞剑者的心也很重要。心随意动,江钰离脸上也现出哀戚。人剑合一,把那琴声中的愁肠百结演绎的淋漓尽致。
一曲接着一曲,萧遥每首曲子的曲风都不同。直至最后一首《凤求凰》。
江钰离在剑花中和萧遥的目光相接,脸上笑意隐隐。
江钰离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岂会不知萧遥奏这《凤求凰》的意图。
天下何其大,茫茫人海中,有这么一个倾心爱护自己的人,江钰离即使不解风情也被感动,更遑论两人已是情人。盈盈大眼和萧遥脉脉相望。
随着琴声最后一个音符的止歇,江钰离也收回了剑,琴剑配合得恰到好处。
不止小文看得呆了。府里的人都被主子的琴声吸引了来。耳中听着主子的琴声,眼睛看着公子的美丽身姿,都觉得像在天上一般。
月光下的江钰离身着白衣,飘逸出尘犹如谪仙。
萧遥站起身,走下亭子,拿着巾帕替江钰离拭汗,笑道:"钰离,你的剑是舞得越发出色了!你看他们都被你迷得还没回过神来呢。"
"这还得多靠你的琴声。你的琴技不逊于阁里的琴师。真没想到你的琴奏得如此好。以前没听你弹,都是可惜了!"江钰离眼里有着佩服。
"公子,你舞得真好看!像仙人似的。"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表演!"
"舞得那么美,仙人也不过如此吧!"
"真怀疑公子是不是仙人下凡!"
......
得众人醒来,赞美之言不绝于耳。
萧遥对众人一摆手,道:"现在晚了,你们都下去吧。"
累了一天,刚才又舞了将近一个时辰,身子已经倦了。萧遥是心细之人,看他脸露疲态便打发下人走了。
"你乏了,今晚早点歇息吧。"
命下人在卧房里预备木桶热水,好让江钰离沐浴。
看他倦怠之色,萧遥也没闹他,只是搂着他入眠。
躺在温暖的怀抱里,江钰离很快便睡着了,唇边还带着微笑。
第8章
萧宜本是要去校场。在宫门口,被两人的议论声顿住了脚步。
"临湘阁的江钰离是越发出色了。可这脾气也越发得刁钻。这么带刺的人三王爷也看得上,还把自己的随身之物赏了他。"
"这谁又说得清楚。那样的人也只有三王爷制得住吧。别的不说,老朽倒是佩服三王爷的才智。"
"也对,顶多江钰离也不过是男宠。不过听说王爷挺疼他的。江钰离这样的人倒也少见。以前自是看不起他的,没承想看了几次,倒和想的出入甚多。这人要是生在富贵人家,怕是不得了了。"
"这会你倒可惜他了?唉,这些事我们还是少说为妙。自己的事还多着呢。皇家的事岂是我们能说的?"
"这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啊,四王爷!"刚才还在说话的两人见到四王爷萧宜站在眼前,脸色发青,便暗叫糟糕。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萧宜两眼圆睁,拳头握紧,语气冷洌。
"下官也是听说的。不过三王爷的随身之物确实在江钰离手上,这点是下官亲眼所见。"两人弯腰垂首道。
"是么?你们走吧。不过把嘴巴守紧点!本王爷可不记得两位是爱嚼舌根的人。"萧宜袖子一甩,冷冷道。
"是,下官明白。"
萧宜撇下两人,校场也不去了,直奔萧遥府邸。
刚听到这个消息,萧宜难以置信。他专情洁爱的哥哥怎会养男宠?这么几年也没见他娶妻纳妾。自从潇红姐姐死后,哥哥就没有娶亲的打算,连皇上要给他赐婚他都百般推辞。枉他还未哥哥担心,哥哥现在怎能如此?养男宠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找江钰离?弄得沸沸扬扬。还没理清思路,就到了萧遥府邸。
萧宜也不通报,直接闯进去找萧遥。
"哥哥,哥哥!"一路跑一路喊。
"老四,怎么了?急匆匆的。赶着投胎也没你急!"萧遥对着大喊大叫的弟弟戏道。
"哥,他们说的可是真的?"萧宜抓着萧遥的手,急喘。
"什么真的假的?他们又是谁?"萧遥对萧宜的问题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他们说江钰离是你的男宠!"萧宜急道。
"胡闹!"萧遥沉下脸,不悦道。
"真的?"萧宜不理萧遥的怒气,不死心地问。
"当然是真的。钰离怎么可能是哥哥的男宠!"
"那太好了!"萧宜松了一口气,欢欣不已。
"老四,你是不想哥哥养男宠,还是不想钰离是男宠?"萧遥脑袋转了转,问兀自高兴的萧宜。
"当然是--"萧宜顿住了。是啊,自己是怎么了。养男宠又怎样?现在很多官员也养男宠,不足为奇。那自己在气什么?
萧遥拉着他进了书房。
"老四,你也喜欢钰离是吧?"
"哥,我是喜欢他,但不是那种喜欢啦。应该说欣赏比较对。"
"哥哥知道。你是觉得他做男宠是折辱了他。"萧遥把萧宜按在椅子上,继续道:"老四,我想跟你说件事。这事可能你一时不能接受。不过没关系,迟早你会知道的。既然今天你来了,我便告诉你。"
"哥,什么事?"萧宜见他哥哥认真的表情,脸也正了正。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哥哥喜欢潇红姐姐?"
萧宜点了点头。
"其实不然。我和潇红只是好朋友。潇红姐姐另有所爱之人。哥哥也不是喜欢他。哥哥不喜欢女子,喜欢的是男子。这么多年,我没告诉别人,包括你在内。不过我府里的下人怕是知道的。"
萧宜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他不是不说,而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敬重的哥哥竟喜欢男子,有断袖之癖,而且自己一直不知道!
"哥哥一直在寻自己生命里的那个人。看见钰离,哥哥便知道他是哥哥要寻的人。哥哥爱他,又怎会把他当男宠?"
萧宜呆呆地看着萧遥,脑袋嗡嗡嗡地响。一直坚信的东西竟是假的,萧宜觉得很受伤。
"不过有一点是不变的。哥哥是很专情。不是专情于潇红,而是专情于钰离。"萧遥拍拍发呆的弟弟,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道。
"哥。"
"嗯?"
"你还真有心思说笑。"萧宜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哥知道你觉得受欺骗了。不过哥哥还是希望你能够接受。"
"江钰离也喜欢你啊?"
"当然!你哥我这么英俊潇洒。"
"噗嗤!"萧宜笑了出来,"哥,你真臭美!"
看萧宜笑了,萧遥也放心不少。这弟弟性子太暴烈,要是一说不好,发起飚来可让人头疼得紧。现在看来他是被安抚下来了。
"哥,我还是觉得怪怪的。我知道有一个皇叔公也是爱上了男子,但是现在听到看到,真是让人吃惊!"萧宜看着萧遥道,"你不娶妻了吗?"
"是的。我不想负了钰离。"
"那--"
"我要钰离当我的王妃。"
萧宜一听,吸了一口气,瞪圆了双眼。
"别惊讶。我只是想给钰离一个名分。"
"哥,你比我想得厉害!"萧宜咽了咽口水,道。
"你现在才知道你哥我厉害啊!"萧遥好笑地说道,顺便敲了敲弟弟的头。
"不是啦。以前厉害,现在更厉害!"萧宜扭了扭脖子,撒娇。
这唯一的亲弟弟,萧遥自小就疼爱。"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中午就在这吃吧。我吩咐厨子做些你爱吃的菜。"
"好啊。我倒很久没和哥哥共餐了。"萧宜很是高兴。
萧宜看府里没有江钰离的影子,好奇道:"哥,那江钰离怎么不在你府上?"
"你以为你哥我不想么?他是放不下他师父和那些师兄弟们。"
"拿些钱安置他们不就得了!"
"要是让钰离听到,你定要遭他冷眼了。虽然他们给富贵人家唱戏,却又最是鄙视那些人。那么矛盾的人,在他面前说这些,怕有你受的!"萧遥微笑着摇头。
"啊。好奇怪的人。"
"和他处得久了,你就会发现他的可取之处了。你不是喜欢他吗?以后见到他,说话小心些,别老是提钱啊钱的。也别摆什么架子。他最恨这样的人了。撇了这些身份地位,只恐我们还不如人家哩。"
"怪不得当初他对我那般冷淡了。"萧宜点了点头,了悟道。
"知道就好。"
这萧宜自从知道事情真相后,便想多亲近江钰离。
临湘阁他自是不会去。上次让他一闹,估计临湘阁的人对他恨之入骨。他不想去自寻晦气。不去临湘阁,他自然就到萧遥的府邸了。听到江钰离在哥哥那,他便吧嗒吧嗒地跑过去。
第一次在他哥哥的府里见着江钰离时。江钰离的脸似冰罩般,冷着呢。
和谁都有说有笑的,唯独对他,视而不见。对他的主动招呼也冷得很,连对一个下人都比对他好得多。
萧宜很不是滋味,心里委屈得很。自己一个王爷竟比不过下人!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想发火,又想到他哥哥告诫他的话,臭着一张脸隐忍着。
"江钰离。"萧宜唤道。
"不知王爷唤钰离有什么事?钰离不记得有得罪王爷的地方。"江钰离冷冷说道。
虽阳光普照,江钰离冰冷的气息却让人冷得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