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涸————阿素

作者:阿素  录入:11-28

「小皋,你很幼稚。」
这回方皋不生气了,反而笑了起来。
「我很幼稚?」
不自觉地越逼越近,方皋抬手拎起李夔光滑的下颚。长年练武并没让那张娃娃脸变得粗糙,反而更加结实匀称,触手如丝缎,方皋直视他无辜的黑眸,蓦地手上加力,疼得李夔眉头一皱:
「原来我这样叫幼稚啊,太子殿下。是谁从小跟在你後头,你弄砸了东西,我代你去和总管们赔不是;你背不出诗文,我代你给太师傅打手心,打到手心都出血了,在寒冬里龟裂,还得潜入湖底去救因为捉迷藏差点淹死的你。明明没有武功,当你卡在树上,掉到洞里,被荆棘缠住时,出面救你的总是我,还得费心尽力地帮你掩饰。」
「你自己说,从小到大,到底是你幼稚,还是老是为你擦屁股的我幼稚?」
炎鸾咳了一声嗽,两人都无心去理。
「小皋,好疼......」
对方皋灼烧般的目光感到害怕,李夔向後微微一让,便摆脱了掌握。方皋一愣,这才想起两人功夫的差距。
真是麻烦,当初不该鼓励太子习武的。
「我知道小皋对我好,我喜欢小皋。」
方皋一凛,心头微微一热,随即又冷却下来。
「敢情你也喜欢凌霄?」
李夔点点头。
「也喜欢宁夏,炎鸾,父皇,母后,还有你养在詹事府的那只小狗?」方皋眉挑得更高。
李夔大力点了点头,还不忘补充:「小皋,那和那只小狗狗很像。」
方皋的手又伸过来,这回是压在肩头,他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客气了,太子殿下,反正我只是只小狗狗嘛。」
还来不及明白方皋的意思,炎鸾唰地一声站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谁知她只是掉了个头,望向起居厅口,仍旧是一语不发。方皋才发觉那里跪了一排人,而两人纠缠了这麽久,竟然一点意识也没有。
「有什麽事吗?」说话的是李夔。
「启禀殿下,皇后召太子进宫,说是很久不见殿下了。」
「母后要找我?」
柔王从几年前便卧病在床,朝政由方家和凌家菁英一肩扛起。除此之外还有皇后,和侄女炎鸾的个性大相迳庭,今年已逾五十的炎芳在背後把持朝政,让炎氏一门等外戚进驻朝廷,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炎芳高强的政治手腕也是原因之一。
对李夔来讲,最害怕的人莫过於这位母后。
「小皋......」
求救地望了方皋一眼,後者立时踏前一步。
「皇后有没有叫我也去?」
「禀大人,皇后只嘱咐太子一个人前去。」

02 鞭笞(上)

「乖,我在外面等你,你放心,皇后是你母亲,不会把你吃了的。」
拗不过李夔要求,方皋牵著李夔的手一路至重熙宫前。掌中人颤抖的厉害,方皋从他苍白的指节明白太子心中恐惧,几乎要不顾一切护著他进门,但未得召擅入后宫是重罪,方皋也只得硬下心肠:
「快去,让你母后等久了不妥。」
「小皋,母后要问起那天的事,我要怎麽答?」李夔苦著脸问。
方皋一惊,沉吟著道:「你就照我们上回和陛下说的那样说。」
李夔又摇了摇头。「母后聪明得很,不会相信这种谎言的。」
后宫有个很大的池子,两人刚经过时,池鱼一跃而起,溅起满片浪花。方皋忽地驻足下来,凝视耀动的银鱼。
「小皋?」
得不到回应,李夔回头才发现方皋停了下来,抬头往他视线看去。
「小皋,你喜欢看鱼啊,莫非是想吃?」
从出神中醒过来,方皋忙又跟上前去。
「谁和你一样贪吃。」
「那你为什麽要看鱼?」
凝视再一次平静如波的池水,方皋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我总觉得鱼儿们......无忧无虑,好像很快乐的样子。」
「才不呢,小皋你有没有读过,有篇很有名的文章说『子非鱼,安知......』」
「我知道,我读的书起码比你多两柜!轮得到你来教我?」
横了一旁李夔一眼,少年丝毫不以为杵,只是笑道:
「不过,要是小皋跟我说鱼很快乐,我一定不会跟你辩。小皋说鱼很快乐,那就是很快乐。」
为李夔的发言一愣,方皋决定不去管他胡言乱语,以免自己也精神错乱了。缓缓一搔头发,方皋沉思地轻声道:
「这样也罢,你就和皇后说,其实我和你偷著跑去练弓,一不小心射伤的肩膀,只是怕陛下责罚,这才斗胆相欺。你素来好武,皇后不会怀疑的。」
担忧地望了方皋一眼,此时内殿已有太监来催促,李夔只得扁了扁嘴,背影消失在长廊末端。半晌竟扭过头,仍是摇手笑道:
「小皋,不可以把鱼全部吃掉喔!」
对少年幼稚的行迳嗤之以鼻,方皋目送著他,不禁也暗自莞尔起来了。直到李夔半点影子也见不著,这才呼了口气往柱上一靠。不防背上被人一拍,然後是银铃般的笑声,方皋忙回过头去:
「皋哥哥,这麽巧,你也给皇后召来了麽?」
「宁夏!」
方皋喊出来人名字。眼前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身上只批了件春纱,桃红色抹胸映著鸳鸯戏水图,额上花黄更衬著一双水灵大眼,叫人无法不盯著瞧。少女就像春天的小鸟,随时都能啼出一首歌来。
「宁......凌姑娘,你怎麽会在这?」
「啊,我知道了,皋哥哥是陪太子殿下来的罢,真巧,我也是陪人来的呢。」抿唇一笑,凌宁夏的笑靥美得像朵芙蓉。
方皋心口重重一击。「凌霄?」
「是啊,皇后娘娘今天真好兴致,叫来哥哥隔著帘替他讲诗文,自从陛下病倒之後,娘娘好久都没这麽做了呢。」
方皋咬了咬下唇,没想到那个煞星也在里头,李夔铁定和他碰个正著,恨不得立时冲进去把那小笨蛋叼出来。正著急间,忽听宁夏一笑,轻声道:
「皋哥哥,下月中你有空没有?」
从担忧中醒觉,方皋一愣。「下月中?」
「爹爹说我要十六岁了,是及丌之龄,所以要破格替我办生日,到时各家的哥哥,姊姊们都会来,我和霄哥从小和皋哥哥你是一块念皇塾长大,说什麽都要请你来生日。你若来,宁夏会很开心的。」
说著脸上竟似一红,方皋心不在焉,随口道:
「若是太子殿下要去,区区自当随行。」
话音未落,宁夏便拍手笑道。「这可是答应了,到时可别爽约,枉费宁夏替你备的桌。」方皋这才回过神来,自悔不该答应太快。
宁夏在怀里掏翻半晌,忽地掏出一枚绣花荷包,对方皋一笑:
「对了,宁夏不才,编织绣花的总学得不好,前些日子请炎姊姊点拨,缝了几个小荷包,不敢向外人献丑,做了几个给众位哥哥,这是给皋哥哥的。」
方皋望了一眼,本想推拒,抬头见宁夏一脸企盼,不忍拂其美意,便收了下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太子,也没细看荷包,随手便收入袖里。
他自然也没注意到,宁夏脸上闪过的那抹羞中带喜的光芒。

「儿臣给母后请安来了,母后身体可好?」
在后榻前下拜,李夔战战兢兢地抬起一丝眼帘。纵然今年已过五十,炎芳的气色依然很好,眉目间可窥见年轻时的美貌,那双沉稳的眸中威严更是与日俱增,李夔不敢多看,正要垂下视线,炎芳把帘一拨道:
「夔儿,你来得好,哀家好久没见著你了。」
「是,儿臣也......思念母后得紧。」
「你靠近点来,给哀家瞧瞧。」
炎芳微一招手,李夔一讶,以往母子见面,皇后都只是垂问几句,最多训斥自己不要太过贪玩,从没像今天这样加意亲近的,心中惊疑不定,只得依旨向前挪了挪。
「靠近点,坐到榻上来,这样哀家怎麽碰得到你?」
抑不住浑身颤抖,不知道为何,虽然是自己亲生母亲,李夔总对炎芳有种强烈的隔阖感。皇后因柔王身体不佳,仅生了李夔一个儿子,柔王又无力多纳嫔妃,李家一丝血脉,就这样维系在李夔一人身上,因此炎芳从小对李夔严格异常,和柔王的放任溺爱恰成对比。
「最近有什麽事,想和母后说得麽?」
梳理著儿子的发髻,炎芳慢斯条理地道。李夔心头一颤,为了不让母亲触景生疑,来见皇后前方皋特地替他把肩伤藏了起来,母亲布满皱纹的手挪移到伤口上,疼得李夔满头大汗,抖得更厉害了。
「没......没什麽要紧的事。」
「霄儿那孩子说你受了伤,好点了没有?」
李夔暗叫一声不好,情急之下无心细想,冲口便答道:「母后,那其实是我和小皋偷偷跑去练弓,不小心射伤了肩膀......」
「喔,哀家还没问伤了那里,你倒急著解释了。」炎芳冷冷抽起笑容。
李夔一呆,这才醒悟方皋教自己的话不该用在这时机。一急起来更加语无伦次:
「是......是小皋说,为了怕父皇担心,所以才没讲实话,不是有意要欺瞒......」
「方皋那小子说什麽,你倒是唯命是从啊,夔儿。」
听母亲语意不善,语气冷得像冰,李夔本来就害怕个没完,此时更像结了冰似的。一句话再不敢多说,母子间气氛一僵。
「皇后娘娘,难得见太子殿下一面,怎麽好就教训起来了,看娘娘把殿下吓得。」
忽地翠屏後转出一人,阴影笼罩在李夔身上,炎芳哼了一声,神色竟难得一霁。
「你这孩子,就出这张嘴。」
李夔却蓦地跳起身来,像遇见救星似的扑了过去。
「霄哥哥!」
对太子拱手致意,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高大挺拔,修长的身形配上俊美的面容,唇角的笑容却像刀凿,优美中给人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双眉却温和,足以给人安全的感觉,见李夔朝自己扑来,少年笑著揽住了他。
「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了。」
「霄哥哥,你怎麽会在这儿?」
仰慕地一望少年,李夔如释重负。炎芳已在身後代答:
「哀家请他来念书,凌霄这孩子用功又上进,武也练得一手好剑,夔儿,你得多和人家学学。」
「霄哥哥自然比我聪明得多,夔儿最佩服不过。」
任由凌霄抚著他额前青丝,李夔笑得开怀。凌霄温柔地望了他一眼,接口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年纪还小,难免贪玩犯过,既弄伤了自己,也算是得了教训,娘娘就别再责骂他了。」
听凌霄竟肯替自己求情,李夔喜上眉梢,隐约记得方皋提过那箭和凌家什麽有关,顿时也给死里逃生的喜悦冲到九霄云外去了,搂凌霄搂得更紧。
炎芳瞪了儿子一眼,慢慢啜了口茶,竟是长长一叹。
「天下父母心,哀家又何尝想危难太子,也罢,这次就饶了你。」
李夔正自大喜,未料炎芳神色一深,又道:
「不过方家那孩子也真不成话,整日就知道带著夔儿乱闯,凌霄,你出去传哀家懿旨,方皋这孩子罚打二十大板,在家反省。方家那老儿若问起,就说是陛下和哀家的意思。」
李夔大惊失色,母亲竟然找方皋下手,实在是他始料未及。而且一下旨就是如此重的罚法,抬头向凌霄求救,少年为难地望了他一眼。李夔更加惊慌,扑通一声跪倒在炎芳膝下:
「母后,这不是小皋的错,是儿臣央著他带儿臣出去玩的,受了伤也是儿臣自个儿不小心,求您别罚小皋。」
「瞧你,满嘴小皋小皋的,倒比和哀家这娘更亲热些,」
阴恻恻地一笑,李夔顿时给吓得收了声:
「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方皋从小做你的伴读,未来也是你的臣,你受了伤时他在身畔,无论如何脱不了干孙,打二十板算便宜了他。来人,找几个人随凌霄出去!」

02 鞭笞(下)

李夔大惊失色,母亲竟然找方皋下手,实在是他始料未及。而且一下旨就是如此重的罚法,抬头向凌霄求救,少年为难地望了他一眼。李夔更加惊慌,扑通一声跪倒在炎芳膝下:
「母后,这不是小皋的错,是儿臣央著他带儿臣出去玩的,受了伤也是儿臣自个儿不小心,求您别罚小皋。」
「瞧你,满嘴小皋小皋的,倒比和我这娘更亲热些,」
阴恻恻地一笑,李夔顿时给吓得收了声:
「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方皋从小做你的伴读,未来也是你的臣,你受了伤时他在身畔,无论如何脱不了干孙,打二十板算便宜了他。来人,找几个人随凌霄出去!」
见周遭人山呼答应,李夔扑倒在炎芳榻前,急道:
「母后,您不可以打小皋!」
「喔,我不可以吗?」
炎芳挑起涂满丹蔻的指甲,李夔这才发觉自己语出不逊,急得泪流了一颊,忙叩首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这事确实全是儿臣的错,母后要打......就请打儿臣罢。」
炎芳长眉一挑,冷冷道:「夔儿,你肯为他受打?」
李夔全身颤抖,口中仍道:
「如果母后执意要打小皋,儿臣......儿臣不愿见人代为受过。」
「好,你倒有情有义,我便成全你。」
挥手召人回来,炎芳从玉柜中取来家法,双手捧著道:
「你父皇卧病在床,皇朝百废待兴,你做太子的不思进取,反倒贪玩好斗,事後又不知善加反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天我不止为皇朝打你,也为我和陛下教训你,你可明白?」
凌霄唇角一动,似要说些什麽,但抬头见皇后神色严俊,似在气头上,同情地望了李夔一眼,默默跟著跪倒在地。
李夔早已脸色惨白,叩首不发一语,那家法是李家代代相传的法器,外观有三指宽,乃是上等桧木所制,以往向来只是训戒用的摆设,从未当真拿来打人。炎芳将将法递与左右,几个太监道声得罪了,便上来解开李夔背上衣裳。
光裸的背曲线明晰,滑腻如流水,少年幼嫩的肌肤自小受人细心呵护,别说杖责,连皮都没擦破过一块。衣物既褪去,肩头的伤也露了出来,炎芳眼神更冷,道:
「好生伺候著太子,家法四十下,谁要打轻了,就是蔑视皇朝祖宗家法。」
白色绸缎曳落一地,李夔紧紧抿著嘴唇,知道皇后宫中谁也不能来救他,就是柔王亲临,恐怕也压不过母后的威势,只得闭上了眼睛。
「啊......」
冷不防第一下已打在背上,唰地一声巨响,长廊里外皆清晰可闻,李夔虽因习武而体强,却没有受打的经验,疼得他忍不住呻吟,炎芳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
「夔儿,李家祖宗遗训,你一条条背出来。若是答错,我还得再罚。」
李夔疼得冷汗直冒,张口答道:
「是......母后,『序致教子,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
才背到一半,背後又是一棍击来,无暇的背泛起一道道醒目的血痕,炎芳竟无动於衷,端坐榻上道:
「再来呢?」
「啊......『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
太监们得皇后的令在先,不敢下手过轻,这几下打得又狠又急。李夔咬得下唇都渗出血珠,声音颤的连不成句子,混杂在哀一声声惨吟里,炎芳却没有停手的意思,李夔疼得指节都抓成白色,给人紧紧按著,秀丽的黑眸闪著水光:
「『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母后,求您......儿臣下回不敢......」
眼泪扑簌而下,李夔声音一哑,背上疼得像火烧一样,几乎感觉不出棍子的落点,炎芳眉又是一挑,轻轻道:
「夔儿,你别怪我,你是太子,要若现在不教好,以後皇朝和我要倚靠谁?」
说话间家法又落了两下,李夔已背不出家训,虚张的口只是喘息。炎芳又道:
「剩下的几棍不打也是可以,这本是方皋的分,仍由他来生受。」
岂料李夔虽已神智晕迷,闻言几乎直起身来,道:
「不行......不可以打小皋......」
这话说得满室均是一讶,炎芳愣了一愣,随即颔首冷笑道:
「不知方家那孩子给你下了什麽蛊,惹得你这样维护他。也罢,今天就让你彻底清醒清醒,还有十来下,伺候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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