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不堪设想。
但我说不出口。我该怎么办?难道要拿和陈青的关系告之于她?告诉她,你丈夫爱的是另一个男人,他不爱你,你死心吧?!
那是对她的一个怎样的打击?!我不敢想像。
而陈青的归期越来越近了。
这场戏还要演下去吗?我身心俱疲。
思量再三,拨了他的手机号码。
听到他声音,努力控制着不要让自己临时改变主意。
"你好吗?想我了吧?"他在电话那头轻笑。我却想哭。
"怎么,这么多天不打个电话,现在打来了却不说话?"他柔声问道。
"我......好想你。"真正想说的话哽在口中,咽下去了一半。
他笑出声了,然后沉默了一下:"我也想你,还好只要再过二天就能见到你了。"我无言。
"你没事吧?"他问。
"没事。"我越想说越说不出口:"青......我......觉得我们......"
"嗯?怎么啦?"
"我想......我们........."我艰难地说:"你回来的时候,我......可能不会去接你了。"他明白我的意思。
"为什么?"
我能想象笑容在他脸上迅速消退:"因为......雪莉。"
现在轮到他无言了,我有些不安:"青,请你不误会。请......多给我一些时间。雪莉这几天,情绪不太稳,我......不放心。"
"哦。"他轻轻答了声,然后叹了口气:"我真应该把你打包一起带走的。"我知道他这句话并不是玩笑,但我还是勉强笑了笑:"你能把我藏在哪儿?"
"藏在远离她的地方。"他说。
我笑不出。
"俞仁,"他好像迟疑了一下:"你有没有......爱过她?"
"没有。"我肯定回答。
"一丁点儿?"他继续问。
我猜不透他的意思:"没有。我没有多余的爱给她了,但我不想伤害她。她......对我很好,很爱我。"
他在电话那头长吁了口气:"俞仁,可你这样对待她,其实是很不公平的且残忍。"
"我知道。可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她,你......不知道,那天她的模样.........我很害怕。"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俞仁,你这种毫无理智的善良会伤害她,同样,也会伤害我,和你自己。"他轻轻地说了这句话。
我哑口无言。
"只要你能作出决定,我会给你时间的。"他说,"虽然我很想你。"
他挂了电话,我想他心中一定不好受。
他说得没有错,这样下去,我会伤害他们,包括我自己。但雪莉受伤的模样一再的浮上心头,我为什么如此害怕她这幅样子,难道我爱她?不,我使劲摇了摇头。
只是她的模样让我想起了自己两年前被陈青离弃的痛苦样子,我能感觉被自己深爱的人所弃时的那种渗入骨髓的痛楚,那种痛苦和绝望至今让我不堪回首。而雪莉明显是那时的我不负责任下的牺牲品。
难道现在,我得到了陈青的抚慰,就转身把她丢于一旁,如弃旧履?
细想中,我发现自己变了,如早在几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而如今我饱尝过爱与被爱所付出过的代价,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吧。(注:原话出自张爱玲)
陈青可能看出我的变化,所以他始终没有明说,也许他还在内疚吧。
在这样的想法下,陈青回来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回到他那儿去过夜。他在等待,而我在压抑。
讽刺的是不知真相的雪莉竟提出要求我请新上任的老板到家里吃饭,因为她已知道了老板是陈青。她说:"好歹,你们曾经同屋过,他不会不给面子的,这样可以拉近感情嘛,你以前也不是请藤田吃过饭的嘛?"
我苦笑。
她不知道,这位新老板差点害得她丈夫今晚又要夜不归宿了。
因为,他在午餐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说:"下午,我们跷班吧。"我知道他开玩笑的,他只是想让我明白他有些受不了了。
"行,"我白了他一眼:"这样下去,你这个跷班老板会更出名的,连带我跟着倒楣。"
他笑了,有些失落的样子。我于心不忍:"给我些时间,行吗?现在我不能.........夜里常常不回去。"
他看着我眼睛:"你不会说的,是吗?今天不会,明天不会,后天也不会,也许永远也不会,当你习惯没有了我,你不是又能回到我不在日子了吧?体贴的老婆,美满的家庭。"
我哑然。
"然后,我变成多余的。"他低低地说。我的心一阵心痛,他在害怕,我能感觉到。而现在在公共餐厅里,我对他连手都不能摸,虽然,我很想抱他。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是不是这就是你的想法?还是你,对我的惩罚?"他尖刻地问道。
"不是,不是,"我不想和他吵架,烦闷被他搅了上来,而且由于刚才他略提高了声音,附近桌子的人在向我们张望了。
还好,只是那桌子上的两位小姐看到了这位正在光火的具有难得一见美貌的先生后,正在目不转睛地对他行注目礼。
她们的目光更让我烦,这就是我不太喜欢和他在公共场合的重要原因。
他没有注意到什么,只是沉着脸呷着清咖啡,一边用眼睛盯着我,但我除了闷头吃饭,不能作更多的回答。
半晌,他叹了口气:"我不想那么说,对不起,我说过我一害怕,就会管不住自己。也许,我真的太急了,只是害怕会失去你而已。"
他的口气带着丝伤感,神情消沉。
"怎么会?"我说。
他忽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铮亮的钥匙:"这是我公寓的钥匙,早想给你一串的,省得我不在时,你吃闭门羹。"说到这里,又没了笑容:"只怕你不需要吧?"
他慢慢垂下手,我从他手中夺过钥匙。
他重新拾起笑容,我的心却痛得要命。
迟早我会再次向他投降的。
一个月后的一天,雪莉打电话给我,她陪一个女伴要去某某剧团看这个女伴男朋友的首场演出,可能会晚点回来。我问她要不要去接她,她说不用,因为可能要十点以后,她自己会叫的士回家的。
我没有多想,下班后和陈青回到他公寓了。
陈青苦笑,自嘲说,老天可怜他,给他一个机会,以慰相思之苦,而他像一个不得宠的情妇。
我吻住了他的嘴,害怕他那种低落的口气,刺得我心里血淋淋的。我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这到底何时是个头?
奇怪的是,今天身下的陈青显得有些心不在腻,甚至抬头悄悄地向墙上挂的壁钟望了三回。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时间,还是企望时间慢些过去?
他的确好像在拖逶时间。
忽然问了一个莫明其妙的问题:"俞仁,如果我再做错事,你不会恨我吧?"
"唔?"我笑了笑,"那要看是什么性质的错误了。"
"呃?"他盯着我。
我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比如和第一次一样的错误,我决不会再原谅。我会把你连骨头带皮一起吞下去。"
他没有笑,却显得有些不安:"你不会.........离开我吧?"
我怔了怔。恰在此时,门铃却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
"有人找你?"我看了看他,这时候有人来打扰未免太扫兴了吧?
他笑了笑:"不可能的。大概是我先前叫的外卖,我们还未吃饭呢。"
我看他一幅不想动的样子:"难道要我去开门?万一不是外卖呢?"
"那么明天,我们只好私奔了。"他笑出声了。
"算了,那它响去吧。"我贴着他也不想动。
他笑着推我:"这样不好吧?外面客厅的灯亮着呢,故意不开门会让人起疑的。再说,我不能动,都是你害的,你好歹得照顾一下我吧。"
这家伙!门铃断断续续地响了又响。
没办法,我只好披了件外套,下身匆匆套了条外裤,从床头柜里抓了把零钱,拖着他的拖鞋去应门。
走到门边,铃又不响了。猫眼里看不到什么人。
咦?人走了吗?
我开了门,探头向外望了望,一个熟悉的女人背影正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口,然后她突然回过头,正好与我照面,我一下子呆住。
竟然是雪莉!!
她显然也看到了我,也怔在当场。然后,她如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我来不及掩门,被她一下子撞开,我看到她脸上如泉涌的泪水和愤怒的表情,不知所措。
她没有多看我一眼,直接穿过客厅往卧室里闯,我脑中一片空白,只得紧紧跟着她冲进卧室:"雪莉......雪莉!!你听我解释......"
我能解释什么,身上的衣冠不整,再白痴的女人都会看得出。
陈青的反应却很坦然,他依旧赤裸着身体,只用被单裹住下半身,靠着大枕头悠闲地坐在床上抽烟。我从未看到过他抽烟的样子,现在看来让我觉得陌生,就像层层烟雾环绕背后他闪动的那种目光。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雪莉,对她咧嘴一笑:"你好,何太太。"吐了口烟圈。
我难以描述雪莉这时的表情,惊讶?茫然?不解?还是临近崩溃时的空白?她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好像怕自己失声痛哭出来或者是失声尖叫出来。
好半天,她慢慢地转头面对在一旁无措的我:"你们......你......们?"我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来,我能说什么??
"何太太,"陈青却开口了:"你不必要寻求答案了,我相信你已经明白,何必再问?"说得轻轻柔柔,好像在哄一个孩子。
"我......我不相信,"雪莉晃着头,头发散乱,好像要从一个恶梦中醒来:"我怎能相信.........为什么我要相信??"看着她苍白的脸,无助的样子,我连忙想去扶住她,因为她看起来随时会倒地的样子。
"别碰我 ̄ ̄ ̄"她忽然努吼出口,并躲开我的手:"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种事,我倒底做错了什么????"绝望让她的泪水顷泻而出,愤怒扭曲了她的脸庞,她用手指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然后她踉呛地奔出去。我连忙去追。
没有跑出两步,"俞仁。"陈青叫住我。
我没有回头:"今晚,是你安排好的吧?"
"是的。"他回答得很干脆,"我给她打的电话。"
我点了点头,就追了出去。
我没有看到他在黯淡灯光下孤独的侧影。
《十二月五号(十四 结局)》
我不是不想回头,我怕自己一回头会铸造错误。
后来,才发现我不回头才铸造了一个错误,让我后半生都生不如死的错误。如果当初,我对他说一句话,也许,会挽回些什么。
是什么?是命运吗?没人能挽回。
谁能料到以后的事?
伤心欲绝的雪莉,疯狂地奔入电梯,把冲上来的我关在外面。我转身向楼梯跑去。
我要解释,向她解释,我并不是故意要伤害她,不是的!不是!
她刚才的表情让我害怕,我的眼前反复出现她那难以置信,被沉沉打击的雪白如纸的脸。如果让这样状态下的她独自离去,我怕会出事。
虽然害怕得要命,但我知道我不能怪陈青,谁都有为自己争取爱人的权利,他会用这种手段,也是在我几次三番的犹豫不决中感到害怕和失落。
但他始终没有很清楚雪莉对我感情。
也许错的只有我一个,如果我当初不是那么极端,如果我不是那么优柔寡断,如果我............
没有如果。后悔是上帝给人最不现实的情绪。
楼梯似乎无止尽地向下延续,我从来没有以这样的速度狂奔过。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时间!
.........
五年后,十二月。
天气很好,只是山上皆是凄凉之色。我驾车去山顶疗养院进行每个星期一次的例行探望。
院长陪我穿过疗养院长长的大理石走廊,前面的一大片枯黄但仍旧柔柔的草地,有三两个病人由护士陪着在散步。
"喏,在那儿呢。"院长指了指一棵葱苍的松柏下那个坐着轮椅的,熟悉的背影,一个小护士正凑向她,跟她说着些什么。
"这个星期,她还好吧?"我问这个曾是我父亲老友的院长。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不好也不坏,老样子。但你不必要担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至于能不能恢复神志,要靠她自己了。"接着,他拍拍我的肩膀:"虽然脑震荡属于硬伤,但心结还得你去解啊。"然后,他就径自离开了。
我向那个坐着轮椅的人走去,小护士看见我,笑着向我点了点头。"麻烦你了。"我对她说,她识相地离开了。
眼前的人依旧一幅目不斜视的样子,眼睛没有任何神采,曾因动手术被剪去的卷发,又长长地披了一肩。我跪在她身边,握着她放在双膝上的手,轻轻地说:"雪莉,我来了。"她连头都没有转一下,好像任何音节都没有进入她的耳膜,被截肢的双脚的裤管在风中轻轻晃荡着,我强迫自己不要去看。
我拿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吻着,她没有任何反应,目光空洞,没有内容。
我叹了口气。院长说得对,她还是老样子。
是谁让她成这幅样子的?我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沉重的十字架,我至此都没有适应它。只要每次看到雪莉这幅样子,原本麻木的心像是被活生生撕裂般的痛疼。
但我不会再哭了,能流的,恐怕连血都已失去了生命的热度。
我憎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因为眼前的人,现在我必须负担她,必须照顾到生命终结。
而另外一个人,为我们的爱,付出的代价最为彻底。
今天是十二月四号,栖梦墓园。
十二区左排倒数第二座,看似相差无几的墓碑,但我闭着眼都到把它摸索出来。因为上面贴着那个笑得灿烂,俊秀的脸庞,是三年前我的所有。
摸着他的照片,我还是止不住手的颤抖。闭上眼,似乎还能感觉得出他在我怀里时炽热的呼吸和皮肤的温度。
碑前的红色玫瑰,宛若从他身体渗出的鲜血。我感觉头晕。
我抱着他的碑,把脸贴上这冰凉的石碑,贴上那张他笑得如阳光般却毫无生气的照片。
紧紧抱着,就像当初抱他一样。深情地吻着,就像当初吻他一样。
陈青,你可感觉到?你在地下可好?原谅我不能现在来陪你,因为我要为我们的爱收拾残局,我不能弃下已残的雪莉。你冷吗?孤独吗?想我吗?
如果有来生,你还会爱我吗?
我真想随你而去,我不想再在梦中看到浸泡在血水中无助的你而屡屡被惊醒。
"叔叔,叔叔,"耳边似有人轻轻呼唤,"你没事吧?"
我略转了下头,一个红衣服的小小女孩,手里牵着一只红色的气球,正瞪着眼睛看着我。
红色在苍白的墓碑群中显得有种突兀的生气。
不远处有一对夫妇正在扫墓,妇人忽朝这里观望了一下:"青青,别乱跑!"
"哦!"小女孩应了一声,继续瞪着我:"叔叔,你在哭吗?"
"没有。"我起身,动手去拆包装纸中的玫瑰,把它们一枝枝插进碑前的水瓶里。小女孩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玫瑰好像引起了她的兴趣:"好漂亮的花花哦。"她也抓过一枝花,学我样郑重地插入花瓶,然后盯着照片打量了一会儿:"叔叔,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