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恋曲————mmit

山坡下那一片草地，一望无垠，偶尔微风会掀起草浪，像海。一幢破旧的老房子，孤零零地立於草海中央。
天际，金红色的夕阳美得不真实。
为了寻找失踪的爱犬丁丁，我跑下山坡，来到了那幢老房子前。
古旧的门扉依呀一声开启。在那里，我看见了......




上．月！夜



睁开眼，醒来。
我坐起身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光默默如常。
五年了，这个迷离的梦困扰我已经五年了，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候陡然中断。
我名叫樱漱悠夕，职业是驱魔师。
世上，有一种被称为"魅"的魔物，他们没有五感，沈静地生活在叫做梦之滨的异次元空间。
那里没有黑夜白昼之分，有的只是永远处於静止状态的时间。
但是，魅偶尔也会来到人界。唯一能够召唤他们的，是人类悲伤，绝望的心灵。
*　 *　 *　 *　 *　 *
盛开的绯夜樱下，我拭去滴到腕上的一滴鲜血。
这是我第二次在工作中受伤。樱树下的那只魅已经神灭，刚才我们打斗产生的气流使花瓣簌簌落下，顷刻间已经将他的躯体埋在花冢里。
连花儿也在怜悯他吗？大可不必。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这里时，他的肉身就会消失在空气中，了无痕迹。除了我和这棵年老的樱树，再不会有谁知道，这个一向平静的小巷深处曾发生过什麽事。
这只使我受伤的魅魔力并不高强，却有著强烈的求生意志，他渴望继续留在人界，因为他爱上了那个将他从梦之滨召唤出来的女孩。
真是笑话，魔物怎麽会有爱？
可是我犹豫了，就是那一刹那的犹豫，给了他伤我的机会。
我回到委托人的家里，他们的女儿由菜已经醒来，因为再没有魔物为她提供美梦，也再没有魔物吸取她的生命力。
她抬起头看我，眼神迷茫而空洞。
她问我：真凛呢，真凛在哪里？
真凛，是那只魅的名字。
呵，还在怀念梦中虚无飘渺的情人吗？那个在集市上给你买了一把木梳，在雪夜为你弹奏三弦琴的情人？
为了捉到那只魅，我曾经潜进由菜的梦里。我看到了在一个如水般宁静的小镇上，她和真凛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过著淡泊而平稳的日子，一天与一天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由菜，这就是你渴求的美梦吗？既然你的要求如此简单，为什麽不在现实里努力追寻，而情愿用如花的生命换取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不理会由菜父母的千恩万谢，我带著没有答案的的疑问，走出去。
仰望苍穹，正好看到弯月从暗云中穿出，洒一地清辉。
更衬得樱树莹洁，落英如雪。
四季更迭带来的繁华盛景，唯有人界的生物可以独享，这是上苍赐予人类的礼物。
头上月正朗，身边风正清，可是我并不快乐，我的心在哽咽。
看著手腕上尚未拭净的淡淡血痕，我冷冷自潮：双手沾满了血腥的人，有什麽资格快乐？
"悠夕......"
是谁在呼唤我？那声音像远在天边，却又似乎近在咫尺。
我双手合十，念动口诀，感觉到了一只魅的存在。他就站在我的身後，如影随形。
被口诀催动著在黑暗中缓缓现身的他，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黑发紫眸，美得让我震惊，即使早知道，魅都是漂亮的，明豔的。
我和他对视，我们漫卷的头发被夜风纠结在一起。
是他吗？我的寻觅，梦想，等待，仿佛已经过了整整一生。
我没有办法消灭他，因为这只魅，是被我那哭泣的心灵召唤到人界的。



中．约束！！！！！



他给我处理好脸颊上的伤，然後轻柔地责备我："怎麽这样不小心？"
我奇怪地看著他洗干净沾有血迹的手帕，问他："我杀了你的同类，你不恨我？"
他笑著回答："能够神灭，是生为魅最大的幸运。"
他说，他的名字叫葵。
*　 *　 *　 *　 *　 *
是哪位伟大的人说过？活著，并不是一种轻松，所以需做梦时便做梦。
自从葵出现以後，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
生平第一次知道，有人陪伴著渡过似水的流年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朴实无华的日子，我们互酌对饮，我们拨弦引蝶，我们相伴看星丰月瘦。
每当葵在我身边时，我的心底就会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眷恋和淡淡的惆怅，因为心里明白，这样的幸福，不过是镜花水月。
梦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即使我不愿醒来，岁月也仍然会从指尖上走过。向前看，路如江海，烟波浩渺。
然後，那个重要的日子终於来临了。
在灿烂的夕阳中，从富士山山顶向下望去，树木、房屋、烟纹、云缕，都像一张张剪影，悄悄笼上了轻纱。
葵靠在我怀里，他的脸颊柔软而滑嫩，表情比水更沈静。
就这样，就这样已经很好。
我从不去想葵会拿走我多少年的生命作为这段美梦的代价，想那些做什麽呢，我能够贪欢的日子，也只有这一刻罢了。
或许，不久以後我就会因为被吸尽了精魂而死。
也或许，不久以後就会有另一个驱魔师，我的同伴，替我消灭掉葵......
一思及此，心里有像被针刺到的感觉。
渐渐的暮色变得苍茫，夜凉如水。
我察觉到葵有心事。他抬起长长的眼睫看我，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想对我说什麽呢？还是你想叫我做什麽呢？我会答应你的一切要求。
终於他开口了："悠夕，我们来约定一个誓言吧......"
*　 *　 *　 *　 *　 *
看著眼前的一片草海和那幢老房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我的梦境里，这个地方出现了千百次。
葵拉起我的手，问我："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进去？"
他似乎很紧张，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我没有说话，但是用我的另一只手推开了老房子的大门。
其实，里面空荡荡的，什麽都没有。
葵对我说："这里是人世通向梦之滨的一个入口，只要你愿意和我在这里对著月神起誓永不分离，就可以和我一起进入梦之滨，从此无昼无夜，无生无死。"
我看著他，感到十分迷惑。
梦之滨吗？那里是永恒的黑暗世界，魅的大本营；那里没有四时嬗递，没有春花秋月，那里是一潭死水。
仿佛看透了我的心，葵轻轻地回答："但是那里有我......"
"我们一起留在人界，不是很好吗？"
葵听了我的话，露出凄凉的笑容："魅是无法长久生活在人界的，除非不断吸取召唤之人的精魂。悠夕，这麽久以来，我从来没有吸取过你的生命力，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什麽？！
我大吃一惊，怎麽会，怎麽会这样？
葵是魅，魅是魔物，魔物是人类的宿敌......这是我从小受到的家训。
魅的美丽，魅的温柔闲静，魅的善解人意，都是虚幻不真实的，目的只是为了蛊惑住召唤之人，更多地吸取生命力......这是前辈向我传授的经验。
一直以为，这段日子的快乐，不过是各取所需。
可是葵......
我不再犹豫，对葵说道："来，让我们向月神起誓。"永恒的黑暗或许可怕，但人世间那寒客衣单的失路之哀，我已经尝够了。
葵听到我的话，眼中浮现出感动的泪水，他紧紧地拥抱住我，哽咽著说："好......"
"你们这些魔物，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一个声音突然在我们旁边响起。
我侧头，看到一个穿著银色驱魔服的男人，银色，是驱魔师最高级别的标志。
男人的脸像冰山一样冷峻，他看向我们的眼神，更是亘古不化的寒冰。
我看著他，嘴里只吐得出两个字："哥哥......"



下．分飞



我的哥哥，樱濑悠月，是最年轻的银袍驱魔师。
"悠夕，快回来。"他命令我。
我摇摇头，笑著拒绝："不，绝不。"
"你想使我们樱濑家蒙羞吗？"哥哥非常生气。
我只能说："对不起，哥哥，我只是一个自私又软弱的平凡人。"
所以我无法忍受面对著千古的寂寞，孤独而痛苦地垂垂老去，尽管我知道，这是人世匆匆中许多人茫然无主，灵魂飘忽的共同悲哀。
哥哥又把目光转向葵："你还真是死心不息啊......"
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我还来不及问哥哥，他已经拿出法器念动口诀向葵攻去。
我看到葵躲避了几下，但是他哪里会是哥哥的对手，很快就被哥哥打倒在地。
眼看哥哥执著法器的手又已经扬起，我的大脑还没有下达指令，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上前扑在葵的身上，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我喷出一口鲜血，溅到了葵的身上。
但是，我是人，所以承受这样的一下并无大碍。
"悠夕，你让开。"哥哥虽然生气，却因为投鼠忌器没有再出手，毕竟，我是他弟弟。
我用自己的身体更加紧密地护住葵，丝毫不打算妥协。
"悠夕，你不要管我。"这时葵这样对我说。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一片冰凉。
我摇摇头，你想把我独自一人抛弃在这人世间吗？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体味过两情相悦的倾心之爱，我只是卑微地活在一种强大的规律和框格中；难道你要我再去品尝一遍对镜成双影转身成孤鸿的滋味吗？
葵捧起我的脸，他的紫眸和我凝视再凝视，他的脸上带著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美丽笑容。
"悠夕，好好的看看我，请牢牢地记住我的样子。下次，下次我们一定可以冲破一切阻力，永远相守在一起。"
葵说完这番话，拼尽残存的力气奋力将我推开，他自己也借助反作用力跌进了老房子里。
那里面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立即将他的身躯吸走，我把手伸出去，抓住的却是一片虚空。
"可恶，竟然又让他跑掉了！"身後响起哥哥无限憾恨的声音。
我想回头质问哥哥，从这样的结果里，伟大如你又能得到什麽？可是我没有机会问出来，刚才被击中的伤口一阵剧痛，让我失去了知觉。
*　 *　 *　 *　 *　 *
一个老者从远处走来，问樱濑悠月："又让他跑掉了吗？"
"是。"悠月月恭敬地回答，因为这个老者正是他和悠夕的父亲。
"才过了五年啊，好快的复原能力。"
"我担心他将来还会来找悠夕。"
"那麽和上次一样，封住悠夕的记忆。"
悠月却很踌躇："那只魅，是真的很爱悠夕......"
"爱？"他的父亲笑起来，"爱，不是我们凡人有资格说的事情......"
一道白光亮起，属於樱濑悠夕与魔物葵的故事，再一次从悠夕的脑海中抹去。
活著，希望是一种美好，於是该清醒时须清醒。
可是仿佛总有一个呼唤的声音，在日日地回荡，年年地回荡......



终．！！！！！！



无论是得到的还是失去的，一切都将存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名叫樱漱悠夕，职业是驱魔师。
四年来，我时常做一个怪梦，在一幢矗立於草海中的老房子里，有一个黑发紫眸的美丽少年，他似乎要对我说什麽，每到这时，梦就会嘎然而止。
消灭魔物的生活，让我的生命无法拒绝凋射和寂寞。
又是一年的三月，我刚刚除掉一只魅，独自步行在东京街头。
在一片绯夜樱花吹雪向风中飘散，渐渐消失在夜空中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呼唤。
"悠夕......"
是谁在呼唤我？那声音像远在天边，却又似乎近在咫尺。刹那间有泪珠涌上了我的眼底。
我回过头，看到梦中的黑发紫眸。
如陈酒，如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