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唱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给自己壮胆,张了张嘴却甚至发不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按按心口,确认心脏还在胸腔,这一确认却蓦地心慌,好象心脏突然认识到它有一个搏动的功能,扑腾扑腾地没完没了起来。我咬紧牙关,颤着的双腿不依不挠继续前进。我想我知道接下来的情节。
一脚踏空。
然而,没有下坠。关键时刻我攀住了什么,岩石或者树木,用右手死死抠住,人就这样吊在半空中脚不着地的大口进气出气。这似乎和我预期的不一样,我毫无目的地扭头四顾,入眼尽是惨白。
身体一寸一寸下滑,右手指甲生疼,我明白自己快脱力了。接下来会是什么?继续下坠,然后醒来?或者是别他不同的情节?我吸口气定神,许多事情不去做是不知道结果的。我假设自己是在梦中,那么尝试对我来说没有坏处。
于是我放开手。原来下方并非绝壑,而是一段长长的斜坡。我重重的落下,不停翻滚,直到眼冒金星,两耳轰鸣,四肢百骸都散开了才停下。这时候除了闭着眼睛四脚趴开地死躺,我已经没有意志做多余的动作。
不知道趴了多久,身体感官才逐渐恢复功能。耳边有流水潺潺,莺歌阵阵,青草的香气钻进鼻子,说不出的神清气爽。莫非我掉进了桃花源?我闭着眼睛YY,想挣开眼的时候,面前该有一位绝色美女神色关切,问我:公子,你还好么?
嗯,YY小说看多了。我眨了眨眼,除了满目的碧草如茵,绿树成林,见不到别的。先前恼人的白雾也不知散去了那里,抬头一片清明蓝天。
"啊──"很感动的发现声带终于可以带动空气震动了,我动了动四肢,确定身体各部分运作正常,起身一瘸一拐地往溪边走去。我要看看我的脸有没有摔花!
走近小溪,发现溪边有一块石碑,上面篆了两行字,不见得有多古旧,因为字迹还很清晰。我猜这该是路牌,好奇之下研究一番,依稀认得几个字。
"太什么什么上,令什么奇人,什么什么日......"什么狗屁不通的,不过最后四个字我认识,没用篆文,所以我念得很有成就感,"如是出世!"
话音刚落,一道红光突然扑面而来,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我整个吞没,我懵了。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我张大嘴喊,然后就觉得脸上疼。
"劈里啪啦"又一串阴阳巴掌落在我脸上,我才知道我为什么脸疼。噌地睁开眼,看见边上马王堆又作势欲扇,连忙喊停。
他见我醒了,马上一脸喜极而泣的表情,大叫:"医生!医生快来!"
医生?我恍然,看看周围,一色的白,想起那油罐车是在我边上炸了。我连忙抬手摸脸,却看到两只手连手臂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再看看脚,也是。心里突然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晃着手引过马王堆的注意,问他:"我的脸没事吧?"
马王堆一楞,脸上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你小子靠脸吃饭啊!刚醒就关心脸。放心吧,你全身上下就那张脸没事。"
大夫风风火火地进来,翻翻我眼皮,听听我肺部又问了点一加一等于几这类的问题,然后朝马王堆点点头:"你们放心吧,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照这种情况看,只要伤口不感染,过两个星期就能出院。"
"我从医这么多年,你这小伙子是我见过最命大的,离爆炸源那么近竟然只是1度灼伤,而且这么快就能脱离危险......"
大夫有些上年纪,开始对着我兴奋地唠叨,让我大致了解了我的情况。送走医生,马王堆也开始唠叨:"你下次要玩命也给我挑个好点的死法,警察都到了你还去接近现场,真不想活呀你!你知不知道就你一个没常识的被炸成这样,都上报纸头条了。兄弟们看到那个着急的,轮番来这里照顾你,你这三天两夜睡得安生啊?"
我注意到他眼下明显的黑灰,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我怎么知道偏偏运气这么不好,不过是不想绕远路而已。"那几个交警和油罐车司机居然没事?我觉得应该说是他们运气太好,把霉气乾坤大挪移到我身上来了。
他板着脸突然沉默,一屁股坐到床沿,把脸埋进手掌,瓮声瓮气道:"小猴,太悬了,要不是我老爹......我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跟你喝酒了。"
我心里一悸,马王堆竟然这样担心我么?
"别这样,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用绑得僵硬的手拍拍他的背,扯出一脸灿烂笑容安慰他。然后意识到他言语里的一个名词,皱眉问他:"......你老爹?"
马王堆点点头:"他帮你挡了一劫,现在正在闭关消业。"
啥?闭关?我是不是听到了一些和怪力乱神有关的名词?
我张大嘴看着他。
"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能这么太平?"
"等等等等,令尊什么职业?"
马王堆顿了顿,叹口气道:"就怕你们当我异类,本来打算一直瞒下去的。我老爹是道士,我,子承父业,现在是实习道士。"
哇哈哈哈哈......这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职业?我斜着眼睛看他,咧开嘴傻笑,难怪这小子一张干尸脸,原来是职业标志啊?突然我脑海里就蹦出一张斯文干净的中年人的脸,同样的有些青灰,嘴一张一歙对我说:......我看你印堂发暗......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中年人的脸似乎真的和马王堆的脸重合上了。
"小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会给你们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的,真的,我还不到那级别。喂,小猴,没事吧?"
他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晃动,我回神,神经反射地护住脸,喝道:"你刚才干吗打我!"
马王堆一楞,看了看我的脸,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老爹说你要是三天不醒就让我打醒你,怕你落入业障。"
业障?我猛然忆起刚才的梦境。莫非他老爹真是得道高人?说我不信魑魅魍魉这类东西是假的,不信就不会怕,半信半疑的我怕得要死。
"......帮我谢谢你老爹。"我咽口唾沫,挤出一句话。
马王堆笑笑:"别这么客气,你帮我保密就好了。"
这时候病房门开了,伸进董小脚一颗脑袋。
"老大,我买了馄饨回来。"蹦蹦跳跳到我床边,发现我醒了,大叫一声扑到我身上,差点把我压得背过去,"猴子你醒啦!担心死我啦,虽然你老忘帮我带牛肉饭,但是你偶尔还会带点好吃的给我的嘛,我舍不得你走啊......"
我靠,怎么好象悼词啊。我两眼翻白,肚子经他这么一压终于觉醒,咕噜咕噜叫唤上了。我盯着马王堆从董小脚手上抢救下来的馄饨,自觉眼神如狼似虎。
马王堆提着董小脚衣领把他从我身上拽开,把馄饨往床头柜上一放,说:"小麒你喂小猴吃点,我出去找吃的。"
董小脚领命,还不忘指点他医院外面哪家店铺有什么特色,哪家的菜色最好,不辱他饕餮本色。然后把我扶起来,拿枕头垫起我的背。我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他勺给我的馄饨,顿时内伤。
"哎,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烫着了吧?来,喝口凉水。"
我痛苦地捂着喉咙,!!抽气。
"平时看你挺精明的,原来这么莽撞。老大把我们叫来的时候,你那个凄惨阿,从头到脚裹得跟木乃伊似的,鼻子里两根管子,脖子上N根管子,把我吓得差点哭出来。联系你家里,你爸妈都不在,隔天一人跑到我们寝室扔下一摞钱就走了。我心酸啊,原来你神气活现的背后是爹不疼娘不爱,一个人受苦受难。我们大家商量好了,从今以后好好照顾你,要给你家的温暖。"
董小脚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差点就鞠一把辛酸泪。我则听得怒火中烧,死老爹臭老娘,儿子这回真的是差点嗝屁,还以为我跟你们变相要钱吶!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董小脚大概把我愤怒的表情误会成感动,大力拍了拍我肚子,说:"猴子,别这样,咱们都是好兄弟,该为你做的。"我没话说,努力不让胃里的东西被他拍出来。
一碗馄饨二十来个很快被我吃个精光。董小脚收拾了碗筷要出去,我一把拉住他。
"我的霁血呢?"
董小脚楞了楞:"你身上的东西都叫护工收起来了,我帮你去问问。"
一会儿后他回来,手上多了个塑料袋。我翻开来,一串钥匙,一只焦了表皮的钱包,一部变了形的手机。
"没了?"
"没了。"
"没有见过一块石头,别在我腰上的那个?"
董小脚茫然地摇头,我无语问苍天。
"在我这里。"
房门口不是到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我大叫一声,把董小脚下了一跳。
"你鬼叫什么,这是你救命恩人,老大的老爸,就他送你来医院的。"
中年人的脸上依旧是斯文干净的笑。
"大叔,你那个什么,不是在闭关么......?"我突然有些害怕起他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董小脚在一边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朝他笑笑:"小麒,我还饿,能不能再要一碗馄饨?"
董小脚一声"任务了解",转身出去了。
我用两只粽子般的手做抱拳的动作,装腔作势地说:"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他朗然一笑:"举手之劳而已,你这一关算是过了,下一关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轻易化解。"
"啊?还有下一关?"我悚然。
"很难说......你似乎被某种邪物缠上了,连我都参不透,但少不了跟这个有关。"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霁血,"书茂说你不对劲,才把我叫来的。我第一次遇到你,就知道问题出在这个上面。然而这三天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却感觉不出什么异样。"
我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霁血放到腿上,我用露在纱布外的指头轻轻抚摸,感受它的冰凉如水。那丝丝的血色在我的轻抚下似乎又氤氲开来,明艳动人。我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情绪也归于平静。血玉是不祥之物,种种事情或许是和霁血有关联,然而我却有奇怪的肯定。
"它不会伤害我的。"
马大叔叹气:"你自己执迷其中,任何人都帮不了你。"说着把一张名片插到我的指头缝里,"你的体质比较容易通灵,最近还是少去些不干净的地方。如果需要我帮忙,就打上面的电话。"
我看看名片,中国道教协会名誉顾问,马定川。
[自由自在]
霁血 (四)
马定川走后,看我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我知道我一向有女人缘,平时系里不怎么说话的女生都来给我房间里插几朵花表示慰问,不过很抱歉我仍旧没能记住她们的名字。
等病房里空了,天已全黑。护工帮我换了药,服侍我吃过晚饭就跑没了影,我一个人躺在那里,百无聊赖。
这间是特护房,估计就是我爸妈那摞钞票充分利用的结果。房间里电视沙发冰箱微波炉一应俱全,只可惜我动弹不得,也不知是哪个家伙把遥控器搁得老远,于是我只能发呆。
心静下来,才感觉到浑身上下的痛。骨头是酸痛,皮肤是刺痛,刺痛里还有一些痒,极端难受。我睁着眼睛翻来覆去,要么盯着放在枕边的霁血发呆,试图忘记身上的伤痛。
然后我想起了胡小姐。
怎么就没人通知她来看我呢?或者,她是知道的,只是没空来看我?太没义气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在去找她的路上出的事,她也该用她的美色来安慰安慰我这个病患吧?
这样怨天怨地中,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很沉,没有做梦,却被一声叹息惊醒。
病房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的,窗帘没拉,漏进了一地月光。窗前一个高挑纤瘦的人全身罩在一件雪白的拽地长袍中,背对着我幽幽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泻在肩头,叫月光镀上一层银亮。
空调似乎开的有点过足,我一阵发冷,眼睛死死盯着窗前的地板,倒抽凉气,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发不出声音。
地板上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我摒住呼吸慢慢将视线上移。动了,它动了!缓缓转过来,我猛地就与它四目相接。
妈呀──它看到我了!!我心里尖叫,狠狠闭上眼,慌乱地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却在碰到开关的一剎那叫一只冰凉的手覆住了指尖。
"鬼啊啊啊啊──!!"
我一辈子没叫得那么凄惨过。徒然睁眼,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在我面前放大,我肝胆俱裂,死定了,女鬼来吸我阳气了,我风华正茂就要这样被个女鬼缠死了!
"啊啊啊──"
"啪啪──"
惨叫的尾音结束在两记清脆的耳光声中。我手捂火辣辣的双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柳眉倒竖眼冒红光的那只鬼在我面前抓狂──
"警告你,老子不是鬼!"
"啊──"
"啪!"一记响头。
"你小子再鬼叫鬼叫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女鬼撩起衣摆一脚踏上我的床沿做黑社会老大状,朝我挥了挥它的拳头。
我噤声,因为这条鬼打人的确很疼,这时候我才深刻了解到什么叫人(鬼)为刀俎我为鱼肉。
女鬼似乎很满意我的听话,放下脚整整长袍,略了略微乱的长发,抬头,突然朝我嫣然一笑。
"对不起,吓着你了。"
那一笑,眼波流转,万种风情,我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碎掉了。
我猛地坐起来:"这位姐姐,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说吧,我秦相侯一定帮你完成,让你超度。别的报答就不必了,来世做我老婆吧,谢谢!"
女鬼闻言,缓缓低下头去,双肩微微颤动。
我柔声说:"姐姐不必难过,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吧。"
它猛抬头,漆黑的眼中红光大盛,怒吼一声朝我扑来一脚踹在我脸上。我还没来得及惨叫,两眼抹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入眼就是一幅吐血画面──
一只暴力女鬼半夜三更坐在电视机前看深夜文件成人节目,边看还边啧啧有声。我不知道是我比较落伍无法理解现代鬼的思想,还是这条鬼太与众不同。不过话说回来,这女鬼倒也不可怖,不抓狂的时候气质还是一流的,长相虽然不是万里挑一,不过和王祖贤还能比比。最最重要的是,它似乎并没有恶意,不然我刚才昏迷的时候早就该被生吞活剥了。
"啊,你终于醒了。"它注意到我,转过来趴在沙发背上,笑得人畜无害,"刚才我一时没控制住,你还好吧?"
"还,还好......"我下意识往边上缩了缩,"我说......"
它抬起一只手打断我:"等等,你先听我说。若你又说错话,我恐怕没有管住自己的信心。"
我期期艾艾地点点头,再往边上缩了缩。
它点点头,朝我摇了摇食指:"第一,我不是鬼,而是灵,级别比鬼高得多,希望你下次不要混淆。"
我以每分钟大于120次的频率点头。
它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我生前是男人,我不认为我现在会变换性别,所以如果你不尊重这个事实,也别期望得到我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