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像大多数故事开端一样,主角原本是个普通人,这个故事开始以后,生活就开始天翻地覆,俨然变成了传说中的人物。不不不,他们本来就是传说中的人物。
所以,萧琰也是如此。在他被拉进这个故事之前,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学教师,按古龙的话说就是最适合当杀手的那号人,盯着他看十分钟--一回头还是想不起那张脸。
教的又是生物,近两年才被列入高考行列的科目,偏生占的分数又少又算是理科中最简单的,连加课补习的机会都欠奉。导致萧琰也只能对着数学老师们排得满满的补习表和撑得满满的外快袋叹气。还好我是一个懒人。萧琰如是说。
萧老师啊你又不用赚钱养老婆孩子,比咱这家累重的可轻松多啦。
萧琰笑笑,也是,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啊。
萧琰没有老婆,不过一个人吃饱也是有人会饿的。
这个人就是鹿陆。
萧琰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以为这位是台胞,名字从右往左写的。后来萧琰才知道其实台胞写名字也不是从右往左写的。后来鹿陆一脸严肃地说我叫鹿陆,逐鹿中原的鹿,陆地的陆。
不幸萧琰还是从鹿陆严峻的脸上看到了小时候全班女生趋之若骛的动画片中那个花里胡哨的女人的样子。
于是萧琰就一直叫他花仙子。
鹿陆第一次进入萧琰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兴奋,大家饮食男男的不免有些规范性演出,按某些小说中的描写就是萧琰星眸半闭樱唇微开呻吟叫唤得心动神摇欲仙欲死,然后鹿陆挺身而入骨头都酥了偏偏某个地方奇硬无比。
事实却并非如此。
萧琰星眸半闭樱唇微开动人地呻吟着喘息着说啊啊哦哦花仙子快一点的时候,鹿陆头上的汗忽然就下来了,然后某个部分迅雷不及掩耳地就软了下去。萧琰当时还怒了--你若发现上床上到一半自己的男人是个阳痿估计也得怒,一脚把鹿陆踹到床下去,花仙子你他奶奶的※%¥◎◎※×............其实为人师表也是会骂人的。
就这么着,鹿陆以钢铁般的意志熬过来了。从开始的一听到萧琰有叫床的欲望时就掏东西塞住他的嘴发展到可以若无其事地听着萧琰以各种升降起落跌宕起伏地叫花仙子啊花仙子......某个部位依然如钢铁一般坚强,虽然表情难免也有些僵硬。
是的,萧琰是个同性恋。
这大概是萧琰区别于普通人的唯一特性了吧。当然这都是我们这个故事开始之前。
2
那么,我们来开始这个故事。
言简意赅地说,故事真正的开端就是--萧琰遇到了一个人。事实上这个说法是不完整不规范不正确的,因此还是得罗嗦点慢慢道来。
这天萧琰下了班,匆匆忙忙赶公车买了菜往家走。萧琰不像其他单身老师一样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他对外说是和爸妈一起住,其实是和鹿陆一块儿买了套二手房同居,房子挺便宜,就是挺偏远的意思。
萧琰对这偏远倒是很满意,为着这偏僻难找,绝了不少同事上门蹭饭的念头。萧琰虽然热情随和,还真不愿让那帮碎嘴女人看到这两个男人住的两居室双人床和鸳鸯戏水被,还有可能四处散落的安全套。
鹿陆是个公务员,年纪轻轻混上了市委办公室主任也算不易,职务不大应酬不少,回家吃饭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这天鹿陆早早打电话来说亲爱的我今晚回家吃饭~~又加了一句洗好澡等我哦~~语气那个暧昧那个色情,萧琰暗骂了一声这家伙老夫老夫的了还发什么情。
同办公室的李老师是刚毕业的小姑娘,疑疑惑惑地说萧老师你还好吧,是不是空调开大了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
呃............可能吧。
萧琰提着青菜排骨番茄猪肝穿过阴暗无人的小巷。萧琰其实有三百度的近视不过从来不戴眼镜因为鹿陆说讨厌接吻时有冰冷的镜片压在脸上,所以萧琰的世界通常都是模糊的。还好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够美好到每件物体都有被看清楚的需要,并且萧琰还能看见鹿陆眼角那颗其实很微妙的痣。
虽然那也只限于两人直线距离在一米以内。
这也间接养成了萧琰走路旁若无人的习惯,既然看不清楚,索性什么也不看。
所以所谓的遇见--
萧琰其实并没有看见朱厌。
可是他听见了--瞎子的耳朵总是比较灵敏,上帝一贯喜欢在微小处卖弄公平。
爸爸。
萧琰听见了,作为一个同性恋男人且满足于自己性取向的同性恋男人,他不认为这个称呼和他会有或者将有什么联系。
爸爸。
萧琰听见了,还是保持固定频率步行向前,他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男人。
爸爸。
一只冰冷得接近冻猪肉的手拽了拽萧琰的手指。
萧琰一回头就后悔把这只手比喻成冻猪肉了。
有这么脏的冻肉么?
爸爸。
萧琰弯下腰看眼前的小男孩,这大概是个天使,萧琰想。虽然他脏,非常脏,可是脏兮兮的天使也是天使。
他看起来大概......三四五六七八岁,萧琰对小孩子的年龄毫无概念。头发又黑又长快到脚后跟,精雕细刻的眉眼,尖尖的下颌上带着几片脏污,浑身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小朋友,我不是爸爸哦。
爸爸。
细细的手指死死掐住萧琰的手腕,双眼执拗地盯着他,萧琰忽然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小孩的双眼变成带着淡淡金色的浅青,如同最纯净的湖面,潮水一漾而过,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还是乌浓的纯黑。
萧琰试着把手从小孩手中抽回来,用了用力,却发现他的力气异乎寻常的大,再用力--低头看到他紧抿成一条线的嘴角也只好心软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爸爸妈妈呢?
朱厌。爸爸。
萧琰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来抱起朱厌往家里走去。
朱厌轻得像一片羽毛。
萧琰觉得自己抱了个天使回家。
他不知道朱厌其实是只妖精。
3
萧琰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拎起朱厌扔进浴缸,然后那一缸水就从透明变灰变棕变成深浅不一的黑色。
朱厌的脖子上系着颗什么东西,连同挂着这东西的绳子已经黑得辨不出来颜色--萧琰只当它是地摊上十块钱可以拿三样的小玩意,伸手便去摘。
可是朱厌把全身都蜷了起来,双手死死护着这颗圆东西。
大概,是一颗珠子吧。
既然如此,那一定是父母留下来的遗物,萧琰友好地一笑,指了指那东西说,可是你还是得把它洗干净啊。
朱厌点点头,伸手自己摘了下来,挂在浴缸的龙头上。
一边由着萧琰帮他洗澡一边自顾自清洗那东西--最后萧琰发现那是一颗龙眼大小的......宝贝?
萧琰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东西,即使他不是什么古董鉴赏专家但是他也能很明晰得感觉这玩意绝非凡品。
硕大的珠子上,精细地雕着九条龙,惟妙惟肖,似乎要腾空飞起来一样。萧琰忽然很相信画龙点睛龙能一飞冲天的故事--并且,整颗珠子散发出淡淡的,柔软的紫色光泽,不知道是玉,还是晶,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可能是由于那绳子经受了太多摧残,洗着洗着就断了。
咕噜噜顺着流水淌进了下水道。
朱厌一愣,萧琰忙指手画脚地说,没事没事,换根绳子也是一样的--朱厌微微笑笑,爸爸。任什么绳子过了一千年,怎可能不断掉。
那是,爸爸的绳子。
朱厌把所有的眼睛全闭上,他不想让萧琰知道他是个全身长满眼睛的妖怪。
萧琰给朱厌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用一块大毛巾把他裹起来擦干。
毛巾很柔软,还有干燥的淡淡香味。
萧琰发现朱厌后颈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伸手摸了摸,朱厌敏感地缩起脖子,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其实那是朱厌无法隐藏的第三只眼睛,它睁开的时候是纯粹的湖水青色。
只是它现在好好地闭着,安安静静,像是每个人的旧伤痕一样。
萧琰用吹风机给朱厌吹干头发,他的头发洗干净以后是纤细而柔软的,却不像大部分细致头发那样带着浅茶色或是褐色,而是彻底的黑。
朱厌舒服地眯起双眼,乖巧地蹭蹭萧琰的手掌。这样温热的风,是朱厌从未见过的。第三只眼悄悄睁开一条缝,又被热风吹得赶紧闭上。
萧琰寻了条从前挂护身符的红色绳子,帮朱厌把珠子穿了起来,再挂在朱厌的脖子上。
鹿陆回来的时候听到浴室的水声。有时候这种水声有如号角,哗啦啦一响,都有某些东西蓄势待发。
踹掉鞋子进屋,然后他就看到了衣着整齐规范职业的萧琰。
爸爸。
鹿陆大惊,公文包砸在地板上,惊起鸥鹭无数。
鹿陆右手指定萧琰背后的漂亮小孩,一脸悲愤如在床上发觉二奶内衣的泼妇般惨叫,这这这是谁家的?!
朱厌仰起洗脏了三缸水的漂亮脸蛋看着萧琰,朱厌说,爸爸。
这是咱家的。萧琰很平静。
4
枕着鹿陆大腿看着朱厌抱着一桶饼干大啃特啃的时候,萧琰觉得这样三个男人的家庭也很不错--如果地上没有那么多饼干屑的话。
朱厌很迷恋饼干。
事实上他还很迷恋巧克力糖果果冻薯片话梅甚至泡面。因为朱厌没有吃过。
其实朱厌几百年前就习惯了腐肉的味道,它们除了入口有些过于绵软吃完会导致口腔异味以外倒也没有太大问题。当然比不上新鲜血肉,撕咬吞咽,沿着嘴角淌下的都是略带腥气的甜美,长长的舌头席卷每一丝空隙中可能存在的食物,只剩下森森白骨。
朱厌吃过最鲜脆的东西就是眼球,滑腻的球体在唇齿间,咬,咬,咬,微微"喀"的一声,快感窜过脊髓,各色甜腥液体一并漫过咽喉,嚼碎通通吞下。
可是饼干不仅脆,而且甜蜜。
朱厌一直不停地往嘴里塞。
萧琰摸摸朱厌的头,乖,慢点吃。
朱厌猛地一震,双手死死抱着饼干筒,抬起头来狠狠瞪着萧琰,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蔓延出浅青的错觉。兽与妖都有这般天性,因着食物得来不易,所以尤为珍惜。生怕被谁谁谁不小心夺了去。
鹿陆笑了起来,又递了一筒饼干给朱厌,好了好了又没人跟你抢。
萧琰慢慢伸手,试图安抚朱厌惊惶失措的情绪。
朱厌一动不动地盯着萧琰,有些突兀地笑了起来,灿烂得一塌糊涂,有点邪恶有点天真甚或还有几分妩媚。他说爸爸,然后乖乖蹭了蹭萧琰的手掌。
漆黑的长发柔软服帖,擦过萧琰的手指,像丝绸一般的触感。冰冷凉薄的丝绸。
鹿陆其实一直都记挂着电话里说的那件事,萧琰浴袍外的肢体皮肤惹得他口干舌燥,多少杯水灌下去,熄了饥火,熄不了欲火。
好不容易等到少儿睡着,成人中意的干柴烈火游戏马上开场。
月亮像一只苍白的眼睛。
萧琰刻意压抑的呻吟让鹿陆如沐春药。
朱厌站在月光下,皮肤上笼罩着浓重的血色。
萧琰的手指绞紧陷入鹿陆的肩膀,高潮呼啸而至,冲刷过来让人舒服得仿佛全身毛孔都张开。
朱厌所有的眼睛都睁开,在苍白月光下闪烁着捉摸不定的青色光芒。
我是一个妖怪,爸爸。朱厌微不可闻地叹气,然后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脖子上的珠子在空气中掠过,划出一道浅浅的紫痕。
5
第二天是周末。
萧琰牵着朱厌去理发店。
萧琰其实很喜欢朱厌长长柔软的头发,不过喜欢不喜欢从来就不是重要的事情,喜欢某样东西和让它消失,从来就不冲突。
他想着过几天把朱厌送到幼儿园去,这么长的头发,男孩子们打起架来难免吃亏吧。萧琰摸了摸朱厌的头发,很是心酸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萧琰很感激这个城市的冷漠,比如没有人关注他身边多出来的漂亮小孩是从哪儿来的,比如没有人发现他和鹿陆的同进同出有什么不妥。
他是同性恋。
只有一个人发现。
发现的人是个疯子。
于是萧琰觉得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荒谬感,他从来不知道疯子为什么会是疯子,会不会只是因为他们比别人多发觉了一些东西。
每次那个疯女人见到萧琰都会指着他呵呵地笑,同性恋,她说,看啊,同性恋。萧琰芒刺在背,如同在被偷窥监视的贼,一边心虚到死一边若无其事。
可是这次并非如此。
疯女人一见萧琰就尖声叫了起来,妖怪!有妖怪啊!声声刺耳。
当然我们知道妖怪指的是朱厌。
萧琰不知道。他只觉得诧异羞愧,仿佛全世界的人恶毒猎奇的眼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妖怪,同性恋是妖怪。萧琰有时候想大叫同性恋怎么了他娘的又不碍你们什么事儿!可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过。
萧琰觉得有些窒息,拉着朱厌的手快步走过去。
朱厌好奇地回头张望。
别看!萧琰伸手捂住朱厌的双眼,不让他看到那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疯子,她满脸焦灼眼睛赤红撕心裂肺地吼叫,妖怪啊,那是妖怪!
没人理她。看起来她更像妖怪。
朱厌乖乖跟着爸爸往前走。
后颈上的眼睛倏忽睁开,浅青色的目光一瞬即过,染着些捉摸不定的笑意。
爸爸。
嗯?
朱厌抿抿嘴,没说什么。
其实我不是妖怪。朱厌很想这么说。
理发师第一剪下去的时候,一辆卡车从疯女人的身上碾了过去。
车轮一碾而过,肿胀的腰身瞬间就扁了下去,薄薄贴在地面上一层,肺腑扭曲翻转着挤出体外,然后才是血液喧嚣奔涌而出。
轮胎上的花纹刻在肉体上,柔软的腹部空如蝉蜕。
脏污的血液浸透蓬乱的头发。
妖......她喃喃自语,仰面看着天空病态的蔚蓝,清明得一塌糊涂,并且混浊得一塌糊涂。
乱语者,腰斩,弃市。朱厌说。
什么?理发师以为这个小孩对他设计的发型有何不满。
没事。朱厌笑容天真。
剪刀偶尔划过后颈的感觉让他有些战栗,第三只眼紧紧地闭起来,变成难以察觉的一抹浅痕。
妖天生的自保能力。
萧琰忽然意识到那是朱厌除了"爸爸"和"朱厌"以外说的第三句话,可惜他只听见了含混不清的几个音节。
剪完头发出来的时候,鹿陆坐在黑色别克里喝着豆浆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招呼他们。
朱厌挥手,花仙子爸爸。
萧琰脚一软差点从台阶上滚下来。
鹿陆一口豆浆扑地喷出来,嘴角残余的白色液体让萧琰一不小心想起昨天自己唯一一次大叫花仙子时的情景,面红耳赤。
这个死小孩。
尴尴尬尬坐上车,鹿陆萧琰各怀鬼胎想着这个小孩昨晚究竟听见了什么。
朱厌一脸好奇天真地看着窗外。
左边路口有一堆人围在一起。
朱厌知道中间是那个疯女人的尸体。人有时候跟秃鹰没什么两样,见到流血死亡就兴奋。这一点朱厌在一千多年前就看得分明,只是不屑地笑笑,摸摸后颈上的眼睛。现在没有了头发的遮挡,它总是要好好地藏起来,真可怜。
一家三口去给朱厌买衣服鞋子各种生活必需品。现在朱厌看起来跟这个城市其他的小孩没有什么区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短发,可爱童装,坐在KFC啃鸡翅,只是漂亮精致得过分的脸让他比较显眼。
而且他有两个爸爸。
而且他是一只妖精。
萧琰惊讶地发现朱厌啃鸡翅的技术十分高超,转眼间就能把肉啃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这么训练有素,不像是野孩子啊。萧琰想。
他不知道朱厌尖锐的牙齿和灵活的舌头能把生肉腐尸都迅速分离,这种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朱厌,你的父母呢?萧琰小心翼翼地问。
死了。朱厌答得流畅自然。
鹿陆摸摸朱厌短短的头发,微笑着说朱厌是我们的儿子。
朱厌低着头啃鸡翅,一不小心划伤手指,
6
朱厌推开窗,跳了下去。
对面楼里的男人看到了这一幕,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如此荒诞。短短头发的漂亮小孩站在月光下的窗台,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有血色光芒笼罩,脖颈中间,还冉冉升腾着一团紫色雾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