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知道高歌却愈发的愁眉苦脸起来,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对我说:“天哪,你真是完全勾起了我的负罪感,我越来越懊恼当时怎么没用点脑子了。”
我无法掩饰嘴角的笑意,他隐约的同情用这种方式表现出来并没有让我觉得难堪,反而欣赏他愈发明显的真诚,这个人真的很好,好到我已经快忘记当初我是用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要同他保持距离的,而现在似乎也不需要再记起来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的,你妈好像在招呼我们去吃饭了,走吧。”我一把拽起他的手臂,一同走到餐厅。我想他明白了我的友好,因为他立刻像大熊一样扑在我身上,搂住我的脖子,像小孩子一般大叫:“吃饭喽。”
那真是幸福的一天,我一直呆到很晚才回家,到了家还兴奋地对妈妈说起高歌和他的家人,妈妈噙着笑一直耐心的听我说,直到我下巴都有点僵硬,才发现今天的自己大概是渡过了这么多年来笑得最多和说话最多的一天。妈妈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轻轻揽住我的头,“小霖,这样真好,是不是,你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还认识了他的家人,以后还会交更多的朋友,认识更多的人,你会找到真正爱你的人,和你一起生活,然后有一个快乐的平凡的小家庭,更久的将来还会有孩子,孙子。你就是这世界中最普通的一个人,但是只要是很快乐的一个人就足够了,是不是?”我没有像小时候一样窝在妈妈的怀里,而是伸长手臂揽住妈妈的肩,妈妈她太瘦了,外资企业的工作应该很辛苦的吧,可是妈妈很少说累,为了我和这个家,她付出太多,虽然四十岁的她外貌并不显得老,可是眼睛却常诉说着疲倦,一个人撑起这个家,还要时时担心儿子会出状况,她也是需要依靠的吧。
“妈,你太傻了,这么多年的青春只耗在我身上,虽然我是你的儿子,但并不是你生活的全部,你该有自己的感情生活,你该知道我从来不介意。”
“傻孩子,妈也不介意自己抚养你,妈并不是古板的女人,只不过妈习惯了和你两个人的生活。何况再婚需要想的问题太多,妈不认为自己还有心情去考虑这种复杂问题。所以别再说了,妈是成年人,知道怎样做是对自己好,好吗?”
“嗯。”我放弃了劝说妈妈,或许我终究是有私心的吧,我也习惯了和妈妈两个人的生活。那么我要尽快独立,然后如果妈妈还没有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就让我来照顾妈妈吧,一如她从前照顾我一样。
4
周一返校,一进教室就发现顾青向我招手,示意他旁边的坐位是给我留的,我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
“干嘛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啊,亏我还大早起地跑来占座。”
我斜瞟他一眼,“那我是不是要说谢谢。”
“谢谢倒不用了,我们轮着来吧,下午上大课,你帮我占座好了,我可以在宿舍多睡会。”
“你倒是不客气,不用担心,你不帮我占座我也会把笔记借你的。”
“唉唉,你这人真是,说那么明干嘛呀。咱们哥儿们谁跟谁呀。”
“嗨,你们俩怎么跑一块儿坐了?”一个声音插进来,抬头原来是高歌。
“你小子终于杀回来啦?”“高歌,你伤没事了?”“高歌高歌,坐这儿。”我还不及回答,四周的同学纷纷和高歌打招呼,高歌冲他们一笑,直说没事,顺势坐在我后面的位置。
“楚霖?”
我转头看高歌,“什么事?”
“你昨天回去那么晚,没事吧?”
我轻笑,“当然没事,又不是女的,还怕人劫啊。”
“呵呵,”高歌傻笑,“不是那个,我是怕你妈着急。”
“哦,没事。她知道。”
顾青的脑袋凑过来,“楚霖昨天去高歌家啦?”
“是呀,我家人说什么也让我把楚霖叫过去吃顿饭。”
“那也不说叫我一块儿去?”
“你小子,忘性可真大啊,你亲口跟我说你星期日跟人去打球,我才没叫你的,而且我家的饭你还没吃腻啊?”
“切,你以为我是去蹭饭啊,我是想去找你老爸探讨一下刑警工作的内幕。”
“得了,我还没见我爸怕过什么人,可自从你对我爸的工作感兴趣以来,我爸每回一听见你来就说队里有事,跑得那叫快。我怕你再来缠着我爸问这问那,我爸的头发都不知道要白多少根了。”
“至于嘛,”顾青小声嘟囔着,“我不就是想知道点内幕消息集点素材嘛。”
看他俩说的热闹,我也有点好奇起来,“素材?顾青在写小说吗?”
“嘿嘿。算是吧,在网上随便写写,锻炼一下思维。”
“听他胡吹呢,他就是属于那种现实中没什么人缘,在网上写点字骗点群众爱戴,好满足他需要被崇拜的变态虚荣心。[自由自在]”
“靠,你小子不用这么拆我台吧。虽然你说的也没什么差啦,不过用着说那么明吗?懂不懂什么叫含蓄美呀你。”
“不懂。”
“懒得理你。边儿去。”
“欠揍啊你。”
“楚霖你说他这人是不是太暴力了啊。”
“这关楚霖什么事啊,你小子不要随便拉人下你的脏水。”
……
一上午的课很快就上完了,因为除了老师讲课的时候就都在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中渡过了,我突然觉得开心又忧心,开心他们对我的热情和友善,让我能够体会和朋友在一起的感觉,可是又忧心我的秘密,没有坦诚的友谊是否可以持久,如果他们发现会用什么眼光看我,我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
忧心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发现我跟他们两人已经几乎形影不离了,上课一起,吃中饭一起,午休他们还让我别来回跑了,在他们宿舍休息会儿得了,结果别的系的人到他们这借东西,都以为我是他们宿舍的人,还奇怪怎么以前没注意到我,让我哭笑不得的。
终于想得明白了,反正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无需特意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到了自然会知道。即使他们因此不愿意和我太接近至少曾经是朋友,便已足够。只是,一想到眼前的这两个对我开朗笑着的大男孩可能会对自己露出戒备或是其他的不堪的目光,心里仍是不由一酸。不过,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我还是可以享受一下朋友的关心吧。我这样若有若无的想着,却没料到那个坦白的时刻其实比我预想的来临要快许多。
高歌十分的不对劲儿,顾青和我交换了第N次眼光后,他终于忍不住的发问了,“高歌,你到底怎么了?什么事不能和兄弟们说的?一个人愁眉苦脸的让我们看得多闹心啊?”
我也在一旁附和,“是呀,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说出来,或许我们可以帮忙。”
高歌深叹了口气,听得我们都是心惊,几时见强悍直爽的高歌这般颓废过,必是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坏事。
高歌抬头惨然一笑,“小岩他失踪三天了。”
呆若木鸡便是指我和顾青了吧,怎也没料到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出了事端。“被人绑架了?”两人第一反应竟出奇的相同。
高歌摇摇头,以为他说不是,却道“不知道。已经报了案,我爸那边也一直派人在找,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么久不联系,应该不是绑架了,否则一定有人上门勒索。”喜欢写侦探小说的顾青如是说。
“应该也不是出了什么交通事故,否则你爸那边应该会有消息吧。”我也试着多向揣测。
高歌不作声了,只是一径摇头,顾青不识眉眼,还要继续说,我瞪他一眼,对高歌说你休息一会儿。便拖着顾青出了宿舍。
“别再做无谓的揣测,多说一个便让人多一份心焦。”我略带责备看着顾青。他一副大人,我冤枉的样子。
若平日看到他如此耍宝,早已笑出声来,只是今日,明知他只是轻缓气氛,仍是禁不住气结。
顾青叹口气,我又懊恼,明知他认识高歌和小岩比我时间更久,感情自是深,何必在此时雪上加霜。
“应该问问他的同学或家长,失踪前他做过些什么,或许有线索。”
我不屑,“你以为你想到的刑警大队的队长会想不到?”
“也是。”顾青低头不语。我沉默片刻,脑中突然有灵光闪过,只是快得我来不及抓住便消逝了,再沉默片刻,还是想不起来,只好也叹了口气,“算了,我们也不过是两个普通学生,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回去陪陪高歌吧,好歹身边有人,不至于觉得太无助。”两人如丧家之犬勿勿低头回转宿舍,默默陪着高歌,此时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回到家里,仍旧牵挂,此时已知朋友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是什么滋味了。默默低头收拾阳台上已晾干的衣物,找点事做总好过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将衣服从衣架上剥离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灵光就是在此。
可是……脑中两个小人在斗争。
一个说,这种事从来没做过,会有结果吗?如果没有,不是空欢喜一场,还要向对方解释一切,秘密势必曝光。
另一个说,试一下有什么关系,万一有结果,就是救了一个少年的性命。
一个又说,有了结果更是要向对方解释,万一他们泄露了秘密,平凡的幸福生活就此结束,别人会像看怪物一样看你的,难道你愿意这样吗?
另一个又说,他们两人都是可信之人,这一点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一个再说,人心隔肚皮,你怎么能担保别人不会厌恶你的这种能力,毕竟谁喜欢被碰一下就被看到所作所为的事情发生啊。
另一个再说,难道你就忍心你的好朋友如此煎熬,为着亲人的安危日夜难安,朋友的事不就是自己的事么?如果你的亲人失踪了,你会怎样?
一个还要说……
够了,我猛晃了晃头,根本不该斗争的,这么自私的人还配做人家朋友么。主意已定,我分别打电话给顾青和高歌,说有要紧的事商量,还让高歌别忘了带一件小岩最近换下的衣物或是他最后碰过的贴身饰物。那两人均是莫名其妙,但我口气严厉,又不肯在电话里说明,只得答应前来约定地点。
挂了电话的这端,开始考虑什么地方合适,我家妈妈会在,她若知道必不肯同意,失踪的究竟是人家的孩子,自家的孩子想做的事又不知深浅,一个母亲怎么肯。高歌家也是不能,人多嘴杂,何况成败难料,只好是顾青的家了,听说他家一个独子,房子也不小,若是我真的脱力晕倒,那里也可让我暂时借住,到时只需让顾青打个电话给妈妈,告诉她我外宿一晚,应该不会怀疑。
心里把一切安排妥当,我整装出发。颇有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架势。
5
三人来齐。
先问高歌,东西带来了,答当然,好。再问顾青,家里可有地方多住我一人,虽惊讶亦说当然,很好。两人均是面露疑惑,我叹口气,先到顾青家我再解释。
坐在顾青的房间,我发现他独自住一间大房,十分宽敞,父母得了他的令,都不会来打扰。真正是好上加好。现在可以正式开始。
“你们两个听我说,中间不要打断。说完再发问,好吗?”两人点头。
真要讲了,却着实有些胆怯,不知从何说起了,可是那两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现下也不是能发呆犹豫的时候啊,我清了清嗓子,决定简短明了。“我有点特别的技能,就是能通过触摸别人的衣物知道别人近来所做过的一些事,因为衣物带有个人的气息,而我可以通过感应这些气息得到他的行为画面,当然是在头脑里。所以我一会儿要拿着小岩的衣服尽量去感知,然后会尽可能详细地把这些画面描述出来。当然只能感应到一些画面,片断,不完整的,所以你们尽可能把我所说的每一句话记下来,因为都有可能是找到小岩的线索。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些无用的画面,因为我没有试过做这种特定目地的感应,所以你们也要有失败的心理准备,好吗?”
我停顿一下,想想还有什么,对了,善后工作还是要提一下,做最坏的打算总是没有错。对面两人目瞪口呆,我继续说。
“另外,我感应完后可能会昏倒也可能不会,如果真的昏倒,那应该只是心力使用过度,你们就让我睡就好了,如果三天还不能醒,那么通知我妈让她送我去医院。就这么多了。”
静待片刻,两人似乎还未从巨大打击中惊醒,我有些无奈,想来也是这样了,谁能平白接受这种事,什么灵异事件,特异功能的,对平凡的人们来说都只是电视里的幻想,书本里的虚构,真有一个大活人上门来说,我有超能力的,一准儿以为是个疯子哄了出去,从安定医院跑出来也就算了,还赶登门造次,谁被骗谁是傻瓜[自由自在]。
可是眼下,只有冒险一试了,不是吗?不论你们信与不信,今天都没得选择了。
决心毅然,声音也更平稳,“你们听明白了吗?如果明白了,我们就开始。”
默然片刻,先开口的是高歌,“明白了,不过我不同意你这样做。”
脸又有些惨白,还是不相信吧,咬紧下唇,“没有你没关系,顾青来记也是一样。”
“我想得和他一样,虽然明白了,但不同意你这样做。”
也不相信?是吧,原来我是这么不值得信任的人呵。想勉强自嘲一下,却怎也笑不出来,说不出来。不必揽镜,也知自己脸色死灰。朋友,都做不成么?
高歌突然伸过手来搭在我肩上,十分的用力,只觉肩胛骨生疼的,突然回复了力气似的将背挺直,迎向他的力量。“楚霖,我相信你说的都是事实,这种能力确实可能存在,所以才不要你做。”
一只手搭在另一边的肩膀上,却只是温暖的覆盖在上面,是顾青,“你也说结果不一定,而你却有可能一睡不醒,虽然高歌和我都很想找到小岩,但是我们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记得吗?”
两句话打破迷障,什么会被厌恶的,原来都不过是庸人自扰,这个世界和人们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包容,而友谊是其中最宝贵的情感之一,只要是真诚,什么都不必害怕的吧。其实我从头到尾都错了,只是我很高兴,是由他们两人为我褪尽迷茫,真的很开心,我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伸手触碰,原来是泪水,不停的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尽,害我眼前都朦胧起来,依稀看到身旁的两个眼睛也红红,一定是我看错了是不是,这两人一向欢声笑语的,即使愁眉不展也不会掉半滴眼泪的,可是现在,他们竟是在为我哭么?如果是这样,请允我偷偷展开一个笑容。轻笑几声,将手覆在依旧搭在我肩膀的两只手,揽在胸前,将头埋起,痛痛快快的哭一回。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也差不多流得干净了,只是不敢抬头,十八岁的成年男子在两个朋友面前这样毫无形象的痛哭,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四只手将我扶起,一人起身拿来了毛巾,一人就那样用手拭着我脸上横溢的泪水,很温柔,但我不能眷恋,否则决心势必破碎。
接过毛巾眼泪鼻水的胡乱擦一通,瞪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我决定了,我一定要试一试,一定可以找到小岩。”
高歌瞪大了眼睛,似在生气我的瞑顽不灵,顾青则低低叹息一声,低在无奈我的固执。
“别阻止我,为你们,也为我自己,从前我一意认定这是种不祥的能力,以为爸妈离婚都是我一时多嘴将感应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虽然长大一些后,我安慰自己说无论我说与不说,那场婚姻的结果都只能是破碎,但我没办法否认这种能力从来没有带给我或家人半点快乐。可是现在,知道这种能力还是可以帮助人,尤其是帮助我的朋友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非常高兴。你们能想象那种感觉吗,说是绝处逢生也并不过分,我觉得我完全可以赋于它另一种用处,一种能够重生的用处,你们了解吗?我请求你们,要求你们,帮助我,也帮助小岩,我发誓我不会那么脆弱,即使昏睡,只要你们唤我,我也还是会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