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梅尔回忆录————Marina

1

我的人生，早就安排好了。
第一次睁开双眼，是广阔无垠的草原和深蓝的天空湖泊，身边还躺着另一个小孩，我的孪生兄弟。
天生就全知全能的我，大脑中闪现一连串话语，我们是原始天使，生来就是雄性完全体，并且拥有相当高级的智慧和能力，而神创造我们的地方——这里，就是伊甸。
塞拉梅尔，我的名字，而我的孪生兄弟叫卡斐尔，注定要成为神的代理者和天使的统领者，我们同样对此嗤之以鼻，只是，卡斐尔更喜欢伊甸，不喜欢任何天使，而我，更喜欢伊甸之外的空间，不喜欢也不讨厌任何生物。
小的时候常在一起，卡斐尔却不怎么跟我说话，他总是说我冷酷无情，我却觉得他也一样，所以也不怎么跟他说话。稍稍长大后的某一天，我邀他一起出去，他摇了摇头飞走了，我就在众多天使的簇拥下走向自己的宿命。
很多人说我是神的奴仆，天生的领袖，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不同的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奴仆或者什么领袖，只是恰恰我的想法总是和神的一样，久而久之，我大概也明白了神的思维，渐渐在别的天使眼中变成了长着翅膀的神。
还有很多人说我是工作狂，任何事情都可以客观冷静地解决，这是我的性格，没错，我对万物没有爱没有恨，自然是客观冷静的，更不需要多余的感情，成为大天使长是迟早的事。
所有人都不明白我的想法，只是因为我的想法太过简单，就是纯理性。
当我沐浴在至高荣誉和权力的光环下时，我遇到了一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一个恶魔。
不论天使恶魔，一提到“迷雾森林”都会胆战心惊，但我只觉得新奇。那个地方是我唯一没有探索过的神秘国度，是天界与魔界的交叉，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都强烈地吸引着还是少年的我，所以我瞒着所有人去了那里。
如我所料，非常容易迷路的地方，常年笼罩着轻纱薄雾，偶尔还能听到游移魂魄的哀鸣，不寒而栗。
我就这么走着，走着，不知有什么吸引着我，不停地走着，直到听见一串轻轻的脚步声。
停下脚步，仔细听着，看着，一个与我相差无几的身影渐渐从草丛中走来。
恶魔。
与自己的银色长发截然相反，是灰色短发，掩饰不住的尖耳朵十分扎眼，具有魔性的双眼不停横扫着四周，警戒心极高。
能力值比我要低，即便战斗也不会屈居下风，自然不用怕什么。
我就这么想着，走向他，走近了才发现，他有一双与我相似的金色眼眸。
他看到了我，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
两个不该相遇的人，在这不该闯进的禁域中不可思议地相遇了。
我们同时开口问对方的名字，而且都没有打算回答。
我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会和我的思维吻合，只有我的思维和其他人吻合。
他怯怯地看了看我，说出了他的名字，海斯。
我也生硬地吐出了我的名字，塞拉梅尔。
奇怪的恶魔，奇怪的名字。

2

我没有战斗的理由，也没有亲近的理由，对于恶魔，更是如此。
自那次相遇之后，我很久都没有去过迷雾森林，自然也把那个奇怪名字的、与我年龄相仿的恶魔忘得一干二净。但机缘巧合，某次无聊，我又不知不觉闯了进去。
再次相遇的几率如此之小，但没走多远，我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看见我就笑，我却不知他为何如此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每天都会来找你。』
『你为什么要找我？』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慢慢走上来，将怀里闪闪发光的东西放在我手中，是块很漂亮的晶石。
『我不需要这东西。』
『我觉得很漂亮，所以就想送给你。』
『我不是恶魔。』
『我知道你是天使。』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靠近？』
『没有人说过恶魔不许靠近天使。』
『但是天使有权力驱逐恶魔。』
他一点都不害怕，还是微笑着。
『这里是天使和恶魔都会迷路的地方，不存在你说的那种权力。』
我哑口无言，第一次有人平和地跟我说这样的话。
我最讨厌这样的人，因为他会打乱我的思维步调，只有我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我将那块晶石扔在地上，以为他会清楚地明白我讨厌他，从此离我远远的，但是他却没有。
他静静地弯下腰，捡起晶石，轻轻擦去沾染的泥土，再次送到我手里。
『它已经属于你，即使不喜欢，也不要随便丢弃，它很可怜的。』
『既然它已属于我，怎样处置是我的自由。』
抬起手，一个高高的弧线，闪着光芒的晶石消失在远处的草丛。
他的脸闪过一丝失望，接着就跑向草丛，渐渐的，身影也看不清了。
我转身走出迷雾森林，结束这次无聊的相遇。
奇怪的恶魔说些奇怪的话，没有任何价值，就像那只有外表漂亮的晶石。
当时的我，只有鄙夷。

之后，我再也没去那里，虽然知道即使我不出现，他也会像他所说的那样每天等在同一个地方，等待下一次相遇，可是，我没有兴趣。
时间过得很快，对于他的记忆也变得模糊。
圣晶石和魔晶石的传闻终于得到印证，神迫切地想得到这两块原石，我和神第一次有了分歧。
圣晶石和魔晶石根据自己的意志选择主人，古代神的智慧是不可估量的，这之后的所有可能尽在掌握之中，可现在，愚蠢的神们认为只有自己才有资格拥有这伟大的遗产，制止无休止的纷争。
天魔大战不可避免，因为已知圣晶石流落在魔族中间。
为了毁灭战争而发动战争，听上去荒谬可笑，却是神的旨意，即将上任成为大天使长的我只有遵循。
在这命运的碰撞中，我和他再次相见了。
当我率领天使军团降临魔界时，一眼看到了率领族人拼命挣扎的他。
没办法不注意到他，与我相仿的身形，挥舞着的灰色翅膀，平静的罗刹面容，最重要的，是那双浸染着一片血海的金色瞳孔。
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我仿佛看见了在他胸膛里跳跃的心脏，透明而又具有无限大的潜力，早已不是迷雾森林中单纯的小鬼，确实是个值得交战的对手。
第一次天魔大战，我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并没有发现我。
第二次天魔大战，卡斐尔一时兴起跟我出来玩，而他的身边也多了个鲁莽的小恶魔。卡斐尔提醒我，圣晶石就在这些恶魔当中，我必须动手了。
他见到我时表情十分复杂，先是惊讶，后是高兴，接着是沉默。

3
『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来我们不需要解释了。』
我没有说话，他说的对，已经不需要任何解释，我直接拔出神剑指向他，他也不得以握紧他的武器。
恶魔就是恶魔，连武器都那么寒酸，是把极为精致的匕首，虽然剑锋很长，但毕竟只是匕首，与我的剑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我承认我低估了他，这也是我不可饶恕的错误，力道、速度、技术，都不在我之下，他认真的时候，金色的瞳孔就会散发出一种光芒，而映在那对瞳孔中的我亦如此。
不知不觉我们已成为战场核心，大群的天使和恶魔聚集过来，虽然一时之间不分上下，但我却渐渐占据上风。
从未有人这样难以对付，我的羞耻不容许他再存活于世，当我打算一剑封喉时，我却发现，他的身体在淌血。
『我不知道你有伤，下次再分胜负。』
他笑着摇了摇头。
『打多少次结果都是你赢，杀了我吧。』
我从不知道恶魔会主动向天使求死，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他很严肃，不像是说谎，见我半天没有动静，他的目光开始变为乞求。
『请你结束我的痛苦。』
『天使没有结束恶魔痛苦的义务。』
『那就请你结束我的罪恶吧。』
『你的罪恶只能由神来结束。』
从一开始，这就是场不公平的决斗，况且最后他又说了让人听不懂的话，我已经不想再逗留下去，立刻离开了战场。

很快，第二次天魔大战的成果出来了，天使们根据战斗中的数据确定了圣晶石的携带者，而那个人，就是我的宿命对手，海斯。
我一点都不惊讶，被圣晶石选中的人多半与他人有着明显差异，他便是如此。我知道他不是个普通的恶魔，带着伤还能抵挡住我的攻击，绝不是低位魔族的身体能办得到的。
接下来就是制定战略和策略的问题，我们很快商定，将他从他的部族中脱离出来变成单体，再伺机将他带回天界，关键是如何脱离。
这个任务再次落到我的肩上，事实上是我主动提出的，我和他的决斗还没有结束，我要亲手分出胜负，让这个恶魔败得心服口服，彻底从我眼前消失。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讨厌他总是威胁我的存在，中断我的思路，站在天使面前假惺惺地扮演宽宏大量的恶魔，这样碍眼又难缠的人他是第一个，不论用什么手段我也会让他成为最后一个。

为了达成目的，我必须要接近他。
抱着一丝侥幸，我再次踏进了迷雾森林。
惯性思维成为了惯性心理，我以为他一定会在不远处等着我，转遍一圈却没有任何收获，算盘落空只好等在那里，等啊等啊，足足等了一天，他还是没有出现。
天魔大战刚刚结束，部族受到了攻击，作为首领的他才没有闲工夫来这里等一个不会出现的天使呢！
这样想着，我终于死了心，决定重新制定计划。
月亮爬上半空，心情烦闷的我懒懒站起身，却在这绝不可能发生任何事情的时间等到了猎物。
他出现了。
我看到他的惊讶绝不亚于他看到我的惊讶，以至于我们就这样互相凝望着，谁都没有先出声，甚至连个微小的举动都没有。
迷雾森林，终日不见阳光，却可见月光，而夜幕降临则是最最危险之时，却不曾想两个同样大胆的人都选择这个时候待在这里，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

4

『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你来，要做什么吗？』
『等你。』
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话让他突然变得很激动，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真的……是在等我吗？』
我点点头，还算明亮的月光下他的金色双眸水润水润的，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晶石。
『你等我有什么事吗？』
『是不是有事才能等你？』
『我相信天使不会欺骗我。』
我的满口措辞竟让他轻轻抱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我们就什么都不说了。
天使是诚实、善良、纯洁的，我不清楚我是不是诚实、善良、纯洁，我只知道心无旁骛地完成任务，那些充满感情的词汇不属于我，也不可能属于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欺骗了他，更不能去想这个问题。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一种暧昧不清的关系。
或偶然或约定地在迷雾森林见面，他总是对我说，他喜欢我，他爱我，可能的话永远不想离开我，他的心只属于我一个人，从那时而雀跃时而不安的眼神中我也看得出来他对我已经无法自拔。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样说，从出生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天使向我表白，我却从没感动过，这次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就算没有感觉，也不能拒之门外，做到这一步计划便完成了一半。
他第一次问我我对他的感觉，我没有说话，他转移开话题，之后就再没问过，只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些陈词滥调。
天使与恶魔发生关系，暗示天使被诱惑从而开始堕落的过程，我却不这么想。
事实上，我完全没有负担，戏已演到这个地步，如果迟迟不做爱，也终会被他怀疑，索性，就当是玩吧。
最先提出的当然是他，那天的天气也非常好，月亮又大又圆，很有气氛，一直对我礼让三分的海斯，突然过来抱住我，一贯从容不迫的我竟也慌了神，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的欲望已经膨胀到渴求我的身体。面对那双柔情万分的眼睛，我很想一把推开这个肮脏的恶魔，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沉默。
他一件一件脱下衣服，匀称饱满的身材，小麦色在月光下闪耀着光芒，他开始不敢看我，只是别扭地摆弄着赤裸暴露的躯体。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但我并不想脱下自己的衣服，只是摆出主人的姿态玩弄眼前这只忠诚的宠物。
我让他过来，他便过来，我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我确实很得意，没有什么能比把仇恨的对手和卑微的绊脚石变为走狗更为开心。
他抑制不住的下体高高翘着，那种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原始野性让我充满着快感，这是件既刺激又新鲜的事，同样让我兴奋异常。
在我看来，这就是纯粹的强者和弱者、统治者和奴隶，但他还是那样高兴、那样微笑着，这让我十分迷惑，只能归其为智商上的差距。
这是我的第一次，却不知道是他的第几次，只有这点，让我很不满意，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这即将变为最后一次。
战斗的号角响起，即便身处天界魔界交界地带的迷雾森林，也能远远瞥见些许神圣苍劲的光芒。
我在心中暗笑，他从梦中惊醒。
惊恐的眼睛眺望着狼烟四起的远方，又看了看我，那种惊恐，渐渐转为怀疑，再转为可怕得吓人，几秒钟之后，他已穿好衣服，仓皇地从我眼前消失，我却笑出声来，何不也去凑凑热闹？

5
一路上我仿佛看到了最后的结局，率领天使大军从天而降，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族人面前，那些没有首领的恶魔四处逃窜，在这敌我双方严重失衡的条件下，再与他公平对决，堂而皇之地打败他，最后载誉凯旋，这些都将作为我登上大天使长的最好功绩。
没想到，一向神机妙算不出差池的我，竟只猜对了一小部分。
不知何时刮起了猛烈的风，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的心当即变得阴沉，第一次忐忑不安地赶到战场。
那是我见过的最血腥的场面，整整一个部族的魔物，不分强弱，全部躺在干涸的大地上，死状凄惨，血流漂杵，整齐划一的天使军团一动不动地守在狼藉的战场，仿佛脚下踩着的尸体不是他们所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惊呆了，我本只想俘虏他们，没想到那群愚蠢的天使竟然背着自己为所欲为，在他们的脑海中，天使屠杀恶魔是正义的，是无需理由的，看似忠诚而富有正义感，实则宛如钢铁般冷酷。若仅仅是听说，我也许只会蔑视地说一句“没必要”吧，但亲眼所见的震慑还是深深烙进我的心里。
这不是我的计划，这是对我完美计划的侮辱。
海斯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一夜缠绵的痕迹还依稀留在身上，只是他的眼神，那双和我一样独一无二的金眸中，透露着无助和绝望，还有无限凄凉，让我全身火辣辣地灼烧着。
我不知道这种灼热感从何而来，由何而生，本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理直气壮地挥挥手，将他带回天界，但我没能这么做。
他应该知道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利用他，但他还是那样望着我，渴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遗憾的是我不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我带领天使军团飞向天空返回天界，他就一直这么望着，我却不敢回头看他一眼，只有自己最清楚，我是在逃跑，逃离这失败的任务，逃离我那不肯平静下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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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使长的措辞依然那么尽善尽美，但我很清楚，他在失望在生气。
所有天使都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一向追求完美对恶魔从不留情的塞拉梅尔竟然放走了重犯，这是不可饶恕的，也是不可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