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得开了一枪,就在耳边,声音会不会很大,会不会感到疼痛呢?
牧师害怕的想,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凌乱的画面,新婚的妻子,青春年少的学生……。
突然,那柄压迫在他太阳穴上的枪,毫无征兆的被撤离了。他的脑袋因为惯性,猛的摇晃了一下。接着全身一软,竟然坐在地上了。
等到牧师反应过来,他看见监狱长正站在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里还拎着那把让他胆战心惊的枪。
监狱长没有象往常一样军装整齐,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而且领口和袖口是敞开着的。
不过随军牧师是没有心思注意这些的,在他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舌头之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想怎么死,牧师?”监狱长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一些,他冷冷的说,“如果就让你象这个样子死掉,实在太难看,太不象军人的死法了。”
“……我……我犯了什么罪?……要被处死?”牧师绝望的问。
“每个人都是生而有罪,不需要我给你罗列罪名,你注定要被处死,”监狱长说,“只是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我想到了一个好地方,在海边的悬崖上,面对着行刑队,象真正的军人一样,站着迎接死亡。一枪击中心脏,尸体直接摔进大海中,会有一种英雄的感觉。那么,现在,牧师,回到你的房间里去,给你一个小时,准备好自己的临终忏悔。一个小时之后,我会派行刑队去宣布你的死刑,并执行,听明白了吗?”
“……长官……你不可以未经审判,就判处我死刑!你没这个权利!”
“我有这个权利。在这里,我就是法律。”监狱长冷酷无情的说,“牧师,服从我的命令,现在,站起来,回到房间去!”
牧师脸色死灰,机械的服从命令,摇摇晃晃的撑起身子,想站起来。但是他的两腿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监狱长注视牧师的两条包裹在军靴中的长腿,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刚刚梦中的场景。这让他更加憎恶,坚定了毁灭牧师的残酷决心。
只有彻底的肉体毁灭,我才能……才能得到解脱,不再受到折磨!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随后传来是秘书的声音。
“报告!加急密函!”
“进来!”
秘书进来之后,对于房间里的奇怪场景毫无反应,他面无表情的径直绕过坐在地上的随军牧师,走到监狱长面前,把密函交到其手中。
监狱长一边拆开密函,一边挥挥手,示意秘书出去。
当秘书从外面带上门时,正在皱着眉头观看密函的监狱长忽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的笑起来。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最后几乎可以说是狂笑不止。
随军牧师惊讶的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好!真是太妙了!终于可以好好收拾这群狗杂碎了!”
他看向随军牧师,对他说:“好了,牧师,站起来吧!我今天晚上不会杀你!因为三天后,将会有一个狂欢盛宴,我需要你的参加,共同庆祝!一场全监狱的狂欢,怎么能缺少牧师呢?
现在,用你的两条腿站起来,赶快走到外面去吧!不要再磨磨叽叽的让人讨厌了!快些滚出去吧!”
(七)
惊魂未定的牧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
三天,他只知道自己还有三天的时间。
三天之后,他就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什么狂欢节,他完全不懂,不知道监狱长疯狂的脑子里倒底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命运会如此捉弄他,让他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遭受这样的待遇。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一句话。
对于一个被判处了死刑的人,还能感觉到什么?
他不停的在房间里祈祷,流泪,给妻子写信,给父母写信,给朋友写信,给以前的老师写信,给所有他认识的人写信。
在信里,他记述了自从来到这里后,他所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事情,还有他认为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他不管这些信能不能寄出去,他都要写。他一边写,一边想象着当他某天离奇失踪后,至少会有一个人来到他的房间收拾遗物,发现了这些信。
对于自闭在这个小屋里的牧师来说,已经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分别了。他真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里,该来的永远也不会到来。
直到有士兵来敲门,传达监狱长的命令时,才把他召回了现实世界。
监狱长命令监狱里的所有人,收拾好行装,随时待命。
有一个内部消息,据说,上级下来了指令,出于军事的因素,这个小岛上的监狱将被放弃。所有的犯人将被转移,之后,地下军工厂会被彻底销毁。
"这就是那天晚上监狱长接到的特急密函的内容吗?监狱长难道想在撤离之前,狂欢一通吗?"
随军牧师摇摇晃晃的想。
但是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些事情了,他除了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收拾东西的必要之外,就是惦记着许多封信还没有写完。
所以,他回到房间里后,继续写信,祈祷,丝毫不理会外面的喧嚣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其实也就是三天之后),监狱长便派士兵来邀请随军牧师参加狂欢节。
虽然是夜晚,但广场上灯火通明,所有的犯人都背着行李包,黑压压的聚集在一起,嗡嗡的低声交谈声响成一片。
"他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应该感到很兴奋吧?"牧师忍不住想,对比之下,自己的处境似乎更加悲惨。
一队队的士兵整齐的排列在广场周围及高墙上,荷枪实弹,表情严肃,丝毫看不出狂欢节的气氛。
随军牧师没有能力再进行思考了,只是机械的随着士兵,穿过广场,走进监狱办公楼。
监狱办公楼里一片混乱,倒处是打包好的行李箱和柜子,四处散乱着文件和杂物,一派即将转移出发的繁忙场景。
随军牧师走进监狱长的办公室,看到里面的摆设已经被收拾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家俱。几个大大的行李箱堆放在墙角。单人床上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就连墙上的十字架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灰色十字形的痕迹。越发显得阴冷荒凉。
墙角的衣架上挂了一套华丽的军官服装,在这个灰暗单调的房间中,显得份外刺眼突兀。
监狱长端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以前,这是下属与罪犯的专座),军容整齐,两只带着白手套的手,不停的轻轻的掂玩着黑色的鞭子。
他看见进来的随军牧师,眉头不禁向上挑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仅仅三天没见,随军牧师就憔悴成这个样子,且衣衫不整,整个人如同喝醉了酒一样,精神状态恍恍惚惚。
"长官!"随军牧师勉勉强强的行了一个礼。
监狱长皱起眉头,"你的样子真让人失望!这三天内,你都干了些什么!"
"……报告长官,我在祈祷……",牧师有气无力的回答。
"祈祷?很好!"监狱长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语调不似刚才严厉,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停了一秒钟,然后说,"牧师,打起精神来,狂欢节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可不想让你错过去!"
"……是,长官……",随军牧师听到监狱长的话,有些意外,但随即又害怕起来,不知道对方又想干出什么事情。
监狱长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指着墙角衣架上的华丽军服,说:"把它换上。"
"嗯?"
"我命令你把它换上!"监狱长加重了语气。
随军牧师疑惑的看了看监狱长,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可是,长官,我并没有达到那样的军衔……"。
"这是命令!我就是想看到你穿上它!"
随军牧师不敢再有违抗,他走过去,解下外套,把并不属于自己的军官服装,穿在身上。
监狱长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随军牧师的每一个动作,当随军牧师将全套制服穿好,犹疑的扣上最后一个袖扣时,监狱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随军牧师面前,眼睛中射出灼灼逼人的光。
"这身制服穿在你身上,美极了!"
他抬起手,为随军牧师整理凌乱不堪的头发。因为两个人一样的身高,所以非常自然。但随军牧师还是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一步。
监狱长随之逼近一步,把随军牧师逼到了墙角。随军牧师紧张的看着对方,张皇失措。
监狱长一言不发的从随军牧师的头上缩回手臂,反手摘下搭在衣架上的军帽,轻轻的扣在随军牧师的头上,徐徐的把帽沿拉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随军牧师的眼睛。
一时之间,随军牧师的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听见双方粗重的呼吸声。这让他心慌意乱。
"……长官,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身体动了一下,试图去把帽子摘下来。
"不许动,牧师。"监狱长的声音轻轻的响起来,却坚定的不容置疑。
随军牧师不敢违抗,僵硬的呆立着。
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的模样,对于监狱长来说,充满了诱惑力。
威武的军帽上的鹰型标志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而在其之下的,在深深的帽沿及其所形成的阴影的遮掩下,是挺直的鼻梁,拥有完美的鼻线;再向下的,是饱满丰致的嘴唇,坚毅的下巴,和舒适的包括在喉咙周围的挺括的军服领口--那上面的金饰韑韑生辉,灿烂夺目。这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副线条明朗而又不失精致的华丽景象,让监狱长的目炫神迷,情不自禁。
他举起手里的鞭子,用末稍在随军牧师的嘴唇上轻轻刮擦着,让随军牧师全身一紧。
"……长官……"。
"……牧师,你有过最快乐的时候吗?……"
"……有的,长官……"
"……是什么时候?……"
"……是……是与上帝交谈的时候……"
"……除此之外呢?……"
"……"
"没有了吗?还是在回忆?"
"……我……我一时想不起来了,长官……"
"……牧师,你结婚了吗?"
"……是的,在我来到这里之前……"
"你爱你的妻子吗?"
"……非常爱她……"
"她爱你吗?"
"……我……我想是的……"
"……如果你死了,她会为你哭泣吗?"
"……会……会的,我想会的……"
"……牧师,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的脸庞非常完美,简直是一件艺术品……简直……让人……发狂……"。
"……什……什么?……"
接下来是一阵可怕的沉默。随军牧师感觉到监狱长呼吸声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的,最后几乎变成了一种喘息声,让随军牧师联想到了某种野兽。监狱长的身体与他的身体如此的接近,他完全能感受到对方那紧绷的肌肉,及其中越来越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军牧师越来越惊慌,他混乱的脑子中突然有了一个不确定的念头,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让他随即感到恐怖至极,惊骇万分。
难道监狱长竟然是……是……?
他几乎不能在脑海中具体的念出那个字眼,那个可怕的,罪恶的字眼,那个监狱长自己曾口口声声,极度憎恨的字眼!
忽然,他听到监狱长低低的咬着牙发出一声"该死!",随即那股笼罩他的压迫感觉消失了。随军牧师慌忙伸手摘掉了帽子,看到监狱长早已走到桌子旁边,手撑着桌沿,背对着他,保持着冰冷的沉默。
就在随军牧师狐疑不定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开火声,把神经高度紧张的随军牧师吓了一大跳。他跳了起来,冲到窗户边,向广场上张望。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幕令人震惊的场面。广场上如炸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黑压压的犯人拥挤在一起,尖叫着,号哭着,挣扎着,四处奔逃。而广场四周和高墙上的士兵,正掌控着机枪和武器,疯狂的向广场中央扫射。犯人们无路可逃,一个接一个,成片的倒了下去,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整个广场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屠场。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牧师不敢相信的退后一步。
"8:00钟,狂欢节准时开始了。"监狱长冷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牧师慌忙转过身,看到监狱长已站到他身后。
监狱长的眼睛看向窗户外面,嘴角挂着残酷的笑意,眼睛里似乎反射出武器开火时发出的眩目光芒,"我说过,这些杂碎们即然到了这个地方,就不要幻想着活着离开!现在,就是让他们好好享受最后的狂欢的时刻!牧师,你听那连续不停的爆裂声,象不象狂欢节上的火热弦律?那些奔逃的哀嚎,象不象狂欢节上激情的喧嚣?一会儿,将会有更精彩的节目上演,牧师,静心的等待那一时刻,那时,将会有绚丽的礼花燃放,呯!呯!呯!倒处是火红的颜色,我敢说,那将会是你今生所看过的最美的场面……。"
牧师震惊的看着监狱长疯狂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如同在看一个狂魔。
"你是个杀人狂魔……是个嗜血的疯子……"他一步一步的后退,一边喃喃的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可以任意的夺取这么多人的生命?……"
"权利?哼,他们本来就该死!他们是一群渣滓,一群肮脏的,丑陋的罪犯!"
"不!你才是罪犯!你才是刽子手!你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会被绞死……。"
"你准备去告发我吗?"
牧师突然噤声沉默了,他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外面的喧嚣的惨叫和无情的射击声,还在继续,响起一片,惊心动魄。
监狱长沉默了一会,继续用他那种平板冷酷的语调说道,"牧师,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有罪,而且罪孽深重。只是这罪行与外面的那些杂碎们毫无关系。这罪行诱惑着我的肉体,腐蚀着我的灵魂,让我堕落,跌入地狱。我已经在沉沦了,我需要被拯救啊,牧师,你这个侍奉上帝的人,理应承担这责任。现在,在这个难得的狂欢之夜,象上次一样,用这把鞭子,完成你的使命。"
监狱长把手中的鞭子扔向随军牧师,随军牧师站立不稳,跌坐在只剩下床板的床上。鞭子掉落在床前的地板上,横陈在随军牧师的脚边。
"拣起来。"
监狱长一边脱下军服,一边命令道。
"……不……",随军牧师低着头,含糊不清的吐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