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留下影子+续<昨天>————左边的神

在雷欧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无法治愈自己的幻听症，每个夜晚，我就会听到雷欧的声音：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

1
事情起因于艾的远渡重洋。
艾说走就走，没有丝毫的留恋，她把钥匙放到我的手心里面：天，我没有办法让这里的爱情和生活同时完美；所以我两者都不要了，我要去另外的地方，去找另外的爱情......
艾说我是她唯一可以相信的朋友，我们的友谊从孩提时代就没有终止过；在最初的10年时间里面，艾一直都站在我的前面保护着我--这个男孩子--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有一天艾会离开我，去一个遥远的国度。
帮我看家吧，把你的房子退掉，如果我在美国呆不下去了，我会回来。
然后艾头也不回地拎着包从门口走出去，外面阳光灿烂；艾消失在明媚的天空下面，空气里将失去她的味道，我无论如何努力也没有办法再嗅到她的气息。
艾不让我去送她，她说她不想看见我哭，那样会让她很没有面子；于是我就安静的呆在她人去楼空的房子里面，我没有哭，只是整个晚上坐在露台的躺椅上。
艾离开的理由很简单：我没有办法和雷欧这样生活下去，这样会让我绝望。
艾生来就不是为了平庸而生存的人，她从来都是渴望某种极端的人，所以她离开这里，没有任何迟疑。
雷欧在听到艾的决定的时候，正在安静的抽着烟；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有忽闪的红色烟头证明他的存在。
我看见雷欧隐没在阴影里面英俊的脸苍白憔悴。
我伸出手，轻轻的拍他的手背，但是他却突然静我的手紧紧的攥在他湿润的手心里面。
雷欧在即将沉没之前抓住了一根稻草。

2
雷欧开着自己的广告公司，小小的，收入只能够满足他一个人雅痞的生活习惯：名牌衣服，意大利进口的咖啡，西餐葡萄酒或者是昂贵的香水。
艾离开的那个晚上，雷欧敲开艾的家门，那个时候，那里只有我。
我继续躺回自己的躺椅，而雷欧则靠坐在铁栏杆上，一支接一支的吸烟，一口接一口的喝酒，烟雾弥漫在九月的空气里面，我安静的等待。
我没有资格去挽留她。
雷欧缓缓站起来，夜风里面，他的头发轻轻舞动：除了爱情，我什么都不能给她。
我点了点头，继续沉默。
可是你，你为什么不挽留她呢？如果你开口，她会为你留下来的......
雷欧突然走到我面前，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在我和艾的所有过程之中都回有你的存在呢？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呢？为什么你可以比我多20年的时间呢？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让她离开我，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里面！
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雷欧的脸在黑暗里面扭曲；而我，则持续的微笑。
你喝醉了，雷欧。

3
接下来的整个秋天里面，雷欧都会在深夜敲开住着我的艾的房子。
雷欧彻夜的喝酒吸烟，然后彻夜的和我回忆艾。关于他与艾的一切，我听了不下100遍。
雷欧说他与艾最初的相遇，说他们的最初的约会，甚至于他们做爱的时候的姿势。
这个时候，房间里面似乎就会充满艾的味道，雷欧的脸上一片温柔。
雷欧握着我的手，一直都不松开，直到彼此的手心都被汗水濡湿。
我耐心的听着。
我整天的无所事事，我没有工作，因为我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我住在艾的房子里面，无需高昂的租金；我每个月月初的时候去银行取钱，母亲留给我的那笔钱日益稀少；可是我依然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
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听雷欧的故事，即使这些故事艾也曾无数次讲述过。
我曾经以为如果有一天我和艾分手，原因一定是因为你。
某一个晚上，雷欧这样笑着。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如果你愿意，我根本就没有机会；为什么你像个巫师一样呢？就只是这样安静的坐着也会让人产生错觉呢？
你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呢？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会爱上任何人呢？

4
父亲是一家公司的总裁，哥哥是公司的经理，表姐掌握着公司每年近千万元的广告制作费用。
虽然我已经离开家很久，但是只要我开口，雷欧就可以得到很可观的订单，以缓解他日益窘迫的公司。
可是雷欧从来都不对我做任何暗示，尽管他知道我很乐意开这个口。
雷欧的自尊是某一种病，一次他没有办法开口挽留艾，也没有办法让他摆脱现在的窘境。
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完全不同，只要我对现在的生活厌倦了，马上就可以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庭里面做自己的少爷；可是雷欧没有退路。
艾有时候回打电话回来。
第一句话是：你好吗？
第二句话是：雷欧好吗？
然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因为艾的离去，我们三个人眼睛里面都是寂寥，在所有的过程中失去艾，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他们彼此相爱，我冷冷的看着他们在思念里面彼此折磨着对方，我有某种快感。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可是雷欧和艾还没有。

5
那个雷欧问我"你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的夜晚，他像个孩子一样在我的怀抱里面哭泣，他在寻找着某些温暖。
然后，我们在房间的角落里面接吻，抚摸，让情欲在彼此的身体里面膨胀。
我们从来都不在那张床上做爱，我们彼此小心地回避原因。
其实艾的气息一直都流淌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面，艾在角落窥视。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停止这样的堕落。
睡觉的时候，我睡在床的这一边，而雷欧则躺在那一边，中间摆放着香烟盒、打火机、烟灰缸；这个时候我们就好像是两个彼此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做着不相干的游戏。
那是某种最真实的感觉，在不真实的做爱之后。
我们做爱的时候，雷欧从来都不看我的眼睛；他会低声呢喃：你是个巫师，你是个精灵，你是个冷酷的男人......
雷欧曾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对艾说：他有看透人灵魂的犀利的目光。
艾那个时候微笑着说：我们在他面前都是玻璃人呢！

6
周末，我和雷欧去攀岩。
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失足跌了下去，人被吊在半空里面来回晃动；抬起头，却看见雷欧已经到了顶上；底下的女孩子们雀跃着、鼓掌着；雷欧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看我。
我的心突然开始温柔的疼痛。
之前与之后，我都没有再和雷欧单独出去过；我想大概是我害怕那样的疼痛再次泛滥。
我们只在夜晚有交集，我们吸烟喝酒，然后做爱，在声音里面彼此纠缠；当身体分开的时候，我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我们用彼此的寂寥来安慰彼此，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
艾依然不间断的打来电话，我突然想：雷欧是不是在等待艾的回来呢？
这个地方是艾的，这个地方永远都不会成为我的，我只是个影子。

7
秋天就要结束的某一天，我坐在沙发上面用电脑打字。
你的表姐找过我。
雷欧突兀地开口了。
嗯。我低低的回答他，没有抬头，继续我的文字。
你在写些什么？雷欧缓慢的走到我身边。
悲剧，我简短的回答：男女主角最后分开了，没有说再见。
天。
雷欧伸出手抱住我，他用温柔的声音叫我的名字：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犀利呢？
这一场没头没尾的对话就这样结束，几天之后表姐打电话给我，说：父亲让我回家，另外就轻描淡写的带到雷欧已经得到他们公司今年冬天的一宗广告。
谢谢你，表姐，过些日子我就搬回家去住。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一个人在黑暗里面微笑。
400万的广告费，雷欧大概可以赚到50万。

8
一个礼拜之后，我再次看见雷欧。
雷欧的脸上有某些光彩，看起来精神不错；在艾离开半年之后，我第一次看见雷欧这样的表情。
雷欧长时间地看着我，然后他问我：艾如果回来，我们该怎么样？
我依然在打字，我头也不抬地说：我再过一个礼拜就要搬回家里去了，我的钱只够用到下个礼拜。
天，你说......
雷欧有些迟疑，他缓缓地走到我旁边。
你爱我吗？
他就在那个时候留下了他永久的声音。
"女孩子看着蔚蓝色的天空，没有飞鸟，天空一片纯粹；女孩子终于明白男孩子已经完全离开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天空；其实，那一天他们已经彼此告别......
end。"
我打下以上的字，然后抬起头看着雷欧，没有说话。
这个夜晚，我们没有休止地做爱，我们的影子在墙壁上面起伏；我发现很久都没有流淌的眼泪再次填满我的灵魂。
雷欧，你要我怎么回答？

9
家里的床很柔软，母亲长时间用溺爱的目光看着她的小儿子。
表姐来看望我，告诉我她找不到雷欧，广告经费已经投入，但是雷欧至今没有一份报表。
我躺在床上不能动，懒懒地笑，其实我也很久没有见到雷欧了。
那个疯狂的夜晚结束之后，我就失去了雷欧所有的踪迹，我似乎预感到了些什么，但是没有任何关系。
艾再次打电话回来，她说雷欧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哦。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我们会在一个月后结婚，失而复得时候，我才知道我又多么爱着雷欧；你能够明白吗？天......
艾的话语里面充满着被填满幸福而充实的音调。
天，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办法在一起吗？因为你从来都不看别人呢！你的目光从来都不会停留在某个人身上，你会让我害怕......
继而，艾的声音又开始弥漫着一种深切遗憾的味道。
你们要幸福哦。
我微笑着，可是眼泪却没有办法在抑制。
你也要幸福呢！不要一个人哭泣。
艾说：你不要哭，以后我来保护你。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没有人会再看见我的眼泪。
你爱我吗？
雷欧的声音持续地在我的耳边回响，可是这样的声音没有办法留住一个人，甚至只是一个影子。
我想我应该继续写字，写一些悲剧，写一些分离。
因为我没有办法幸福。

end

昨天（声音之后）

一 回归
在我开始书写的第三年，我接到了艾从机场打来的电话：天，你来接我好不好？她的声音和从前一样，甜甜的，懒懒的，不容拒绝。
艾，我叫司机来接你吧，阿南你认识吧？我轻轻地笑，我在家等你。不问原因，不问除了她还有谁，虽然听到她声音的那个瞬间，我就会想起另外一个人，可是，就算这样，我依然轻轻地笑着，这是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艾知道。所以，她也不说。
艾在电话里责怪我为什么不亲自去接她，她希望走出机场第一眼就看见我，可是我却微微叹了口气，我看着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的双腿，轻声道：艾，阿南已经出门了。
是的，我已经无法行走。所以，我开始过着蛰伏的生活。我在电脑上写永远都不会给第二个人看的文字，因为曾经看过的那个人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从此，我的文字就和它的书写者一样，变得寂寞不堪。整个顶楼都是我的天地除了阿南之外，还有一个钟点女工，每天三次来做饭，收拾房间。阿南是母亲硬是要留在我身边的人，否则就不让我搬出去住。她的小儿子不能行走了，她可以有充分的时间来照顾，表达她的母爱，可惜，我却不需要，这让她感到很失望。对社交界失去了兴趣的母亲，原本以为找到了一件新鲜而有趣的事情，可是她的儿子却并不领情，阿南就成了她的监视者，她的窥视者。
幸好，阿南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他坐在我房间的沙发上，长时间的发呆，我有时候会无聊的揣测他在想什么。在家里的时候，他是父亲的保镖，而我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所以，也只是记得了他的脸，现在，没日没夜的要看见他，也就忍不住有了些好奇心。可是，却发现阿南却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也没有。
于是，我就在我的顶楼上过着孤寂的生活，没有朋友，没有父母，没有宠物，只有一个保镖和一个没有办法让我记住脸的女工。
这个时候，艾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她回来了。我轻轻地笑着，似乎预感到了某些事情即将发生，或许我并不期待，可是，我依然循规蹈矩的接受。
天，我回来了。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艾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然后看见了将头发挑染成蓝色的艾，她一边踢掉鞋子，一边扔下了外套，她知道，阿南会帮她接住外套，挂起来，然后收拢她的高跟鞋，放在鞋柜里面。这样想来，阿南似乎不像是个保镖，而是保姆。
艾朝我跑过来，却突然停住了，她将目光停在我的腿上，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阿南，阿南面无表情，手里捧着她的衣服，默不作声。
等一下，我要重新进来一次。艾大声叫道。
不必啦，我摇动轮椅，朝她靠近了一些。就是你看见的样子。
怪不得我想你怎么能够从林阿姨泛滥的母爱里逃离出来，还能住在这里呢！艾满脸兴奋的表情，这里比我的那间小屋子好太多了呢！我要住下来！她似乎在发表宣言，直直地站立着，抬头四处看。
艾。我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臂。欢迎你回来。
于是，艾就突然俯下身来抱住我的脖子，脖子后面凉凉地，那个懒懒的，快乐的艾突然就这样毫无节制地哭泣起来。我慢慢地等着，等她停息下来。突然觉得心里满满的。
阿南已经挂好了衣服，安静地退出我的房间。他就在门外，他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他应该出现的时刻。有时候，我想我是感激他的，因为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自尊心。那是不露痕迹的表情。
我和艾坐在28层楼的露台上，风很大。从住进来到现在，阿南严禁我到露台上去，那时候我有点神经质，洗澡的时候突然就把自己浸在了水里。阿南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把我拎出了浴缸，我就对着他笑，我变成了一条鱼，可是在水里面我睁不开眼睛呢......阿南沉默着，帮我擦干身体，抱上床，然后就在门口的沙发上睡觉。我和他都是容易惊醒的生物，我总是在半夜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沙发上他也睁开着的眼睛。他不让我上露台，自然也有他的理由，因为我大概会告诉他，我变成了一只鸟，可是风好大，我张不开翅膀......
我和艾一支烟接着一支烟，黑暗的露台上有两点红色的光，忽闪忽闪地，就在这个时候，我记起了他，他和我在艾的房子的露台上吸烟，一整夜一整夜。心里不知道是疼痛还是麻木。
我和他离婚啦，蜜月回来之后......艾吃吃地笑着回头看我，我原本以为他到美国来找我呢，却原来是来逃难的。我不收留难民呢！我自己也是逃难才去美国的啊......
哦。我点点头，表示我听到了。
天，你似乎什么都不想知道吗？艾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啊？我有些不明了。
艾突然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到露台的栏杆旁边，她的长发在风里面飘舞，诡异的图画。在跟他签字离婚的时候，我突然明白，我原来是真的爱他的呢！艾笑地有些自嘲。
哦。我点点头，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所以呢......
所以，就分开了。艾大声笑着，狂乱的风和幕布一样的夜。艾总是在找一个真正爱着的人，她一直对我说，她要爱上一个除了我之外的人，不管那个人是老头子也好，是少年也好，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好。她要爱上那样一个人，否则，她会一辈子被我囚禁着，无法离去。要是，要是你也能爱我，那样多好呢？艾眼神迷离。可是，她并不知道，其实她并不爱我。她只是希望能够爱上我，就好像我希望自己能够爱上她一样。
因为是希望，所以显得很美好。
艾，你回来了，我很高兴。我笑着，可是现在，我们都应该去睡觉了呢。
我伸出手，艾把手交到我的掌心里。很久很久以前，我把手交到了她的掌心。我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我们企图完成所有人预设的情节。可是，那些都只是美好的希望罢了。我和艾，用自己的一半生活在这希望里，另一半生活在这真实里。越走越远。